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亲生的兄妹,即使生在皇家,也情谊深厚,就算季青珣劝解过她,李持月仍不能不为自己的私心而对他感到愧疚。
“对不起,三娘来晚了,”她看着阿兄的面容,“我回来,还没好好跟你说说话,阿爹阿娘、你和大兄都走了,只剩三娘一个人了……”
一日忙碌让她忘记了伤感,现在看到阿兄的尸身,悲痛才慢慢涌现。
她不是公主了,不再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往后头无片瓦,而是要去做万千生民的遮蔽。
没有家人的孤独开始往心里钻,她只能扶着棺椁,忍住涌出的眼泪。
昨日的心狠是真的,今天的伤心也是。
李持月并没有在安华殿待太久,离大朝会还有些时辰,她又是去了一趟东宫,看一眼李牧澜的尸身。
确实死了,这尸体做不得假。
太子妃也已经殉情,还带走了不过两岁的信儿,一家子的尸身并排摆着,只有丧子的良娣,真的心疼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
李持月记得闻泠说过,太子妃借太孙的手,给阿兄下了毒,以图阿兄无知无觉地死掉,好让太子继位,紫宸殿那些布偶就是罪证,此举又给东宫添了一重罪过。
阖宫都已经挂上了白练,参与大朝会的官员们鱼贯入皇城,人人都戴了孝,满城白纷纷。
李持月就立在龙椅旁,看着百官对龙椅三叩九拜后,人生头一次主持起了大朝会。
她并不紧张,比起阿兄第一次早朝要稳重。
大朝会开得无惊无险,无非是陈明昨日宫变之事,李持月只问:“李牧澜弑君之罪,还有谁有异议?”
说话时,视线扫过一众太子党,人人低头。
她倒是想有人能冒头,好来一个杀鸡儆猴。
不过人死如灯灭,这些人心里都明白,就算能讨出一个“公道”,李牧澜死了,连太孙都死了,他们又拥立谁去呢。
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太子党有再多计谋想施展,此刻也都选择了缄默。
不怪他们害怕,李持月简直是凭空出现在宫中,从被挟持失踪,到镇压了太子宫变,如此惊人的转变,稍微有脑子的就能想出,前几日太子的风光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这才多久,大靖就换了一片天。
到底是什么事能逼得太子宫变?若只是污蔑公主的事,尽可以说是猜测,甚至推到成渊身上也未为不可。
或者若皇帝死因不明也还好,偏偏李持月进宫之时抓了许多官员一块儿进去,所有人都看见,是太子为了传位诏书,将皇帝给杀了,李持月镇压他就天经地义。
这么多路不走,太子偏偏选了最出格的那一条,谁都不能替他说半句话,不然自身难保。
百官此刻只能夹着尾巴,为新帝的诡谲计谋感到害怕。
季青珣在朝臣的队列之中看向李持月,李持月也淡淡瞟了他一眼,睥睨的,高高在上的,让他心中莫名躁动。
从前是高贵的公主,现在是皇帝,可于季青珣而言都一样,只是烦恼多了一点。
大朝会结束之后,百官就要去安华殿为先帝守灵,
季青珣自然在人群之中,随着队伍慢慢走向安华殿。
路上,官员们还有窃窃私语的空闲,别的打算不好说,但呈请新帝选凤君的算盘,已经有人在打了。
如今新帝已定,有了先女帝为例,皇帝是男女无妨,世家要维系自己的荣耀,当然也想跟皇家有更紧密的牵连,还有
出仕的子弟不好勉强送去后宫,但家族子息繁盛,总不可能人人做官,这不正好多条路子嘛。
“陛下到了这个年纪,身边也该有些人伺候,绵延子嗣了。”
黎相照关系来说,算得上新帝的表舅,说出这话也不算冲撞。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世家执牛耳者纷纷附和,前太子党多为世家,现在转投帝营,有什么比将后辈塞进后宫更简单的法子呢。
他们要的只是延续世家的荣耀罢了,只要皇室下一辈带有自己的血脉,就是多一重保障。
季青珣不动声色地听着,也同样在想,她会不会同意这件事。
要是她同意了……就没什么好说的。
那时他要做点什么,阿萝也不能怪他。
到了灵堂之上,李持月在最前面,钦点了五名高官为先帝擎五龙冕服招魂,百官哀哭请先帝英魂归来。
皇帝丧仪盛大而繁琐,长达大半个月之久,直至送到皇陵安葬,李持月才算得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回到宫中,又有如山的奏折在等着她,但李持月只想先睡一觉,她感觉到深深的疲惫,要是不睡足这个觉,就什么都做不了。
紧接着就是登基大典。
礼部和太常寺的几个官员日日求见,定吉日、年号、冕服等等事宜,李持月忙得脚不沾地,什么事都来不及管。
就在日日这么火烧火燎的情况下,季青珣进宫了,说的是有要案要禀报,李持月不知什么要案,让她进了御书房。
结果季青珣说的是一件积年的命案告破,虽是好事,但犯不着到她面前来说,还是这么忙碌的时候。
“这种事,用得着到朕面前来说?”
李持月烦躁得很,自己忙得七窍生烟,这个人倒是悠闲。
她让他赶紧滚出去。
季青珣当然不是陈述案情来的,他说道:“是,臣尸位素餐,不堪少卿之职,给臣换一个职位吧。”
没听过自己来讨职位的,李持月眼睛也没抬,只随口一问:“你想要什么官职?”
“起居郎如何?”他好有借口日日跟着李持月。
听到“起居郎”三个字,李持月一愣。
上一次听到三个字,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玉佩被找了回来,但李持月现在却忙得再也想不去看一眼。
季青珣看着她的神色,想起了那个死人来,“啊,是臣忘了,陛下恕罪。”
李持月不想和他说起上官峤,假装无事道:“哪有人自己点名要职位的,还是降职,你究竟想做什么?”
“听闻有人上奏,劝陛下选侍君入后宫?”
确实有人提过,不过李持月眼下忙碌,显然无心此事,官员也只是先探探口风。
原来季青珣在意此事,李持月道:“朕还没那个空闲。”
“将来有空闲呢?”
她理所当然:“自然要充盈后宫,绵延子嗣的。”
这态度让季青珣呼吸一窒。
“陛下要敢选人进后宫,臣就造反。”他漠然吐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
皇帝对于“造反”二字何其敏感,李持月直直看了过去,眼神凌厉,“敢说出这种话,不怕朕就地格杀了你?”
季青珣起身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李持月强硬,他就软下来,“那也是你逼我的,反正除了我,你不准有别的男人。”
李持月扯下他的手:“朕何时说过要你?”
“当起居郎也行,当男宠也行,我不要什么名分,但你身边只能是我一个人。”
他就这唯一的条件,“我说过,你不答应,我就搅得天下不宁,篡位是难,闹事可就简单了。”
“你逼我?”
“你先逼我的。”
“你这样要求朕,那你当初……”李持月想指责,又自动闭了嘴。
“我当初如何?韦玉宁是假的,我只是利用了韦家,这件事我认错,可从头到尾,我不也只是有过你一个人吗?”
她可不是!跟个什么上官峤做见鬼的夫妻,季青珣绝不承认此事。
李持月冷哼一声,“谁知道你,不是当了二十年皇帝吗,后宫该是环肥燕瘦,子嗣兴旺才是吧。”
她说完这些猜测,心里极其不舒服。
“我那二十年从未有过女人,又哪来的子嗣,帝位也还给了李家,你就是想冤死我,我不管!”
季青珣抱住了她的腰,“陛下,今晚幸我!”
李持月差点把砚台泼下来,“走开,今晚不幸!”
“明晚幸?”
“朕在守孝!”
“那我守着你。”
李持月见他顽固,不想再论下去,“你先回去吧,朕……暂时不会选人。”她只能先退一步。
可季青珣却不愿意走:“我留在你身边,有什么脏活,让我去办就好,大理寺太孤单了,我不回去。”
李持月听了,有些意动。
她也知道,季青珣是一把锋利的好刀,他要是真心帮自己,她办起事来会轻松很多,不过也得时时提醒自己,她才是握刀的人,不然极易本末倒置。
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秋祝在外请见。
“陛下,莫娘子进京,给陛下送了登基的贺礼,五鸠也来了。”
一说的莫娘子,李持月就想到她送的那盆花,她知道莫娘子应当不是故意的,不过一想起来,难免让人脸臊,这事。
季青珣想的也是一件事:“这次的贺礼,不会还有花吧?”
有个大头鬼!
“手放开!”李持月拍他的环在腰上的手。
季青珣终于肯听,起身的时候又借机亲了她一下,挨了一记龙爪。
秋祝得了准允,带人进来。
季青珣正坐在下首喝茶,八风不动,就是脸颊一侧有点可疑的红。
寻常的人来送贺礼的人李持月是不会见,但是莫娘子不同,这是自己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人,和闻泠一样,有一份亲近和器重在。
上次相谈甚欢,来不及多说,而且她还有点事要问。
莫娘子和五鸠被引了进来,李持月让他们平身落座。
“你们在五邑城药铺送给朕的花,可清楚那花是什么东西?”她开门见山。
宫人奉的茶还来不及喝,莫娘子和五鸠对视了一眼,眼中有些慌乱。
“是……草民知道,只是忘了说。”莫娘子放下茶盏,起身跪下,将责任拦到自己身上,“草民是后来才想起来的,但是又听闻陛下和季少卿关系……请陛下恕罪。”
五鸠跟着跪下,“是属下跟姐姐说没事,姐姐才没有追回来的,陛下,要罚就罚属下吧。”
李持月也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想弄明白。
“好了,朕只是问问,那花……并没什么效用,不必担心。”
没什么效用吗?
季青珣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李持月瞪了他一眼。
二人这才诚惶诚恐地起身,李持月看向那些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盒子,还有一份莫娘子拟的分红。
她说道:“你们忙药材生意,如今赚钱还不易,心意到了就好,不必送这么多。”
“陛下登基是天大的喜事,草民虽人微力薄,但这儿每一份都是心意,祈祝陛下身体康泰,江山永固。”
李持月只她是个老实的,但还是要提醒一句:“朕对你唯一的期盼,是做个良商,赚钱不可耻,但生意再大,绝不可丧了良心。”
莫娘子深以为然:“草民一定将陛下的话铭记在心。”
季青珣则看向那些贺礼,见到一个特别小的盒子放在最顶上,问道:“这是什么?”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米粒般大小的,通体是半透明的玉色虫子。
李持月也看到了,倒是不吓人。
五鸠说道:“这是姐姐在南疆寻到的奇物,是一个寨的寨子所赠,叫什么……同生蛊,两只蛊虫不分子母,给两人一同服下,一人死了,另一个也活不成。”
奇是真奇,但李持月却觉得实在用不到,就吩咐人将这些贺礼都送到私库去。
季青珣暗中将那小匣子悄悄留下了。
那边李持月在和莫娘子说话:“这分红你拿回去继续做生意,另外,慈幼堂的事眼下朕还不得空闲安排,等来年回京,朕在派人手予你……”
“多谢陛下……”
李持月并无多少空闲,说了一阵话后,又赐了莫娘子不少赏赐,就打发了人。
御书房中又只剩下一人。
“你怎么还不走?”李持月问他。
季青珣说道:“臣的官职……”
“此事改日再说。”李持月不想再谈,又埋首到奏折里去。
盒子在季青珣的掌心藏着,他也不再纠缠,道:“那臣就先退下了。”
晚上,李持月正批改奏章,忽然涌上一股恶心感,她脸色一白,俯身去找了白瓷方盂。
秋祝听见动静,快步进来,就看到公主正抱着方盂吐得厉害,忙过来询问,“陛下怎么了?”
李持月抬手,说不出话来。
秋祝急忙道:“奴婢这去请医正来!”
闻泠走后, 李持月一个人呆坐了很久。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只记得自己嘱咐了这件事,就盯着蜡烛看了大半夜。
孩子, 应该是打五邑城回来的路上怀上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又和他有了孩子。李持月脑子里一遍一遍只想着这句话, 还有那个选择。
要这个孩子吗?
若是从前,李持月不会有这样的犹豫, 可真出现了这样的事, 她竟然不能一口咬定。
才一个月呢……似乎还有犹豫的时间。
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李持月已经快忘了那种身怀六甲的感觉了,只有苦涩而复杂的心情。
孩子是她永远的痛,李持月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
“陛下,天色已晚, 不如先睡吧。”秋祝进来, 见她也不批折子了,光在那儿发呆, 忍不住提醒道。
她是唯二知道李持月怀有身孕的,算一算日子, 大概也知道是谁的。
终究主子和季郎君是分不开理不清的。
眼见李持月日日忙于政事, 连日都没合过几次眼,今夜难得没有看折子, 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还是赶紧休息要紧。
李持月点头,扶着她起身走回了隔壁的重华殿。
睡到床上,浓重的疲倦袭来, 她合上了眼睛。
罢了,暂且不去想了。
翌日礼部送了皇帝登基的冕服过来, 李持月放下政事,宫人们捧着衣裳请她去试穿。
李持月看着镜中自己,头戴九旈通天冠,身穿十二章纹冕服,肩绣日月,身负九龙、山河、花草纹样,华肃庄严,已有权掌天下的威仪。
秋祝也一起看向镜中,满目崇敬,主子穿上真是尊贵无匹,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李持月说了几处要改的地方,等礼部官员走后,绕到屏风后换回了常服。
这时季青珣又来求见。
李持月直接不见,打发他回大理寺去。
“陛下,这龙袍层层叠叠,冠冕又重,会不会太过劳累?”秋祝捧着通天冠一会儿,手臂就有点累了,何况是压在李持月的脖子上。
她担心陛下才一个月的肚子。
李持月自己都闹不清要不要留这个孩子,之后对孩子爹又要怎么处置,直说道:“无事,旁的不用多想。”
秋祝也不能说什么了。
殿外的季青珣真就被打发走了。
黄昏已尽,余温在石砖上慢慢散尽,夜风带着荷花的清香拂满连廊。
李持月回到重华殿,打算换个地方——批折子,御书房的椅子已经让她开始腰疼了,宫门已经下钥,不必再面见朝臣,她自然要去一个舒服的地方。
“陛下。”半路杀出了一个季青珣来。
宫灯下如见着一个画皮美人,他长得又高,绯红的官袍乍看跟飘着一样,有些吓人。
李持月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继而皱眉,如今的宫门已经下钥,这人竟然没走。
“你怎么还不回去?”
季青珣落寞道:“陛下,宫门落钥了,臣回不去,收留臣在重华殿住一晚吧。”
回不去还不是因为不想回,李持月一看到他,就想到肚子里那个,索性不说话,连他玩忽职守都懒得斥责,绕过他进了重华殿。
季青珣当她不说话就是答应了,跟着也要进去。
解意如今是殿中监,他看不惯季青珣跟着,还挤掉自己的位置,说道:“季少卿,陛下没让你跟着,你这是大不敬,还是在外面站着等天亮吧。”
“臣不信,臣进去问问。”说罢就进去了。
解意气得瞪眼,这个人在宫里这么没礼数,当是自己家了吗,早晚让主子把人杀了!
季青珣真进去了,才不会问阿萝让不让自己留下的话,无禁止即可为,等她真的赶自己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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