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妈妈帮忙跟徐奶奶说句对不起。
秦静雅又问她是不是故意跑的。
段之愿硬着头皮说不是,会好好考虑考虑。
电话一挂,她就被张昱树抱下来。
丝绒裙子不知何时起了静电,张昱树就蹲在她脚下,帮忙抻裙子。
静电响了几声,微弱的电流划过张昱树的手也不见他皱一下眉头。
等散发着银辉的长裙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他牵起段之愿的手,把人带出了饭店。
刚走到门口,凉风瑟瑟。
段之愿被他带着走,突然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又一阵风吹进衣襟时,她才恍然明白。
风这么大,张昱树没把外套脱给她。
不知道为什么,都答应跟他走了,好像他还在别扭。
段之愿抿了抿唇,走几步突然‘嘶’了一声,站在原地。
待张昱树疑惑转过头看她时,她才晃了晃脚腕:“有点疼。”
“崴到了?”张昱树立马在她面前蹲下,下巴抬了抬:“车就停对面了,上来我背你过去。”
爬上他的背,视野也高了些。
风还是没小,段之愿侧脸贴着他宽厚的肩膀,一只手捏他的耳垂玩。
张昱树背着她打开后座车门,两个人一起挤在后座上。
他弯腰将她长裙掀至膝盖,给脱了鞋又抱着双脚放到自己腿上。
一层薄薄的打底裤向上掀,露出戴着小熊图案的袜子。
袜子脱下来就看见最小的脚趾被磨出了水泡。
水泡早就破裂,嫩白的脚趾出现一道血痕,看上去极为明显。
张昱树又检查她另外一只脚,脚趾微红,怕是再多走几步也会磨出泡。
他问:“怎么回事,鞋子小吗?”
“有点。”段之愿点头。
“小为什么还穿?为了好看?”他板着脸教训她:“知不知道第一眼都看脸,谁会先看鞋啊?”
段之愿问他:“没人看鞋吗?”
“我从来不看鞋,你要给谁看啊?”张昱树睨着她:“我说你能不能别朝三暮——”
“这不是为了配你的鞋。”她嫩白的脚趾垂下,点了点张昱树的运动鞋。
“我看你经常穿这双鞋,我们俩这是一个牌子的,你都不知道吧。”她抿抿唇低下头,手揪着裙子上的毛绒,闷闷道:“买了很久呢,我要是不说,你都不注意。”
皮球突然就打到了他手里,张昱树一时语塞。
盯着她的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为了配我的那你不早说,你穿什么舒服,我配合着你穿不就好了。”
“……”
“喂?”
张昱树晃了晃她的脚趾:“生气了?”
“……”
“我,都说了我不看鞋,我——”
草!他想给自己一耳光。
这时候怎么能硬气的起来。
“好了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不注意你的鞋。”
张昱树用捧起她的下颌:“对不起好不好?”
段之愿一直低着头。
沉默让张昱树的心七上八下。
“是我的错,愿愿,明天就给你买一双合适的,不,现在就去。”
终于,她轻轻开口:“那这样就互相抵消了……”
“什么?”张昱树一怔。
段之愿重新抬头,抿着唇笑:“我原谅你,你也不能生我的气了。”
明媚的眼睛似是天上星,带着得逞后狡黠的笑意,更像难得一见的流星。
张昱树反应过来,抬起手打了她脚背一下。
故作凶狠道:“我就应该把你绑起来,绑在床上,让你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只能和我一个人说话!”
段之愿笑眼弯弯朝他肩膀上靠。
又被他掐着脸蛋,在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你不是跟他说你会好好考虑吗,你考虑什么?”张昱树咬了下她的果冻唇,咬着牙问她:“嗯?考虑什么?”
“我,我那是缓兵之计……”她被捏着脸,吐字不清说出来的话听着更可爱。
好不容易挣开,段之愿用手背贴着酸痛的面颊:“都已经和好了,你别想再欺负我,不然我也考虑用工作的理由,疏远你。”
话说的一本正经。
还带着威胁属性,生怕自己被看扁了。
给张昱树气笑了。
拽着脚腕把人拽到跟前,一把搂在怀里。
“老子不让你工作,你能工作?”
“让你下不了床,以后你就在床上工作,你考虑考虑这个呗?”
静默一瞬。
段之愿点头:“好。”
张昱树微怔:“我没听错?”
“不用考虑。”她说:“好。”
像是六月傍晚的微风,夹杂着蔷薇花香拂过,张昱树顿时觉得心都酥了。
从来软硬不吃、不解风情的他,偏偏就吃她这张无辜脸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别的小白脸就别想挨着你,老子死了也缠着你,谁敢靠近你我弄死谁。”
段之愿抱着他的脖颈,半张脸埋在他颈窝。
感受他身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轻轻道:“一起死。”
张昱树到底还是遵守承诺, 带着段之愿来到商场,两人买了双一模一样的情侣鞋换上。
段之愿刚才没有吃饱就被他带出来, 他们又去吃了烤鱼。
餐上来之前,段之愿一直在和秦静雅微信说话。
秦静雅告诉她:【我已经从饭店出来坐上车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段之愿:【再过一会儿。】
秦静雅:【你去哪了?】
秦静雅:【真的是去工作了吗?别骗妈妈。】
段之愿按在键盘上的手就滞了一下。
最后,还是回复她:【其实我有男朋友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秦静雅:【既然有了男朋友,为什么昨天不说?】
段之愿:【对不起妈妈,我今晚回去再跟你说,我是有苦衷的, 是不是程明知道我在说谎了, 那我给他打个电话道歉。】
秦静雅:【没有, 人家还让我告诉你好好工作,别分心呢。】
秦静雅:【这么大的事一定要等到现在才和妈妈说,那你早点回来吧,我等着你。】
放下电话, 段之愿才看见眼前多了个盘子。
烤鱼端上来后, 拨开一层辣椒, 张昱树将鱼肚子的位置夹出来。
再淋上些汤汁,全都放到段之愿的餐盘里。
段之愿吃了几口, 才看见鱼刺少的地方全都进了她的盘子。
“怎么都给我夹过来了?”
“不是跟我装柔弱, 说脚疼吗。”张昱树又给她接了一杯酸梅汤, 放到跟前:“吃吧, 今天伺候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问。
“你吃饱了。”张昱树压低声音, 目光径直看着她:“老子就可以吃你了。”
他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
待会儿就让段之愿给她妈打电话, 就说公司加班太晚,今晚不回去了。
有种丢回的糖果失而复得的感觉。
再拿回来时, 味道更甜,香味更浓。
唇齿留香,比直接拥有更让人上头。
可段之愿却鼓了鼓脸蛋,犹豫道:“张昱树……”
“嗯?”
“今天得回家。”
“不行。”张昱树的脸沉了下去。
段之愿近一步解释:“我得跟我妈妈说一下你的情况呀,这样以后你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我再躲一天也没关系。”他说。
“不行啦……”她打开手机,把刚才和秦静雅的聊天记录给他看。
从头到尾看完,张昱树扔下筷子。
本就一身黑色衣服,再加上他神色恹恹的脸,好像周围的气压全都降低。
漠然的情绪席卷,段之愿将手放在他自然摊开的掌心中。
“等过了今晚,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我家了。”
她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轻声道:“我还想吃蓝莓山药,再点一份好不好呀?”
“……”
张昱树将段之愿送到楼下。
又把人按在怀里吻到天昏地暗,直到她呜咽着推他,这才肯放手。
段之愿上楼后,他又在楼下坐了好一会儿。
看月亮上的暗影,看风吹起地上的塑料袋,最后调转车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段之愿进到房间时,秦静雅正在洗水果。
听见开门声只是浅浅望了一眼,又垂下眼继续。
“妈妈。”段之愿站在厨房外探头:“你是生我气了吗?”
“你说呢?”
秦静雅关了水龙头,问她:“从小到大属你最懂礼貌,今天可倒好,招呼都不打一声说走就走了,那你告诉我,有了男朋友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苦衷?”
说完,秦静雅拿着一盘水果坐在沙发,翘起二郎腿:“要是不能给我个合适的理由,今天这些好吃的,一个也别想吃。”
段之愿乖乖坐下来,问她:“妈妈,你还记得爸爸当初救过的那个小男孩吗?”
秦静雅手里拿着个桃子,指尖一顿,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
她似乎已经预料到段之愿要说什么,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你什么意思?”
这样的情绪是段之愿一早就预料到的。
她又向秦静雅那边靠了靠,挽住她的手臂:“他叫张昱树,后来,我和他上了一个高中,高二那年分到了一个班级。”
段之愿将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全都和秦静雅讲了一遍。
包括两人分手又复合的原因。
这中间大概有八年的时间跨越,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清楚所有情绪。
段之愿说得有些艰难,说到分手时还掉了眼泪。
讲述完这一切后,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她说的口干舌燥,秦静雅却一言未发。
桃子放在手上,咬过的地方都变了颜色。
粉嫩的桃子,缺口处发黑,正如秦静雅现在的面色。
她将桃子放到桌上,转身看向段之愿:“你爸爸去世后的整整两年,你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段之愿轻轻点头。
“为什么?”秦静雅问她。
几岁的事情了,段之愿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来是因为,任谁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亲人在眼前离世。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陪她说笑,给她推秋千,可下一秒,人就跳下湍急的河流。
等再看见时,他已经毫无声息躺在担架上,再也醒不过来。
段之愿说:“应该是难过吧,我爸爸——”
“你也知道是难过!”秦静雅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瞪着眼睛:“你因为谁难过?因为谁患上心理疾病?一病就是这么多年!”
段之愿直愣愣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活着的二十几年里,秦静雅一直是个温柔的女人。
从未见过她对谁发过脾气,也从未听过她有对生活的一句抱怨。
段覃去世后,她的确消沉过一段时间。
可是很快就带着段之愿四处求医,基本上一天跑两个医院。
后来她上了初中以后,秦静雅通过邻居介绍,去咸城找了份工资高的工作。
即便聚少离多,段之愿每天和她通电话时,也能感受到电话里秦静雅的乐观和喜悦。
生活苛待她,岁月鞭策她。
但秦静雅仍旧人如其名,她活得安静、优雅。
她的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即便是十多年前的老款,穿在她身上依旧整洁如新。
平日里遇见邻居,她总会率先露出和蔼的笑。
无论段之愿遇到什么挫折,传到她那里都是小事。
可直到今天,得知段之愿的男朋友居然就是张昱树时。
过去一切似乎都是幻境,像是锤子敲在了玻璃最脆弱的位置。
只需轻轻一下,满屏裂痕,所有幻境归为虚无。
秦静雅就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
指尖用力点着段之愿。
“你好好想想吧!”
卧室门从未像今天这样关得如此用力。
吓得段之愿浑身一抖,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
原来未从阴影走出来的人,是妈妈。
或许在手里捧着段覃见义勇为奖章时,她也曾在内心怨恨张昱树一家人。
又或许,是时间将她的情绪逐渐演变成怨恨。
她是英雄的家属,是伟大的妈妈。
两个沉重的名头落在头顶,所以她必须要面朝阳光,必须勇往直前。
可所有人都忽略了,除了这些身份以为,她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整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
所以即便她心如刀绞,也得振作起来。
或者,段之愿猜想。
夜深人静时,她是不是也会怨恨段覃。
她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当心里的阴暗面浮出时,全世界都应该配合着她的消极情绪共同毁灭。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受了委屈就要用力敲打相框,哭着怨爸爸不能出来帮忙。
段之愿一整晚都没有睡,巨大的压力席卷了她全部细胞和神经。
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她实在忍不住了,电话打到张昱树那端。
当他的声音传过来时,本来已经止住眼泪的段之愿突然就小声抽泣起来。
眼泪越来越多,取之不竭。
她断断续续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到最后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床头柜上都是她用来擦鼻涕和眼泪的纸巾。
“愿愿,愿愿。”
他沉稳的声音徐徐传进耳朵:“你别哭,听我说。”
“明天我会去你家,我来和你妈妈谈这件事。”
“可是……我妈她,她应该不想见到你。”
“你相信我吗?”张昱树问她:“你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件事吗?”
段之愿心里七上八下。
本来都已经觉得自己必须要在爱情和亲情之间做出选择,可现在,一听到张昱树的声音,想起他的脸,就好像在夜半时分看见了初升的太阳。
她寻寻觅觅,似乎是看见前方有条曲折蜿蜒,通往光明的路。
“相信……”她说。
“那好,既然相信我,就不要再哭了。”张昱树告诉她:“你躺下睡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出现在你面前。”
“可我睡不着……”
“那让我看看你?”
“不要。”段之愿掖了下耳边的碎发,手指碰到耳蜗时,带出冰凉的眼泪。
“我现在一定很丑。”
“不给我看看我怎么能知道。”
段之愿还是和他开视频了。
因为很想见他,思绪万千无限延伸,似乎只有见到他才会安心。
张昱树躺在床上,看样子是在睡梦中被她的电话吵醒。
他开了床头的一盏灯,暗黄色光线能看清他下巴上青灰色胡茬。
嘴里咬着颗烟,烟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他笑了一声,靠在床头上枕着手臂。
“怎么就露个脑门啊?给我看你的美人尖呢?”
段之愿抽了下鼻子,没动。
“不给看脸也行。”他的丹凤眼微眯,镜头向下晃了晃,露出明显精壮的腹肌,再到胸肌。
手上下划了两下,又开口:“也给我看看你的。”
声音轻佻,吊儿郎当的样子。
话说的又痞又野,好像完全不跟她在一个情绪里。
段之愿才哑着嗓子说他:“你别闹了。”
接视频里重新出现他的脸,笑得浪荡冲她抬了抬下巴:“睡不着给你唱首歌啊?”
“什么歌?”
张昱树开始唱起段之愿从小就听过的一首——
“ABCDEFG,HIJ……”
五音不全,段之愿“噗嗤”一声笑了,说:“太难听了。”
“难听?”张昱树换了个姿势,说:“我就靠这首歌才把这二十来个字母背下来的,专业老师评价一下我英语水平怎么样呗?”
“挺好的。”段之愿点头,抿着唇配合着说:“你能背下来这些,已经很厉害了。”
他俩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直到段之愿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换了个地方。
张昱树问她是不是要去洗澡,不许挂视频,他要看。
段之愿抿着唇给他看四周:“我还在房间,这是窗台边上。”
她说从前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坐在窗台上。
开着窗,等微风拂过面颊。
这样就好像在和风相拥,自己也就不会那么难过。
小时候每次想爸爸了,她也会坐在这里数天上的星星。
最亮的那一刻永远都是爸爸的眼睛。
话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张昱树沉声对她说:“愿愿,以后再也不让你坐在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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