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道:“不用紧张,我听说了情况,现在只不过是来看看你的这个身体有没有问题的。”
前千岩军大哥有点儿悬起来的一颗心当即就放下去了。
仙人嘛,璃月的仙人是不可能对他们这些凡人做什么的,最多也就是给救个命、诊个病什么的,他身上发生的事情确实奇诡,让关怀凡人的钟离先生担心也是很正常的。
他就像是去医馆似的,当场就把自己的手套给摘了,然后将手臂上的鳞甲往上推了推,露出手腕:“欸,您要把脉吗?”
钟离的确会诊脉。
医术甚至已经到了白术偶尔都会觉得,自己在海灯节之类的一些病患激增的时候忙成了那副样子,或许可以把在茶馆、戏社中端坐着,一边喝茶一边享受的他拉过来分担点压力的水平。
“你的情况,用诊脉是诊不出来的。”钟离道,“别想太多,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不过要稍稍取一点你的血。”
前千岩军大哥:“哦。”
他还以为是什么呢,就取点血而已嘛,上战场的时候都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了。
他把手往前一伸:“我这身边没带着刀,您给帮忙取一点儿就好了。”
钟离:“已经好了。”
前千岩军大哥将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终于在食指上看到一个已经看不到血痕的小点,啧啧称奇:“嘿,我怎么一点儿疼都没感觉到——仙人手段,果然神奇。”
他朝着钟离点点头:“钟离先生,您这边要是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啦?”
他的人生新开,也有相当多的事情需要做。
钟离颔首:“我这里没什么事,倒是占用了你的时间,哦对了,之后倘若有什么问题,我会来找你。”
前千岩军大哥用力点头:“诶诶,好嘞,谢谢钟离先生!”
他半分都没有多想,就在心中感叹了句“咱璃月的仙人就是好啊”,抬腿就朝着千岩军在城外的营地走去。
至于仍然站在街上的钟离——
钟离朝着在取出来之后就被他用岩元素层层包裹着维持在刚被取出那一刻状态的血珠瞥了一眼。
作为掌握岩元素的神明,他的目光能直接穿透一切岩元素——尤其是这种,纯粹的岩元素。
此时,本应该是鲜红色的血珠,却已经在稳固的岩元素的包裹下,彻底变成了不同的东西。
钟离知道,这东西发生变化是很正常的。
毕竟是由不具名的能量凝聚成的身体,在离开了已经成型的实体之后就变回原本的模样也是很好理解的。
只不过……
钟离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刚才的那滴血,复原之后化作的能量,居然很是眼熟。
赵姑苏应胡桃的邀请,到碗不过岗来应邀。
说是……要请她吃饭,但是好奇怪啊,赵姑苏过来之后左顾右盼也没有看到胡桃。
只……只在时间点已经到了之后,看到了朝着这边走来的钟离。
到目前为止,赵姑苏都尚未意识到问题可能大条了,她还在思索着:如果是钟离而没有胡桃的话,恐怕请客的一方仍然是往生堂,但付账的人就要从胡桃变成她了。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把身边所有的摩拉都带上,只抓了一把放在钱包里……这下真的够用吗?
她对钟离打招呼,刚想就“今天咱们就别全都要了吧”说上两句,钟离回应的话,就让她一整个如坠冰窖。
“嗯,晚上好,苏——或者,我应该叫你寒山寺主持?”
哪怕“寒山寺主持”这个名字被念得有些生涩,赵姑苏仍然能从钟离的声线中听出十分的成竹在胸、游刃有余。
可见,现在已经不是诈一下,试探一下她的反应的程度了。
这完全就是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啊!
赵姑苏当即面色灰暗下去,双眼中的光也彻底熄灭:“我……那个……钟离先生,我有罪。”
赵姑苏设想过无数次自己掉马的场面。
但每一次都因为太过尴尬没敢继续再想下去。
现在,这一刻终于到来——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自己应当也无法完全控制能力?”
怎么她还没有开始狡辩,钟离先帮她把理由说出来了?
但……既然钟离都已经这么说了,她再不顺着这个楼梯往下走就有点儿不识好歹了。
赵姑苏用力点头:“是这样!不过、不过钟离先生您是怎么发现的?”
她最近这段时间,若非必要,甚至不会往钟离面前凑——更何况光屏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现过了啊。
当初灵体拒绝回答钟离的问题,但是,真要算赵姑苏掉马的根本原因,就还要回到他身上来。
先前光屏被捕捉到的那一线能量,和从他身上取来的那滴血变成的能量,其波动是完全一样的。
也就是说,完全可以确定:光屏,以及给灵体重塑身体,甚至说有可能是将灵体从虚无中带回到现实中来,这些事大概都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对于钟离来说,这实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毕竟他一开始,真的只是觉得,当年在魔神战争时期牺牲的人回到这世上,倘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那就让他在这个世界上过完一生好了。
看看如今的璃月,不用再将生死绷紧在刀尖上,而可以享受些许当年他们在战场上拼死,为今人换来的繁华。
所以,钟离是真的只想给他检查一下刚刚凝成的实体是否有什么隐患。
如果有,那就出手解决一下。
谁想到,却直接获得了这样令他都有些震惊的信息。
而在确定了灵体凝实,和光屏背后的人有分不开的干系之后,剩下的就很好理清楚了。
在灵体刚刚被从虚无中带出来的那段时间,和他有过接触的,唯独是重云和赵姑苏。
哪怕为了保守赵姑苏的秘密,当时灵体什么都没有说,但让钟离自己调查一下,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就这样,确定了赵姑苏和这位前千岩军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将她和光屏划等号了。
联想到这一点,上次在望舒客栈时她那满脸尴尬、随时都像是想要脚底抹油一溜了之的表现就很明显有了更合适的解释。
钟离眼底的笑意再深了两分,在赵姑苏脸上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的时候,彻底将先前光屏上出现过的那几个,会让赵姑苏想要打地洞逃跑的视频略过,说起在他生日当天看到的那一个:
“为我庆生的那个作品,我很喜欢。”
赵姑苏:!!!
生日那天,挺喜欢的。
这两个关键词,可以让赵姑苏确定,光屏背着自己,总算是又做了一回好事。
钟离在《原神》这个游戏中,应该算是全游戏热度最高的角色,或许还没有之一。
这也就导致了,和他有关的二创,数量很多的同时,也有相当多的发散性思维。
原神二创,帝君占其十一,剩下也多有出场,然而就在这许多的二创中,创死人不偿命的也占据了相当一部分。
赵姑苏这种人就属于没能免俗的,作为一个厨子,她把自己一粉抵十黑的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一粉抵十黑归一粉抵十黑,到了一些特殊的时刻,赵姑苏还是会回归正经状态。
就比如说,每一年的钟离生日。
生日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赵姑苏会在这一天,认认真真地拿起自己身为钟离厨的责任,像是沉重的王冠一样戴上头顶,然后——
进行一些个生贺作品的输出。
那些手书,可以说全都是她,当时还作为一个玩家的她,对自己喜欢的角色的热爱。
熬夜将整个璃月地区所有的书籍以及可阅读物全都翻一边,理出游戏中并没有特别写明的时间线,以及重重大事件算什么;
深夜在网易云不搞emo,但却在有着成千上万首歌曲的曲库中翻翻找找,不放过任何一首适合作为背景音乐的备选更只是寻常:
将一张图修改上好几遍更是很容易遇到的情况。
总之,唯独在生贺上,赵姑苏会非常认真地,展现出自己对钟离的喜欢,静静地爆发自己的厨力。
所以……
赵姑苏小声问了一句:“您能稍微形容一下吗?就,我其实一共做了两个。”
第一年的钟离生日,因为那时候她入坑的时间还不算特别长,而且那时候的她,尚且沉浸在游戏——主要是开放的世界中,所以并没有太长的时间准备一份高质量的手书生贺,就只画了一套四季的钟离图绘。
到了第二年和第三年,她就开始提前半年开始准备生贺时的手书作品,甚至一年比一年卷。
赵姑苏:我知道我画的手书可以让钟离先生您知道我对您的感情绝对不仅限于迫害,但是您说的是哪个手书呢,我说不定还能就手书制作中的感悟和经历和您深入地聊一聊。
说真的,认真地喜欢一个角色,在穿越之后是能够救命的。
赵姑苏能够清楚地从钟离脸上看到,在她问出“我做了两个,您看到的是哪一个”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相当触动。
赵姑苏就知道。
虽然她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有三百六十四天满脑子都是“初试**情”,但那最后一天,她也和大多数璃月人一样,虔敬地将自己的仰慕双手托举起来。
——而这些,就足够她在钟离眼中,从一个甚至带着几分危险的从异世界而来的人,变成一个不需要太多警惕、甚至会被施与几分照拂的小姑娘。
毕竟,现在这样的她,和一般璃月人实在是太像了。
赵姑苏有点儿感叹。
本来,倘若光屏是可控的,或者说光屏中放映些什么东西,是她可控的话,她到提瓦特来的这一场穿越,应该会非常顺风顺水——她只需要将自己知道的,不会引发寒天之钉降临的那些说出来,然后让阿贝多他们这些聪明人来研究能力到底要怎么用,看看能不能将现在这个虽然很好,但毕竟还有一些细节不够完美的提瓦特改写得再完美一点,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谁叫光屏这小子,只在非常偶尔的时候,才会和今天这样,给她留出一线生机。
钟离感叹:“原来还有另外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幸看到。”
赵姑苏:“……我也不知道。”
她老老实实将自己是怎样控制不了光屏的,又是怎样被光屏在生活中放了好几个炸弹,以至于明明其实很清楚光屏“得罪”的全都是守序善良阵营的人,但还是第一时间选择溜之大吉。
“就是……”赵姑苏垂着头,十分丧气,“我觉得,站在他们面前道歉,本身就是一个很社死的过程。”
所以,除了像现在这种被抓包的情况,她一般不会主动考虑坦白从宽。
“事实上……其实我现在坐在这里,也有点儿如坐针毡。”
赵姑苏从钟离说出“寒山寺主持”这个名字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她甚至都没敢抬起头来看一眼他。
脚趾抠地的程度可见一斑。
钟离听了这句非常诚实的坦白,轻笑一声:“那就坐着,捱过这一次,之前的那些都可以一笔勾销——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
赵姑苏:“!”
她猛地抬起头来,就像是一只嗅到了小鱼干香味的猫咪,目光灿灿:“真的吗?”
钟离端起茶盏:“契约已成。”
赵姑苏当即就放开了。
“只要我在这里坐上一整个晚饭,吃完晚饭之后,在此之前一切事情都能一笔勾销?”
在看到钟离颔首之后,她直接深吸一口气,小声(压着声音是因为还要脸)但是非常认真地来了一句:
“钟离先生我能摸摸您的腰吗?不贪心,就伸手抱一下——就一下。”
从赵姑苏的表现来看,钟离觉得,他根本看不出几分“尴尬”。
反倒是……这自我调整情绪的能力,好像还挺不错。
从几分钟之前那种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垂头丧气地认罪,仿佛已经彻底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和信念,到现在的打蛇随棍上,她的态度变化根本就没用上哪怕十分钟的时间。
钟离:“……”
不过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初在魔神战争期间的时候盟友当面翻脸也是常事,将表情固定在脸上对他来说已经可以算是基操。
于是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拒绝道:“抱歉,不行。”
赵姑苏:“哦,好吧。”
虽然答应得很干脆,但语气中莫名透出了几分遗憾……仿佛还有些壮志未酬的意思。
钟离感觉得很对。
赵姑苏现在就在想着,她明明已经很收敛了——众所周知,钟离先生的身材堪称冠绝七国,尤其是自腰往下,身体侧面的那个线条……啧,只要有点儿审美的都会说一句“绝”。
所以,她开口的时候说的是“摸摸腰”而不是什么再往下一点儿的部位,那可就真是太收敛着自己的本性了。
好吧,现在的她不应该有这种作死的行为——但既然钟离先生连光屏上的那些都可以一笔勾销,那为什么摸摸腰这种事情不能一并归入一笔勾销的范畴之内呢?
赵姑苏思考了很久,最后给自己找了个原因:
因为,岩王帝君他老人家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二创,不管是说书还是各种小说,都已经可以当做别人的人生,换头之后作正常阅读;但是真的被上手碰一碰什么的……应该是从来都没有过吧。
赵姑苏在心底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
根据光屏的力量来看,她早晚有机会成为全提瓦特顶级的战斗力(到底是不是战斗力超群还有待商榷,但是力量本身应该是相当高规格的),而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她能够成为第一个成功上手的人。
不错,不错,这可是可以记录进历史的功绩,赵姑苏对自己的未来非常期待。
不过那已经是未来了。
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是她自己没能弄清的,赵姑苏决定趁着今天,就向很明显知道很多、说不定能从异于阿贝多的角度给她提供些帮助的钟离先生询问一番她最近完全弄不懂的那些情况。
首先就是,从虚无中拉出来的,两天前的灵体君。
赵姑苏很是好学地道:“他到底是怎么被我从虚无里头拽出来的……这个我大概有些头绪,虽然也就只有一点,不过后续的凝聚实体,这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问钟离:“您在世间已经度过了六千年的时间,就像地脉一样记录着发生在提瓦特大陆上的一切,这种情况……您以前有没有遇到过啊?”
钟离道:“死而复生之事,哪怕是魔神都无法做到。”
这也就是没有的意思了。
“但是,这件事……未必就真的是起死回生。”
赵姑苏的眼睛睁得比先前更大了一点。
“未必是起死回生吗?”
钟离颔首:“的确,凡事倘若只看结局,便容易忽略掉很多信息,就结果而言,牺牲在过往的千岩军重生,的确算是死而复生,但是倘若将他是如何一步步复生的分开、细致一些地看,你便可以注意到,最初的他,更像是被从过去抽调出了一段记忆,然后被投入了一个灵魂质地的躯壳。”
而在拥有了灵魂质的躯壳之后,他保持了这个状态一段时间,直到在孤云阁,看起来像是因为一些共鸣之类的原因,他重新获得了由提供给他灵魂质身体的力量为他捏塑的一个实体身躯。
也就是说,在整个“死而复生”的过程中,灵体本质更像是在不停地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在孤云阁那边,也是因为如今千岩军对战跋掣的情形和过往他们与奥赛尔对战的场面有了跨时空的相似,所以被刺激得成功恢复了全部记忆。
而在这个过程中,记忆成长、复原,于是就能够驾驭更多的能量,为他塑造出更为凝实、与原本更为相似的身体。
赵姑苏凝眉。
她觉得这种判断不无道理。
尤其是,钟离说他从前千岩军身上采来的那滴血珠在脱离了身体之后又重新变回了和光屏相同的能量。
在这个条件下,身体看起来更像是一团物质,而记忆则像是一个容器,只有在记忆于表面包裹着一层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人类身体的模样。
而当记忆不够全面的时候,它无法包裹那么多的能量,于是也就只能勉强让身体保持在灵体的模样。
“不过,这也就仅仅是一个猜测而已,更多的内容,还是要慢慢来才能探明。”
三碗不过岗的老板端着一碗酒酿圆子过来,放在桌面上之后被钟离推给赵姑苏。
“你倘若有了进展,请一定要记得转告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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