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军汉纷纷闭嘴。
酒足饭饱,几位武将纷纷回去,路过厨房时,方寻不禁往里看了一眼,正见李淑文正在教底下人做事,气度威仪好似当家主母一般,他很快收回眼去,摸了摸自己悸动的心口,离开了将军府。
很快,李淑文亲自带人过去收拾,她心里惦记着上回的事,小心翼翼观察着顾钦,询问道:“将军可是醉了?”
“并未,今日饮得少。”顾钦起身,面色如常,眼神也很清明,李淑文见状放下心来。
顾钦还惦记着那边,道:“他可吃过饭了?”
李淑文笑道:“早就吃过了。”
“嗯,我去看看。”顾钦折身便往后面去了。
李淑文望着她急不可耐的背影,笑得颇有深意,却又暗暗摇头。
这女人倾慕男子,哪儿能追得这般主动呢?眼瞧着那位苏相冰冰冷冷的,她家将军全然一副被人家拿捏住的样子,这以后可不得任人欺负了去?
女人在这世道中生存本就艰难,李淑文肃然沉思,她家将军可不能在这种事上吃亏。
苏玉澈正百无聊赖随意翻了本兵书看,半晌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正要说话,还未开口就敏锐地嗅到一丝酒气,而后浑身一颤,连轮椅都暗暗退了半步。
顾钦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随意道:“在看什么?”
苏玉澈一只手全然收紧,整个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他怎么就又把这件事忘了!?顾钦和那些人在一起,醉酒不是想当然的事吗?他怎么就偏偏答应她留在将军府了?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将书收了起来。
“只是随意看看。”
“嗯。”顾钦看清他书页上的字,也辗转去书柜寻摸起来,一边道,“我让人烧了热水,你若想沐浴,我现在带你过去。”
苏玉澈瞥了她一眼,每回都是这样,不是问他讨要什么作为妻子应尽的义务,就是来找他一起睡觉抱着不撒手,今日又换了新花样了?
他面色微冷,想发脾气,又深知这位吃软不吃硬。
他立刻道:“我今日......有些不好,就不和你一起沐洗了。”
顾钦一愣,手里刚拿到的书一个不慎掉出了手,被她眼疾手快连捞了两把才捞了回来。
她惊诧地回头,盯着那人平静的背影,他说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
一起沐洗?怎么沐洗?是和她一起吗?
苏玉澈等了又等,没等来顾钦讲话,甫一回头正见顾钦正盯着他看,逆着夕阳晚霞,他看不起顾钦脸上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这位大概又生气了。
她素来不喜欢旁人忤逆,之前两次的安稳哪回不是他软声求来的?
于是苏玉澈沉郁着表情,无可奈何又软声道:“求求你了,就这一次,下回我一定和你一块儿。”
他说完推着自己的轮椅就走,一副生怕人追上来的样子,心脏跳得飞快,留下顾钦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看着苏玉澈离去的背影一脸怔怔。
什么意思?他在跟谁说话?她吗?
她又穿越了?
顾钦几步走到镜子前,仔仔细细照了下自己,她是顾钦没错啊。
那他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理所当然成这种模式了?
苏玉澈下回要和她一块儿洗澡?她没听错吧??
顾钦匆匆在屋里踱来踱去,满脑子都是方才他温柔软和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一次又一次捏紧。
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暗示她?可这人的性子,分明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意思!?
顾钦满脑子都被这四个字困扰着,她隐隐约约觉得只要参破这一玄机,或许她和苏玉澈就成了!定然顺理成章!他肯定在暗示她什么......否则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总不能是朝政的事?那是荆州的事还是寿宴的事?
顾钦脑子里一团乱麻,呼吸都快了不少,然后她决定先去洗个澡冷静冷静,回过头来再问问他。
顾钦没有追上来。
苏玉澈松了口气,却还在思量今夜到底要怎么过,她肯定是会过来找他的,到时候他又要找些什么借口推辞呢?
能想到的他都用了,他又没有成过亲,哪里知道向来妻子推拒丈夫用的究竟是什么借口?
一炷香时间,苏玉澈沐浴完换好了衣服,他未曾叫人服侍,自己把一切都穿戴周正了才出来,到了外间看见李淑文的身影。
李淑文恭敬道:“苏相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你下去罢,我自己回房便是。”苏玉澈道。
然而李淑文走了两步,又听身后道:“你...等等。”
她回过头,看见那谪仙之姿的男人面上竟露出困扰的神情来。
“你可知......”苏玉澈抿着唇,有些问不出口,可他若此事拉不下脸,今夜就不会好过。
迟疑一阵,他咬了咬牙道:“姑娘可知,两人成亲后,娘子一般在何种情况下不与相公同房吗?”
问完话,苏玉澈就浑身发热,满脸都写着羞赧。
李淑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和将军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说这位苏相府上另有娘子!?
她神色平平,反问道:“苏相为何这样问?一般来说,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都是可以同房的。”
苏玉澈耳根彻底红了个透,“我的意思是......不是简单的同房......”
李淑文明白了。
她挑了下眉,目光探究,倒是老实答话:“女子来月事的时候。”
苏玉澈抿唇,这个理由他完全用不了。
“还有别的吗?”
“别的?别的......”李淑文又想了想,道,“还有...就只能是女子怀有身孕的时候了。”
她一说完,见这位苏相好似是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李淑文一颗心沉了又沉,他的娘子难不成是怀孕了?这事将军知不知道?将军知道他有妻室还要与此人厮守吗?是做平妻?还是妾......?
不行,她家将军决计不能与人为妾!
李淑文胸中波澜起伏、壮志未酬,却见苏玉澈已然推着轮椅离开了。
怀有身孕吗......苏玉澈仔仔细细考虑着这个问题,修长的手指捏得很紧。
他博览群书,曾见有幸观瞻过一些志怪古书,就曾在一书上看到这样一则记事——有个叫王生的男子,年过三十未有妻。家中老母急切,到山上古刹中为儿求妻但求绵延子嗣。
谁知佛像开口说话,问老妪:“你究竟是要儿媳,还是孙子?”
老妪不假思索:“当然是要孙子。”
一个月后,王生屡次身感疲倦,下地劳作时有眩晕,后又呕吐不止。
最终家里请来了大夫,搭脉一诊才知,王生已怀有身孕了,且在十月怀胎之后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此事还载入了当地的县志,描述得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
苏玉澈素来过目不忘,他自然而然想起此事,渐渐地拿定了主意——晚上就拿这个同顾钦说事。
反正她已是醉了,等到了第二天,她什么都不会记得。
等顾钦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 她身上的酒气已近乎闻不见了。
她心口怦怦,站在苏玉澈房间门口许久才决意推门进去。
走进之前,顾钦还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 担心苏玉澈正在做什么不便的事, 但是里面静悄悄的, 要不是灯还亮着, 她都要以为苏玉澈已经睡了。
房间里的灯很昏暗,只到了刚好能看清屋里陈设的地步,顾钦看见苏玉澈就坐在床边,仿佛早就在等候她的到来。
她心里那股莫名的怪异再次升腾起来,目光紧缩在苏玉澈身上,迟疑着开口:“你......”
“过来睡罢。”苏玉澈淡淡看她一眼,认命地挪了挪位置,把外面的床铺让了出来。
顾钦简直叹为观止, 此时此刻, 多犹豫一秒都是她不识抬举!
她立时坐在了床边,苏玉澈刚洗完澡, 空气中满是独属于他身上的那股香味。
眼神如此虎视眈眈,脑子里还能想什么正经事?苏玉澈心中泛冷,决定主动出击。
“有件事,我要同你说。”他道。
“什么事?”顾钦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隐约觉得接下来苏玉澈要说的话一定重要无比。
苏玉澈抬手, 一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肚子, 注视着顾钦的眼睛无比严肃且认真地道:“我怀孕了。”
!??!
顾钦先是下意识惊喜,很快反应过来不对, 怔然看着苏玉澈反问了一句:“你...怀孕了?”
“嗯。”苏玉澈垂下眼,“所以今夜, 你只能睡在这里,但不准碰我。”
顾钦目瞪口呆,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就闯进了什么魔幻剧情,周遭的一切都因这样的苏玉澈而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能怀孕?”她暂时先不想知道孩子的母亲...或者父亲是谁。
看着顾钦疑惑的神色,苏玉澈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奇异,但他很快忽视了这点怪异,认认真真解释道:“我的确是怀孕了,没有必要骗你。”
“啊。”顾钦飞快地摸了把嘴唇,“什么时候的事?那这个要怎么生呢?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
她竟也是这般纯情的人,竟是先问他会不会对身子不好。
苏玉澈心间一展,忽然就没有那么多不耐了,他道:“应该不会,只是大夫说这段时间之内你都不能与我......你明白吗?”
顾钦好像不是很明白。
“我不明白。”她老实巴交。
“这都不明白?”苏玉澈拧了下眉,难为情地解释,“就是,不能再碰我,不然会伤到孩子。”
顾钦听着这些话,暗自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是腕上的刺痛和眼前此人浅浅的呼吸都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正在发生的事。
苏玉澈怎么了?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顾钦问。
“废话。”他道,不满于顾钦这样的质问,“我知道身为你的妻子,是要履行应尽的义务,但是这一切也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随着话音刚落,苏玉澈额头上一温,是顾钦伸手探了过来。
人并没有发烧,顾钦开始认真起来了。
所以,他真的怀了一个孩子,这个世界的男人是不可能怀孕的,但也不能排除就是会有个别差异体存在。
他现在肯定非常担忧害怕,肯定也是纠结了很久,觉得她可以托付,才说出这种话来。
她千万不能再问一些有的没的伤他的心了。
苏玉澈现在需要鼓励与支持,只要人是他,他跟谁生的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顾钦内心一番斗争,很快说服了自己,握住苏玉澈的腕子认真道:“元希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外也会助你遮掩,不过生产毕竟是凶险大事,我们还是多找两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随着一字一句的展开,苏玉澈的身形一点点僵住了。
顾钦叫他什么?
他的字,好像没对那位说过啊......
“你、你是顾钦?”苏玉澈怔住。
“那我...还能是谁?”顾钦刚建设好的心情因为苏玉澈这句疑问垮了一下,什么意思?他以为她是谁?他原本打算对谁说这些?
“你不是...喝酒了吗?”他道。
“是喝了一点,但是不多。”顾钦抿唇,“对了,既然你怀孕了,以后酒便不能再碰,知道吗?”
一股热意,顺着尾椎烧透了整个脊背,烧得苏玉澈几乎立时红了眼眶,他羞愤欲死,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起来。
他刚刚都跟顾钦说了些什么?
浑身的热意好似熊熊烈火,羞耻和难堪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顾钦今夜的心情被苏玉澈弄得有些乱糟糟的,她的确是勘破了苏玉澈话中的玄机,但是远没有想到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和苏玉澈之间,原来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顾钦深吸了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孩子的......母亲是谁?现在在哪儿?”
苏玉澈死死攥着身下的褥子,指尖都被他攥得发疼。
“我......”他百口莫辩,“...没有。”
“没有?”顾钦更惊讶了,“这么说你是自发怀孕?天下竟有如此特殊的体质。”
她心里忽然畅快起来,先前拥堵的淤塞因这一句一扫而空。
“你不要担心,实在不行,等孩子生下来,你就说是我生的,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面对。”
“我...我要回去。”苏玉澈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再待在这里,光是他的羞愤就能把自己杀死。
今夜他就是爬也要爬回丞相府!
“哎!”顾钦见他险些栽下床去,连忙揽住了他,目光禁不住在他腹部停顿了一瞬,这里面......竟然有个孩子。
“出去!”苏玉澈用力推了她一把,闹着要回自己的丞相府,“我要回去,让苏丁来接我。”
他眼尾俱泛着红,都不敢和顾钦对视。
他今晚都说了些什么啊。
“这怎么行?夜已深了,你身子更不方便......”
“住口。”苏玉澈驳了一声,实在羞耻得无处遁形,索性一下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
顾钦看着他这样,许久许久,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你刚刚,那些怀孕的话,是不是骗我的?”
苏玉澈通身彻底烧了个遍,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今夜顾钦偏偏没醉?他以后是再也没脸见人了。
那方被子好像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苏玉澈深知自己丢大人了,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顾钦摸了摸后劲,琥珀色的双眸中流淌出丝丝笑意。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怎么就说出那样的话来?
不过顾钦深知这人的性子,若她今晚再拿着此事说话,这人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搭理她了。
于是顾钦缓缓靠近,开始思量哄人的计策。
“其实...怀孕这件事,最是稀松平常的。”她斟酌着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因为长年累月甚至数千百年的生灵涂炭,人们为了生存,进而进化出一种无性别形态来保护自己。”
闷在被子里的苏玉澈听着顾钦徐徐开口,好似为他讲故事一般。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怕是与顾钦醉酒时所说的什么地下城之类的有关。
这还是头回在清醒的情况下,顾钦跟他讲这些......只是为了不让他那么窘迫。
“时间一长,很多人都选择隐藏在无性别的身份中,但是再艰难的环境下,只要有人生存,就会衍生出感情。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在那种危难的环境中,服下一种特定的药水,和伴侣繁衍生息。那时的感情近乎纯粹,人们选择伴侣,只是因为喜欢和爱,而不是因为是女人或者男人。”
苏玉澈静静听着,好像有些明白,他低声问:“所以,也会有男人产子吗?”
被子里传来的声音依旧闷闷的,与他平日清冷的声音格外有出入,甚至让人觉得可爱。
“是。”顾钦道,“一旦喝下药水,人本身的性征就会显露出来,为了方便,受孕的一方统称为妻子,但是这个称呼其实已经无关乎男女了。所以对我来说,男人怀孕这件事,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顾钦在哄他,苏玉澈大致觉得她没必要因此骗他,但是顾钦说这些的确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
他心中又生出那种怪异的感觉来,好像在他身侧的就只是顾钦而已,他又模糊了她是女子的身份。
而他又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苏玉澈开始觉得自己这样多少有些不成熟了,不就是说了些疯话?那又没什么......顾钦决计不会告知他人,以她的性子,又决计不会再拿这件事取笑他。
所以今晚的事可以粗略不计。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玉澈渐渐平静下来,即便他脸上还是有些发热。
“...我要歇息了。”苏玉澈道。
“那你也要出来的。”顾钦道,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是卷开丝帘的轻风,“我想看看你。”
她想看看他。
苏玉澈摸了摸自己的耳尖,深吸了口气,慢慢地、一点点把被子从自己头顶拿了下去。
他依旧垂着双目不敢与顾钦对视。
顾钦却伸手,掌心贴在他脸侧做出近乎疼惜的抚摸动作,指尖上因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蹭着苏玉澈。
“那你好好歇息,我回去了。”她道。
苏玉澈在这句话中抬眸,对上顾钦的眸子。
即便房间里很暗,顾钦眼底闪烁的微光也照样清晰,她像是在注视自己最最珍视的宝贝,那双眼睛里没有戏谑与嘲弄。
苏玉澈心口微动,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他好像浅浅有了个意识——无论他做出多荒谬的行径来,顾钦都不会笑话他的。
第40章
顾钦走后, 苏玉澈重回躺回了被子里,明明周遭都安静下来,可他心口却跳得更加厉害了, 咚咚咚的, 扰得他怎么都睡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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