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帅的鼻血才刚止住,脸上湿漉漉的,听见她这话,又忍不住鼻酸。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的儿子,她们的孩子,在他的眼里未必有什么区别。”
女人握着童帅的手,用尽力气,把他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
童帅感觉到了,连忙配合着把自己的头轻轻倚靠在她的肩上。
冰冷的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
童帅听见她说:“我会跟你父亲离婚,小帅,我想明白了,跟着他一起生活,你未必能好好长大。”
女人看得清楚。
这些年来,儿子被童树这个父亲影响的越来越偏激了。
好面子,言语刻薄,行事偏激。
她的小帅,曾经也是个温柔可爱的小孩,怎么才几年,就被教成这样了呢?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女人下定了决心,“小帅,你愿意跟妈妈一起搬到姥姥家住吗?”
童帅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他几乎怀疑是他幻听了,才能听到母亲说出这一句话。
“我愿意,妈,我愿意。”
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跟童树这种人离婚。
女人心里清楚的很,但什么也没跟童帅说,只是让儿子把她扶了起来,回到房间里,独自打了个电话。
“妈,我有件事想求你。”
童帅在门外,耳朵紧紧贴着门板,也只听清楚了这一句话。
他听得出电话那头是谁,是还留在乡下的姥姥。
她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硬了,守着小菜园种种地,加上房子翻修过,生活的还算自在。
童帅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当年母亲为了跟父亲结婚,跟姥姥姥爷大吵了一架,据说是他出生以后,关系才缓和,一年会走动几次。
后来母亲生病,姥爷也去世了,这少的可怜的互动也没有了。
姥姥长什么样子呢?
童帅回忆了一下,只想起那是一位精气神很足的老太太,长得瘦瘦小小,却很有力气。
彼时,童帅的心里还有幻想。
幻想母亲能马上跟父亲离婚,带着他去姥姥家,幻想她的病能一点点好起来。
可他的美梦没能做多久,很快就被冲回家的父亲打破了。
童树无视了走廊上的童帅,一回家,就直冲冲的进了母亲的房间。
“想跟我离婚,门儿都没有。”
他气冲冲的留下这句话,在母亲房间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气冲冲的离开了。
童帅其实并不明白。
两个已经不相爱的人,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尤其是父亲,他已经有了钱,也有了小老婆,为什么还是不敢放过母亲和他。
在童树离开后,童帅小心的走进母亲的房间,替她收拾狼藉的地面。
或许是心里压抑了太久,童帅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要面子。”
床上的女人说了这一句话,就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她连咳嗽的声音都不大,近似于大喘气的声音。
“不过你放心,妈还熬得住,能熬到把你带走的那一天。”
童帅不知道回答什么,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
巨大的变故往往藏在平淡的生活中。
周一,童帅起床,照例像往常一样准备吃早餐去学校。
他路过妈妈的房间,想跟她道一声早安。
在看到卧室门上那把新锁的时候,童帅一下子慌了。
他回忆起妈妈的话。
“他要面子,他太爱面子,我跟他少年夫妻,白手起家,跟我离婚,他一定会遭受其他人的揣测和白眼,他怎么会愿意呢。”
“我快死了,挡不了别人的路。”
少年的心智还未成长完全,童帅听得懂他妈妈的话,却察觉不到藏在其中的危险。
童树不在家,童帅只能冲去厨房,问家里的保姆阿姨,“门锁是怎么回事?”
“童老板说了,夫人最近要静养,除了医生之外,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她的心情,所以特意买了个锁。”
“张医生刚走,那锁现在只有医生能打开,连我们送饭,都是从另一侧的窗户送呢。”
说完,她还小声抱怨了一句。
“这事说一声不就完了吗?我们也不会特意去打搅夫人,何必防贼一样的防人。”
童帅的心登时凉了,魂不守舍的去了学校。
他一瞬间想到了父亲的想法。
如果母亲病死,那自然不用离婚了,没人会议论父亲,他续娶也成了正常的事情。
童帅越想越觉得齿冷,他知道现在能救救妈妈的只有他了,可抬头想求救,却发现举目无亲,没有人能帮他。
难道要去报警吗?
可警察会因为他在举报就抓住他爸爸吗?
童帅已经到了会思考的年龄,网络上有不少家暴的案件,他特意搜来看了,大多都是劝导,少有会抓人的。
劝导只会让事情变本加厉。
童帅怕极了,他怕妈妈会死在那间房子里。
一路上,他双目呆滞,根本没半分上课的心思,靠着肌肉记忆走到了学校。
“喂!童帅,听说你昨天给二年级的小孩打的流鼻血了?也太丢人了!”
同学嘻嘻哈哈的声音传过来,拍了他的背一下。
看到童帅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
童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大声的喊道:“对了!”
把旁边的同学吓了一大跳。
他飞快的跑走了,目的明确,依然是校门口,他平时等着江忱的地方。
胡珍珍今天也来送江忱了,看到校门口熟悉的身影,忍不住眉头一皱。
“这小孩怎么还来?”
倒是江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妈妈,他没准是来道歉的呢,你看他的脸白的,像是在家里挨了一顿骂。”
江忱拦住了胡珍珍,没让她下车来送他。
他自己下的车,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童帅看到他的瞬间,眼睛就亮了。
“江忱,请等一下。”
江忱从没在他口中听到过这么礼貌的话,眉毛一挑,停下了步伐,“你有什么事吗?”
“从前的事情都是我错了,我不该挑拨你跟你后妈的关系,是我嫉妒你,是我小人。”
童帅这嘴像是机关枪一样,张开就是一长串的道歉。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路过的同学都往这边看。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诚恳的向你道歉,江忱同学请你不要计较以前我的过错。”
江忱也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些,愣的睁大了眼睛,“没关系,我还把你打的流鼻血了,我们扯平了。”
他话音刚落,一直表现的不可一世的童帅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这是真把江忱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
“求求你,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江忱,只要你帮我这一次,这一辈子当牛做马,我都会回报你的。”
童帅抬起头,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孤勇,通红的眼眶显着有些癫狂,“我不知道能求谁了江忱,求求你,帮帮我。”
江忱这辈子只在绑匪的身上看过这种眼神,一时被吓住了。
胡珍珍一直关注着这边。
见情况不对,她立刻下车,赶到江忱身边,刚好听见童帅这句话。
“他一个小孩子,又能帮你什么呢?”
胡珍珍将江忱搂进自己的怀里,给陈开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童帅拽起来。
“你就算有事相求,也不该找个比你还小的孩子。”
童帅实在是一副可怜样,眼神中承载的东西太多,简直不像是小孩子的眼睛.
那是被逼到了绝境才能出现的眼神。
胡珍珍跟他对上眼,原本想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你要找,应该找阿姨这样的大人才对。”
童帅正因为胡珍珍的介入,绝望地垂下头。
听见这话,他的眼前猛然出现了希望。
像是饿到捶死的狼,被人喂了一口肉,有了活下去的力气,死死的盯着胡珍珍。
“行了,陈开替他拍拍土,究竟是什么事上车再说。”
他才九岁,竟然已经懂这个了。
胡珍珍意外的看了童帅一眼, 发现这个曾经牙尖嘴利的小孩,将整个嘴巴都咬烂了。
“这算是非法拘禁,放到法庭上也是可以判刑的,报警的话, 警官会把你家的锁拆开。”
胡珍珍简单给他说了说该怎么办。
但这件事的具体处理方法, 还是有地方上的差异的。
听童帅这么说,非法□□的时间不长, 在法律上可能达不到要判刑的时间, 确实可能会采取沟通为主的劝解手段。
胡珍珍皱起眉,“你刚才说你妈妈生什么病?”
“是肺积水, 已经好几年了。”
“那个医生每天只会去一次, 吃饭是由保姆去送的对吧。”
童帅点点头,不懂胡珍珍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把能说的信息全都说了。
“妈妈住在二楼,她屋子的侧面走廊,留了一扇小窗,保姆就从那送饭。”
童帅之前对江忱做的事情胡珍珍都知道了。
就像江忱说的那样, 童帅精神上攻击了他,同样的, 江忱也物理的攻击回去了,两人扯平了。
童帅也没坏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他既然肯真心悔过, 又在人生的分岔路口,胡珍珍不介意拉他一把。
她告诉童帅,“我只能告诉你该怎么做,现在能帮助你妈妈的现在只有你了,先去报警,让警官去你家把锁拆掉。”
“这只是第一步,后面的步骤必须有你妈妈的配合才能成功。”
胡珍珍知道病重的人不便行走,特意让陈开去借了一把轮椅回头放在童家门口。
“你到时候推着轮椅进去,把你妈妈带出来,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后面的事,我就答应帮你。”
要是童帅和他妈妈连走出来都做不到,胡珍珍也不会强闯民宅去救人。
只有真的想从火坑里跳出来的人,才是值得被救的。
她已经提供了办法,要不要去举报自己的生父,要不要离开老公,要看童帅跟他母亲的想法。
毕竟现在只是童帅的一面之词,胡珍珍信了他说的话,可事情的当事人不止他一个。
万一他母亲不愿意离开这个家,又或是不愿意童帅的父亲有任何的名誉损害,那这个计划也只能流/产。
到这种程度还要维护丈夫听起来很离谱。
但社会上,这样离谱的人并不少。
正是清楚这一点,胡珍珍才没有大包大揽的帮助他。
“去跟老师请假吧,既然你母亲的病严重,这件事越快做越好。”
童帅有了该做的事情,一下子有了目标,听到胡珍珍的催促,飞快地站了起来。
然后磕到了车的顶棚,又飞速的坐了回去。
胡珍珍听着都觉得痛,可童帅愣是一声没吭,捂着头打开车门就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
“我会报答你们的。”
胡珍珍没对这句话抱什么期待。
他自己都是个小孩呢,谈报答未免太不切实际。
胡珍珍只盼着他以后不要再让江忱心烦就好了,达成这点,就算她今天的好事没白做。
等童帅离开,胡珍珍才来得及问江忱。
“你希望妈妈帮他吗?”
一直沉默的江忱拉住了胡珍珍的手,给了她一个从未想过的答案。
“我希望,妈妈,如果有一天咱们家出了这种事情,我也会像他这样做,也会希望有人来帮帮我们。”
可能是重新经历的事情比较多,江忱比一般孩子更敏感。
胡珍珍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小孩能想到这一层去,心都跟着软了,“放心,妈妈才舍不得让小忱这么难过。”
感情都是相处来的。
最开始,胡珍珍只当他是财神爷,要小心的供着,好好的爱护。
可在日常的相处中,胡珍珍付出了关心,也得到了江忱对她的关心,两个孤独的人抱在一起取暖,又怎么能不掺杂真心呢。
孩子都是越养越亲的。
到现在,江忱在胡珍珍的眼里,跟她生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目送江忱进了学校大门,转头叮嘱陈开。
“一会儿你把轮椅送过去,多带两个人,在附近观察一下情况,如果童帅跟他妈妈确实是想出来的,但因为某些情况出不来,适当的帮上一帮。”
陈开推了推眼镜,“您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管家课程中专门有一课,叫做察言观色。
陈开的课程优秀的很,这门课也拿了满分。
他坐在驾驶座上听完了全程,知道老板心软,定然是想帮这个小男孩一把的。
他是给老板办事的,老板的想法就是他行动的准则。
既然老板想帮他一把,陈开就会用尽全力去做这件事情,不管童家到底有多么复杂,他去一趟,就一定会把这母子俩都安全带出来。
没过多久,童帅就喘着粗气跑出来了。
胡珍珍会送他一程,把他送到警察局,之后的事情还要靠童帅自己努力。
这一次车上没了江忱,童帅更加拘谨。
他小心的瞥了眼胡珍珍的侧脸,在到达警局之前开口,“之前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谢谢您愿意不计前嫌的帮助我。”
胡珍珍没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只道:“小忱是个敏感又善良的好孩子,你以后别再那么做了。”
童帅下了车,心脏跳得飞快,鼓足了勇气,直接冲进了警察局。
跟他之前想到的困难情况不一样,在警官小姐的陪同下,童帅说完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很快就得到了重视。
“非法□□可不是小事,小朋友,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童帅紧张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狠狠的点点头,“是真的,我妈妈现在就被锁在房间里,她有很严重的病,希望你们快点去救救她。”
之后的事情顺利到让童帅不敢相信。
警察闯进了他的家,撬开了紧锁的那扇门,确认童帅报案的真实性后,决定对童树调查警告。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童帅来的及时,屋里的妈妈还没出事。
他一眼就瞧出了抽积水的医疗器具还没使用,今天的医生已经来过了,他们分明是已经联合好了,要夺走他妈妈的命。
“幸好,幸好还不迟。”
屋里的温丽醒着,看见门打开,儿子带着警察冲进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咳嗽了几声。
她勉力撑住床,想要坐起身来。
童帅看到了,立刻冲到她顺便扶她。
“妈妈,我来救你出去了。”
温丽一时说不出话,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咳嗽了几声,终于吐出堵在喉咙间的积液。
警官看到她的情况,想帮忙叫救护车,被温丽拦住了,“不必的,还没严重到要麻烦救护车的地步。”
她配合这警官们做了个简单的笔录。
又在警官询问她跟童树关系的时候透露道:“我想跟他离婚,我们才刚谈过这个问题,他不同意。”
警官一下子脑补了许多,帮忙把她扶到了轮椅上,“如果需要法律援助的话,我可以帮您介绍律师。”
温丽并不需要,但还是谢过了他的善意。
“我已经找好律师了,谢谢您为我着想。”
童帅在身后替她推轮椅,听见温丽这么说,也跟着道:“谢谢您警官,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客气。”
警官还是个不足三十的年轻人,看他们实在可怜,主动提议道:“不如我把你们送到医院去吧?”
“不用了”,没等温丽回答,童帅就抢着拒绝了。
“我已经拜托了同学的家长,她会开车来接我们,直接送我们去医院。”
听到有人送,警官才没坚持。
温丽意外的看了儿子一眼。
据她所知,童帅越长大脾气越怪,玩得来的朋友也没几个,知心朋友更是一个都没有。
这是拜托了谁的家长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