敦罗王一噎,他说的是拳脚上的天下第一!怎么又给上升扯到政事上?这女子智勇无双,与她聊天随时随地都有谋权篡位的帽子扣下来,所以他虽战功赫赫,却一直在朝事上隐身,全因不喜欢这些话语间的弯弯绕绕!
听完对话,余娴脑中对敦罗王的评价只冒出两字:莽夫。却不知为何萧蔚要露出提防的神情。
“不知萧大人可曾试过冰嬉?”李氏突然开口点他,“我听夫君说,前些时候,南方遭遇了近百年未遇之寒,数以万计的难民无处避寒,不少人冻死街头,官府难以救济,上疏陈情,众人皆束手无策,是大人献计,将难民作临时兵用,安排到各站点听从调遣,不仅能帮助赈灾,还能让他们分得粮食,与普通士兵同吃住,只待捱过隆冬,就地解散,如此解了三司之急。还有往年河道被冰封,船运滞涩,南方的粮物运不来,只得等过几月再行,今年也是大人献计,在船头傅铁横长锥④,舟过处冰破。大人能献此良策,想来对冰雪天气了如指掌,冰嬉也不在话下吧。”
这人真老实,朝堂上这么厉害,却从未跟她吹嘘过。余娴心道,陛下到底为何让他作个小小给事中呢,此番献计,又会否让朝堂上的本职官员眼红,上疏说他不务正业,太过僭越?
话又说回来,南方向来暖和,河道能结冰,是百年难遇的冰灾,难民冻死,尸骨成石,然则北上鄞江贵族却以冰嬉戏,想来也是讽刺。萧蔚虽是南方人,但五六岁就在鄞江生存,对治冰灾有钻研,说得过去,至于冰嬉么,他应该没机会这么奢侈。
却听萧蔚道,“了如指掌谈不上,只是南方冰面薄,要破化容易些,那日几位大人面圣,商议此事时,在下正巧在御书房,听得久了,便将几位大人的心得总结一起,顺便提了一嘴而已,称不上正当献计,又恰巧遇上薄冰,一攻即破。这主要是大人们合力攻破难关之功劳。”
果然很会做人,还担心他被眼红,原来早把功劳让出去了,真是狡猾。
萧蔚侧眸看了余娴,也不知是不是在耀武扬威,“至于冰嬉,略玩过一些,再年少些时,凭着一腔莽劲,曾也抢过民间一等。”
果然是深藏不露的杀招,余娴噌地回头,什么?他会玩冰刀?还抢过一等?民间的一等,那可是上千余众之间的博弈啊。
萧蔚心满意足地收回眸,被崇拜的感觉还是很惬意的。
“哈?萧大人抢等?”梁绍清问出了余娴的心声,拧着眉打量他,“您从前不是在小楼……”
话未道尽,李氏轻咳,微皱眉瞥了梁绍清一眼,遂又迅速恢复温柔神色,“大人有经验,何不上场与郡马爷一道嬉玩,您的许多同僚也在此,不分上下其乐融融,这场宴,本也是为了结交,如此良机,大人不去?”
萧蔚抿唇,“多谢国公夫人好意。”他并不谈机遇的事,“在下想陪着在下的夫人。”
他自己要坐着,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啊?余娴侧颊一红,低声嗫嚅道,“但是,我想去冰嬉……”
萧蔚侧眸看了她一眼:?
李氏看着两人,一愣,掩唇失笑。
“苏媛,你跟孩子躲在这儿笑什么呢?”不曾注意,元贺郡主已穿上夹袄,一边擦汗一边走近,脚一顿,活像掘到宝似的双目发光,“哟!好俊俏的身板儿!啊不不,好俊俏的郎君,好健硕的身板儿!”
她这一双隔衣识人的眼睛真是毒辣,盯着萧蔚目不转睛,“既然来了,上场玩冰去呀!躲这作甚?这是几个偷懒的猫待的地方!”说着才看向梁绍清,“你难得来我这玩冰嬉,就打算陪你娘?她是个病人,你也吹不得风了?”劝完这个又劝那个,视线转一圈落到余娴身上,“你是阿鲤吧?多动动,看你纤细的,今日有上好的烧酒,只给烈性人尝,没上场玩冰的,统统和小孩坐一桌!不,小孩都在那头堆冰人呢!”
一场劝完,谁也没动,郡主纳闷,李氏笑道,“阿鲤倒是想玩,她不会,你寻个懂教习的女官教教她。”
“这好说。”郡主当即招手,唤贴身婢女去请教习官过来,又看向萧蔚,后知后觉道,“诶?那你就是萧蔚呀!真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郡马爷说听过你的戏,当时看你实在貌美,还给你打过赏!诶你别介意啊,男子汉大丈夫,唱过就唱过!唱得好唱得妙!想当年我在军中,常与战友们开怀畅饮,载歌载舞,给大家解乏时也唱戏!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对了,方才敦罗王正找你呢,你也上场去陪他抢个球吧!我看他实在是找不着对手。”
余娴跃跃欲试,已然站起身。萧蔚很无奈,他穿的新衣服,不想弄脏,敦罗王又喜欢说白话,一点不打哑语,问东西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很不好相与。但余娴要去玩,他便也站起应承,“好。”
“你这性子,怎的这般沉郁寡言?”郡主皱眉头,“高兴起来不行吗?要上场了,欢快些!”
余娴没忍住,低头失笑。他要不沉郁,真高兴起来了,谁都遭罪。哦,她自己遭老罪。萧蔚听见笑声,又侧眸觑她一眼,还真抿出一抹笑来,“郡主说的是。”
身穿袍服的女官神采奕奕,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她刚也参加了抢等,虽没拿到筹,但也位列第十,教人绰绰有余,微一欠身,她笑问,“这就是要学冰刀的姑娘?”
郡主抬了抬下巴,笑着示意她好好教导,看向余娴,“你阿娘虽与我不大相熟,但我知道她是出身锻兵世家的虎女,她不爱动弹,且看你的胆量如何了。”
“郡主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余娴点头,又笑盈盈地拜过女官,“劳烦大人了。”
“可不敢。”女官回礼,“郡主,这就带她走啦!”遂引着余娴走出大帐。
萧蔚紧随其后,心道她还真是迫不及待,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后方梁绍清畅然的声音传来,“那我也去玩一玩吧!”
“去吧,小心些。”李氏颔首。郡主却拧眉,“哎呀,小心什么小心,摔断了腿大不了就接上!绍清,把那几个男人都打趴下!抢到球,姨母重重有赏!”
如此,几人都朝偌大的冰场去。侍女们拿精致的银攀脖帮余娴绞起袖子,女官为她挑选合适的冰鞋绑缚脚上。萧蔚抬手止住向他伸手的侍女,自己迅速解开外衣,很快准备好,站定在余娴身前等她。
余娴抬眸看他稳稳立在冰面上,偏头问道,“你怎么有机会玩冰刀的?”
萧蔚稍抬手, “你看到拖冰床的人了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光膀的武将还与几个文官大汗淋漓,乐此不疲地拉着自家妻眷, 穿梭在冰面上,女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帷幕间,余娴也不禁为这幅美妙画卷笑起来,“他们看起来真美好。”
“唔,是么。”萧蔚沉吟片刻,坦然道, “以前我觉得,这样的笑声是世上最刺耳的声音。但是, 一边觉得刺耳,一边也觉得甚妙。”
“嗯?”余娴狐疑地望着他, 隐约有个猜想, 欲言又止。
“你很聪明。”萧蔚看出她的纠结,低声一笑,“是, 如你所想的那样, 早年间,我在小楼尚未出头, 入不敷出, 便会去做做散工, 譬如,给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拖冰床, 然则, 这样的活无须会滑擦,有气力的人都能赚, 所以彼时不算健硕的我赚得并不多,只希望她们笑得开心,我能得打赏。”
他说得很坦然,丝毫不避讳一旁的女官与丫鬟,所幸旁人也没有用异样眼光瞧他,余娴轻声说道:“难怪你虽是文官,却有武将般的身材。”
不知遐想什么,萧蔚的耳廓飞霞,犹豫着低声问道,“…你不喜欢么?”
余娴旁顾左右,见几人都憋着笑,她的脸庞发起烫,转移话题,“做这个,当年吃了很多苦头吧?”
萧蔚抬手轻触鼻尖,“没。后来我就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趁等活的空档,借场子苦练冰嬉,年年抢等。因为民间的一等彩头,是金银财宝,普通人得一次彩,三五年的着落都有了。”
他说得轻巧,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人,只要定了目标,就必然能达成的?余娴面露怪异,“你全然不提苦练冰嬉时的艰难?民间高手众多,初时,你怎把握自己能得头筹?说什么一劳永逸?”
问到此,女官也好奇地觑了萧蔚一眼,个中辛苦她再清楚不过了,会玩冰刀不难,但要脱颖而出,天赋绝不可少,其次就是长年累月的练习。
“衡量过了,在冰场练习并不耽误做杂活,既然做了决定,当然要全力以赴。”萧蔚回想了番当时练习的辛苦,“固然很艰难,但我信这世间不存在什么事,坚定了目标,走好了每一步,耗费了精力时间,还拿不下的。”
这番话,一致让身侧的人肃然起敬。余娴清瞳微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所以,他不惜耗二十年,去解玉匣之谜,一步步接近阿爹,为正当的报仇作铺垫。而这二十年间,不同的阶段又细分了不同的目标,诸如初时谋生,其次谋财,再次谋官,而后谋私利……纵然为利娶她的这一步实在下作,但不得不承认,他生来就该平步青云,位居权臣。
薛晏么,作为疯子是挺可怕,但萧蔚,赋予了薛晏坚韧,一个充满耐心的疯子,更为可怕。
“情字除外。”
蓦地,萧蔚迅速补了一句。余娴一怔,抬头看他,他若无其事地眺望着远处,仿佛没说过话似的。啊,她好像懂了他一点,害羞么?再将这四字细咀嚼,余娴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情字也没有除外啊,她这不是被拿下了吗?想到这,还有点挫败,以□□人,真是卑鄙。
见她不像懂这句话的样子,萧蔚索性说开了,维持着眺望远处的模样,抬手轻捂住半张红,声轻音哑,“于我而言,情,搞不懂,拿不下,等不了。”
搞不懂她的心思,于是没法衡量利弊,只好不管利弊,由自己去顺着她;拿不下她的态度,于是没法坚定目标,只好不管目标,由着她闹脾气使性子。
至于等不了……萧蔚侧眸打量她,脸更红了。尚未察觉心意时他从不强求,但察觉了心意,想通了首尾,他当晚就冲进房间,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心。多一刻都等不了。
画锦鲤那晚,他以为自己对她的情意,都是因为世上没有人不介意他的身份和经历,也没有人怜惜他的伤痕,他太渴慕这样的偏爱,惊惑于她去花家寻医的事实,所以渴慕她,渴慕唯一对他这样好的人。后来见到良人频频往她房中去,饶是知道他们清白,他也拈酸吃醋,独占欲在心火中作祟,他才幡然醒悟,就像没理由会吃醋一样,他对她的情意也根本没有理由。
非要说一个的话,就像江海会翻覆,王朝必更替,萧蔚天生就会爱余娴。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从为了利益去思量要如何娶她开始,从绞尽脑汁谋取她的心开始,缘分就已注定。仿佛是上天安排,他一定会爱上余娴。
“搞不懂,拿不下,等不了”,不知她能否意会。看她脸红了,应该是意会了吧?
如此深奥,余娴当然不能意会,她试图理解,明明屡屡猜中她的心事,又拿捏到了她的心,为何要说“搞不懂、拿不下”?她脸红,全是因为这颗聪明的脑袋瓜从字面上理解到了“等不了”。不就是那档子事?那晚上等不了,站在窗口就想行不轨之事,前几天等不了,摁她在座椅上说要当她的狗,今天等不了,坐在马车白日宣淫什么的。
两个人的想法天差地别,但总归都是说她是唯一的“例外”,也没差太多。
待要回他一句青天白日不要说这些,尚未开口,一道艳丽飒爽的身影从旁掠过,吸引了余娴的注意,定睛一看,果然是梁绍清。只见他背手冲刺,衣袂飘飘,头上戴着余娴刚送的红玛瑙簪,穿进抢球的儿郎中,长臂一伸,截住了半空中稍滞的彩球,球丸上的绸带拂过他的粉面,他仰头合眸,迎着日光滑了出去,露齿一笑,再回眸,一眼看中了她。
“小娘子,接住!”
余娴刚被女官扶着站起,尚不能站稳,陡然一个球越过重重人群朝她抛过来,她下意识以为是用了扔千金锤似的撕风破空的力道,心道这要是被砸上,会不会砸出淤青?随即吓得趔趄惊呼,一旁女官一手扶她,一手作挡,正凝神盯着球,扶人的手却空了,预料中的彩球没落到手臂上,只眼前一道人影迅速滑过。萧蔚的大掌接住了球,揽住余娴的腰一道躲过,并旋身化去劲,待立住时,球丸在他几个指间旋转,彩绸带飘转。
“好厉害!”女官欣然,又安抚余娴,“夫人莫怕,纵使被砸中了也不大疼,比小沙袋还要柔软。”球丸要稍有些重量,才好抛耍,但因郡主就偏爱些有难度的耍法,刻意做了一软一硬,软球不易抢不易抛,硬球又太好抛,抢得激烈。
余娴点点头,萧蔚却面无表情回,“她嫩,会疼。”
女官一噎。余娴揪紧萧蔚胸前的衣裳,此刻还被他环在怀里,只好低头兀自低喃,她要脸的好么?这种话就不必说给外人听了吧!再说了,还要拜托别人教习,何必弄得人家以为她很娇气,吃不了苦。萧蔚感觉到揪扯衣服的力道,低头看她,“不如我来教你吧。”
那头女官看向梁绍清,喊道,“姑娘,待萧夫人学会了,再同大家上场玩,您这样吓着她了!”
这头余娴在和萧蔚说悄悄话:“不要。”
萧蔚:“为何?”
余娴抬头,示意他附耳。萧蔚低下头,余娴凑到他耳畔,说出了深思熟虑后的原因:“我怕你占我便宜。”
萧蔚直起身:“……”遂又附身在她耳畔,一本正经道,“我也没有疯到这么不分场合吧。”
余娴蹙眉,“说不准。”
萧蔚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绝不对你出格。”
余娴想了想:“那也不行。”
萧蔚挑眉:“又是为何?”
余娴看看周围,确定都在忙自己的,才又示意他附耳。萧蔚从善如流,只听她悄声道:“…我怕我占你便宜。”
萧蔚抵着唇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笑一声。
笑什么?余娴可是很认真在说这情况,毕竟他这人擅长钓鱼,不做出格的事,还可以引诱她来做出格的事,届时反手诬赖,说是她先破功的,然后再有理有据地对她上下其手,这么多人,万一随机一位幸运过客看见了,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面了。她可是鄞江城最娴静温良的淑女……呃,最近稍有懈怠,好歹以前是吧。
萧蔚看她一本正经地皱眉沉思,还有点生气的样子,煞为可爱,便一脸促狭地逗她,“那你也发誓绝不对我出格。”
余娴一愣,咬唇瞪他一眼,想了想,也无不可。随即再看去,两人视线对上,同时笑了出声。
那头女官与梁绍清协商好了不再打扰,转过头见两人有说有笑,正想着暗中退下,凑合人家夫妻俩个,成人之美的心思刚起,尚未离去又有旁人来找。
“萧蔚,我夸你是人间第一流的大话都吹出去了,你却只躲这儿揽佳人在怀,连面都不与同僚们露一个,比内阁首辅还要气派,可让大家好等啊!”
声音由远及近,萧蔚敛起笑意,端正神色,松开余娴,稍转身将她以半身挡在后边,看向负手滑来的男子,行礼道,“承蒙王爷与诸位大人们记挂,不嫌下官技艺拙劣,谬赞几多。下官正要上场,只是内子从未玩过冰刀,遂叮嘱她与学官两句,还望王爷海涵。”
在场的只有敦罗王一个王爷,听声音也能记着人。余娴稍探出头来,悄悄打量,却不慎被敦罗王捕捉,一双鹰眸猛地盯住她,她吓了一跳,忘了移开眼,心道这人长得是真凶啊。
“这就是弟妹吗?”敦罗王和祁国公最大的区别便是,后者是笑面虎,前者却是凶阎罗,看着并非善类,实则耿直,此时一拍后脑勺,讶然道:“我说怎么眼熟!好像是同吾儿相看过呢!我家王妃听闻她定亲,还说若不是许了人,她也想过让吾儿下聘!结果就是嫁给你嘛!想起来了……我还吃过你的喜酒!诶,我可不是给余宏光面子,我是为了你才去的婚礼,当时你助我夺回巡防营的兵权……啊,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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