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医生,你上学的时候是个乖学生吗?那些成绩不好的人把你按在地上打过吗?说因为你成绩好,受老师跟家长喜欢,所以你就该被他们欺负?”她终于叹息着问。
庄靖方的心里一阵抽疼,他没有这种经历。
但是他猜,周柠琅肯定有。
“他们说要把我剃成光头的时候,我喜欢的人来救我了,他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已经很喜欢他了,在那之后,我无法抵抗的更喜欢他了,为了他,我考了北清大的医学院,一个人带着行李去陌生的城市上大学。”
“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我们差太多了,我只要远远望着他就行了,为了跟他多相处一些时间,最恋家的我整个暑假都不回家,他从不知道我暗恋他,把我当成是那种贪慕他的脸还有他的家境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很会逗我笑,对我很好,我沦陷了,被他诱引,做了很多不像是我会做的事。”
“我是个坏人,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我都跟他在一起了。我不告诉任何人我跟他的事,甚至到如今,连我爸爸跟我妈妈都不知道。上大学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在毕业后嫁给他。”
“可是,后来,我们还是没有走出一个结果,所以我才去了美国,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现在他要求我跟他复合,一直对我狂轰滥炸,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周柠琅的哭腔愈发沙哑。
周柠琅不懂为何要跟自己的相亲对象说她跟迟宴泽,可是,现在她真的需要找一个人倾吐她此刻这种难受的心情。
“然后呢?”庄靖方引导她说出藏在心里最深的痛。
“然后今晚我遇到我的室友,她告诉我,她跟那个人根本没有交往过,他们是血亲。他们为了我看笑话,才一直不告诉我,就像那些年少时把按在地上打的坏学生一样,他们只是想看乖乖女犯错跟失败。”
“周柠琅。”站在医院更衣室储物柜前,庄靖方深吸一口气,轻轻唤她的名字。
“人都会犯错跟失败,孰能无过,没关系的,太痛了,就让我们来缝合一下就好了。”庄靖方说出外科手术的最后步骤。
周柠琅该对自己缝合了。
如果那个人不能让她快乐,那么这段感情该被缝合上了。
“什么时候回来?我开车去机场接你。”庄靖方什么都不对她说,只说盼她归期。
之后,他又说,“那本书里,最勇敢的人不是朱锁锁,而是恪守规矩,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一路经历世事沉浮,却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的蒋南孙。”
她遵守诺言,抵达威尼斯后发了一些Plog给他,他从视频里看到她旅馆房间里放了一本小说,亦舒的《流金岁月》。
庄靖方是理科男,他从不看这些言情通俗小说。
可是两年前他为周柠琅看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知道了原来人可以是另外一个人的药瓶,也知道了什么是周柠琅的浪子回头。
她一直在等那个人为她彻底的放下骄傲。
这个礼拜,他为周柠琅看了亦舒的《流金岁月》,周柠琅就是蒋南孙,她出生在幸福完整的家庭,永远敏感纤细,一开始带着一些未入世的骄矜,之后被生活际遇跟人世沧桑改变得勇敢坚定。
跟一路艳丽盛放的朱锁锁比起来,蒋南孙才是最勇敢坚定且最耐寂寞的人,她可以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做她应该做的事,让所有人都对她满意。
跟野性不驯的女孩比起来,乖乖女才是最坚韧的存在。
“我喜欢恪守规矩的女孩子,因为规矩是最磨炼人意志的东西,柠柠什么时候回来?我带你到我新买的公寓看看,就在军总医院附近。”
庄靖方用故意雀跃的声音邀请已经崩溃了的周柠琅,他会等她打开一段新的没有这个总是让她哭的人的人生。
他在电话里喊她柠柠,第一次越过朋友的边界,温柔的叫她柠柠。
庄靖方不介意她跟那个人有荒唐炽热的过去。
“后天的机票。先到港城,晚上到京南。”周柠琅用浓重的鼻音回答。
“好,我等你。”庄靖方说。
“嗯。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胡话。”周柠琅倾吐完了,止住了哭泣,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了。
可是,她不后悔打这通电话。
“我等你,没有限期。”
运河边的烟火盛放殆尽,天幕回复一片漆黑。男人用清浅又温柔的嗓音,说了一句他等周柠琅,没有限期。
“后天见。”周柠琅的心小小的触动了一下,这是她第二次跟庄靖方相处,上一次是正式相亲,这一次只是一个微信语音通话。
她发现他有一种让她躁动的心安静下来的魔力,他知道如何让她好受一些。
微信群里,北清大506仙女洞,云昕生宝宝了,她刚出产房,躺在病床上,宝宝在摇篮里,陪在她身边,她先生帮她拍照发在群里。
@柠柠@染染【今天生了个大胖小子,终于卸货成功,你们两个小仙子要加油啊。】
周柠琅忽然很崇拜这样的人生,平安喜乐。
庄靖方说,恪守规矩才是最勇敢的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也许不一定遇到小说里的那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才是幸福。
周柠琅回复:【好,我会加油。祝贺昕昕升级当妈妈,我会努力追上进度。】【撒花】【庆祝】
江茉染也发了信息:【恭喜林妈林爸,等我回国来看你们。】【红包】【红包】
周柠琅将手机揣回外套口袋,决定要把发现迟宴泽跟江茉染原来是表兄妹这件事翻篇。
她从庄靖方那里得到了鼓励,她以为没人能懂她的感受,可是庄医生懂。他果然是一个医人的心的人。
这让周柠琅又很期待回到京南去,接受一场能拯救她的治疗。
她脚步略微轻快了些,穿着露肩礼服裙回旅馆去,走到路上,起了冷风,下雨了,她找了个便利店买了件透明绸布雨衣,选了一个绿颜色。
就算现在做了骨科主治医生,收入颇丰,她也舍不得花钱,她选了一件一次性的,最便宜的雨衣。
雨水把她的妆容跟衣服都淋湿了,她的模样变得有些狼狈,套上雨衣,周柠琅回到自己住的小旅馆。
一进大堂,前台坐班的法国女郎便告诉她,今夜有人在前厅一直等她。
周柠琅心里有预感这人会是谁,等到她扬眉一看,属实是他。
精壮身材套一件纯黑圆领毛衣,深蓝工装裤,支着长腿,坐在小旅馆的长少发上等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璨亮的眼睛都熬出一层幽怨的薄红来。
周柠琅迎上他的黑眸,很快别转视线。
适才在凤凰歌剧院结束演奏的时刻,许舟也给周柠琅指了指。
她都看到了,他就坐在正中五楼的观望席上,凝睛定神的看着她如何用精湛演奏跟肤白貌美征服一大帮的男性观众,包括站在他身后的那帮二代公子们。
他们见多识广,玩得野,耍得欢,女人全当是一个小物件,早就对美女看得稀松平常了。
但是依然会全部被周柠琅惊艳,还打赌谁能先把她征服。
直到迟宴泽当众宣布,周柠琅是他的女人。
可是,真的是吗,迟宴泽觉得自己好似从来没有拥有过她,因为她从来都不听他的话。
周柠琅告诉前台服务生:“那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今天表演累了,任何人找都说我不在。”
说罢,她便提脚上楼,她身上还穿着雨衣,外面雨不太大,雨衣没有滴水,她准备回房间再摘。
迟宴泽起身追上来,长脚迈上旧楼梯,跟她一前一后的到了她住的房间门口。
周柠琅觉得他烦死了。他到底要她迎来多少场情绪崩溃才满足。
她适才又为他狠狠哭了,他满意了。
“周柠琅。”迟宴泽喊她,她拿钥匙开门,旅馆很老旧,没有门卡,门锁的还是用的钥匙。
可是这里风景好,离凤凰歌剧院很近,更重要的是房价不贵。
因为他在旁边看着,裹着雨衣的周柠琅故作镇定,却还是手指发颤,她试了几次,都把钥匙插不进锁孔。
迟宴泽抢过她的钥匙,帮她把门打开,然后跟她一起进了房间,再把门合上。
周柠琅使劲掀他,想要身材魁伟得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小房里的他离开,他却不离开。
他扯掉她的雨衣,掐紧她的细腰,将她摁在房间的墙上,使劲的吻。
一被迟宴泽吻,她周身皮肤就会闪过道道电流,又酥又麻。
以前他们痴缠得太多了,那些欢愉让周柠琅轻易的想起,他不下一千次的说过,她是他迟宴泽的妞,她身上不管哪里,他都可以放肆的吻。
男人紧捏住周柠琅的细腰,将她扣按在旅馆贴了凹凸复古墙纸的花墙上。
他站在她面前,喘着粗气,浑浊吐息,迷恋的吻她额头,鼻翼,嘴唇,脖颈,饥渴万分的嗅闻她身上散发的香气。
如果不这样跟她贴近与亲热,他总觉得自己要疯了,被她逼疯了。
“唔……”
她乱吟着,一再的躲开,他一再的紧追上。
没开灯的小房间里,“迟宴泽……”周柠琅躲着男人蛮狠不讲理的唇,叫他名字,试图要他清醒。
他们之间根本不是这样抱住亲吻跟拥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他们之间存在很多问题。周柠琅已经放弃复合了,躲了他这么多年,再遇他为什么还要再度对她发起强势的追求。
大学时,因为太喜欢他了,所以她不顾一切的沦陷了。
可那时候他们在单纯的象牙塔里,面对的人跟事都很简单,他们瞒着别人偷偷在一起,没人反对,没人破坏,就那样不顾一切的搞地下情,的确很快乐。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的身份地位首先就差了太多。
周柠琅也长大了,有了阅历的她像戒毒一样,痛定思痛,不让自己再沉浸在跟迟宴泽的这些短暂欢愉跟片刻沦陷里。
如今,她要的是适才在大学宿舍群里看见的云昕生宝宝那样安稳的幸福。
这样的幸福,周柠琅私以为,此生迟宴泽给不了她了。
大约是被浸染了云昕生宝宝的氛围,周柠琅在回来的路上也有些期待后天先从威尼斯飞港城,再从港城回到京南,那样,说不定她就能新生了。
庄靖方说会在机场等她。
周柠琅期待跟庄靖方见面,她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喜欢小说里的蒋南孙,而不是朱锁锁。
蒋南孙明明那么矫矜,一开始被家里人宠坏了,像个温室宝宝,缺乏阅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就像是周柠琅。
可是那样的想法就仅存在于从给庄靖方打电话之后,她用买一件绿雨衣来宽慰自己的心,再走回来旅馆来,在旅馆大堂见到迟宴泽那张又迷又撩的脸的短暂过程里。
就是不到这么一个小时的时间里。
一旦见到迟宴泽那张被周柠琅深爱的面孔,她关于明天计划的一切就都只能是惘然了。
迟宴泽这么吻着她,周柠琅刚努力重建好的内心构造在瞬间悉数崩塌。
直到在她侧颈微微使劲吮吸出一个唇印,迟宴泽才觉得这些日子一直等着她回应他的那股焦躁散了些许。但只是些许。
“柠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为什么不答应我重新开始?”他用喑哑的嗓音对她说话,吻着她染了眼泪的眼睛。
不再被浓吻的周柠琅快速从他身边逃窜开,抹了一把湿透的眼睛,泣声说:“迟宴泽,我不想跟你重新开始,我们早就结束了。因为我不喜欢你了,你太花了,身边总是有女人。”
顿了顿,她气喘吁吁,慌不择言,又急着告诉他说:"以后求你别来追我跟找我了,我要结婚了,跟我家里介绍给我的结婚对象。
刚才我把跟你在大学做的那些事都告诉他了,他说不他介意。我们约好了,后天我回京南去,他就会到机场来接我。以后我们会一起在京南做医生,展开新生活。迟宴泽,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往前走了。"
周柠琅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虚张声势,故作坦荡的盯着迟宴泽的眼睛说。
其实她手脚都在发虚,胸腔里的一颗心更是发空。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可以做到她说的这些,但是她就是要说给他听,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划清界限。
她哭着说完以后,房间里许久都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只有窗外大运河的潺潺流水声。
迟宴泽像雕塑一样,苍白的站在原地,愣怔了很久,俊脸上的复杂表情让周柠琅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但是他瞪着那双素来风流多情,然而到了这刻只能被绝望颓败填满的深眸,直勾勾的凝着周柠琅。
就像当初在璃城下大雪的火车站,她说她要走一样。
这种受伤的眼神,周柠琅又见到了。
哲学上说,人不会走进同一条河流第二次。
人更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跤两次。
可是,傻逼如迟宴泽,他又在周柠朗身上栽了。
他大老远的跟部队做申请,从京北赶过来,结束完工作之后,从巴黎的航空军事展马不停蹄的来到威尼斯,就为了问她,为什么不回他微信。
他在京南跟她滚床单了,她在他怀里那么乖,然而她下了床就不认了。
今晚,他巴巴的去剧院给她送花,见不到她的人,追来她住的这个破旅馆,等了又等,终于等到她出现,等到的回应是,她说她不喜欢他了,她要结婚嫁人了。
迟宴泽活动了一下已经很僵硬的嘴角,似笑非笑,是在嘲讽自己,哼了一下鼻子后,他咬紧牙,瞪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女人问:“周柠琅,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我自己。迟宴泽,不要再追了,我真的要嫁人了。”周柠琅狠心骗他。
“好。”仅仅一个字,被他的唇吐落得惆怅又颓丧。
就算他只说一个字,周柠琅也听出来了语调。
迟宴泽灿亮的眸光逐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暗淡了下去。
他朝她伸手过去,还想搂她,却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卑微了,他一直这么宠她,是图什么呢。
就图她长得不是一般女生能有的那种漂亮吗。
就图她性子倔,征服她有成就感吗。
就图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吗。
就图她懂他的微信头像是棵盛开的小梨树吗。
还是图她为了他去璃城的医院实习,大冬天的他们睡在一起,嬉笑打闹,紧紧拥抱,是他长这么大,过过的最开心的日子吗。
可是,那些跟这五六年他受的这些痛苦比起来,是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明明是陆允锦,邢樾跟明汐三个人联合起来,有预谋的拆散了他们,当时的周柠琅却不愿意听自己的男朋友做完一个完整的解释。
这趟威尼斯迟宴泽来得不容易,跟基地报备跟申请了许久,才得到许可,先带飞行队在巴黎做完高强度军事表演,才能马上抓紧时间来威尼斯找她,见她,抱她。
他巴不得身上有翅膀,可以马上飞奔向她。
她却使出吃奶的力气,无所不用其极的推远他。
迟宴泽今晚本来是想来这里好好跟周柠琅解释璃城的那个分别的晚上,以及后来他们分开之后的每一件事。
太久了,关于谁更骄傲的拉锯战上演得太久了,迟宴泽想要认败了。就算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只要周柠琅愿意回到他身边,他愿意屈打成招的认错。
可是周柠琅却居然跟他说,她要跟别人结婚了。
迟宴泽想要拥抱恋人的手在空中垂了下去,他被周柠琅说的要跟人结婚的事给彻底打击到了。
她说她不喜欢他了。她说他太花了,可是明明跟他在一起以后,他眼里心里有的只有她。
她还说她已经把他跟她的事告诉她那个相亲对象了,她藏了那么久都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事,她居然轻易的告诉了一个想要以结婚为前提才认识她的男人。
由此,周柠琅的意思,迟宴泽真的懂了。
“周柠琅。”
迟宴泽使劲的勾了勾仰月唇,眼神受伤至极的望着她,说话声音沉得像大提琴的空弦,“有空去京北把你的狗接走,老子不会再帮你继续养了。”
周柠琅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在璃城被当时的男朋友迟宴泽送了一只俊介犬。
她给它取名叫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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