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愿对她也完全讨厌不起来。
 当小芊微笑着找钱给结了账的客人时,段之愿想清楚了。
 大概是因为她笑得很甜吧。
 有些人就天生能给别人好感,哪怕她跟你的关系是对立的。
 没多久就来了两个喝醉的,勾肩搭背站在吧台前,说了两句什么段之愿也没听清。
 最后还是小芊平静地说:“不好意思,店小利薄,我们不赊账。”
 不愧是常在这里工作的,醉鬼的话都能听清楚。
 话音刚落,突然其中一人用力一拍桌子,涨红着脸破口大骂:“什么操蛋地方,老子说赊账了吗,老子是他吗没带钱现在回家取@#¥%……你他妈瞧不起我们啊?”
 小芊面露不适,但依然缩了缩肩膀赔着笑:“不好意思,店里支持扫码。”
 “我扫你麻痹!”那人说着就把递到他面前的二维码挥到地上。
 争吵声引得店里客人都朝着吧台看,段之愿则偷偷拿出手机,报了警。
 比警察来得更快的是张昱树和他的兄弟们。
 也不知道这群人平时在哪里,总之一遇到闹事的,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出现。
 五六个人把闹事的这两个人控制住,搂着脖子就往一旁灰色木门的小屋带。
 段之愿曾趴在四楼的小窗户里见过残局,想也能想象到门一关,屋里会发生什么。
 她赶紧越过吧台跑到张昱树身边,抱着他坚硬的手臂:“别,别打架,我已经报警了!”
 “你报警?”
 “嗯!你你别打架……”
 张昱树沉着脸跟过去,木门在段之愿面前关上。
 没让她进。
 不到一分钟,张昱树又出来,搂着段之愿往出走。
 她两步一回头,被带出门才焦急地嘱咐他:“别打人,不,不然……警察来了没法说!”
 张昱树脸上是与她截然相反的平静。
 只等她安静下来,才撇着嘴轻笑一声:“别,别,别打架!”
 又来学她。
 段之愿现在已经基本不结巴了。
 只有在极度着急的时候才会。
 她推了他一下:“幼稚。”
 很快他的手掌就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又顺势下滑至她的脸蛋,轻轻捏了一下,说:“结巴的时候还挺可爱。”
 说完,又板起脸:“谁让你报警的?老子每次都是揍完了再让警察过来领人。”
 “以后别那样了,遇见吃霸王餐的就直接报警嘛。”她倚在墙边,两只手攥着他的手指,细眉微蹙,瞳仁里还残余着恐慌:“打人是不对的,你开门做生意就应该知道会遇到这种人呀,喝醉不是很正常吗,脾气要收敛一点,别那么冲……”
 说完,她才见他眼神灼灼,正盯着她看。
 不远处的路灯刚好打在他刚毅的面庞上,刚从烤炉边出来,他鬓角和鼻尖还噙着细小的汗珠。
 “因为你。”他说。
 “什么?”段之愿没明白:“因为我?”
 “之前在咸城,你被那两个酒鬼吓得脸都白了。”
 “还有那天,我也喝多了——”
 然后你就走了。
 后半句话他动了动嘴唇,没说出口。
 但段之愿已经明白。
 “从那天开始我就特烦有人喝多。”张昱树平静地眨了眨眼,又道:“我开店怎么了?就因为我开的店,所以得听我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猛地靠近,对着她的唇狠狠亲了一口,带响的。
 段之愿抵着墙无路可退,手背捂着嘴,嗔道:“你……这里这么多人……”
 熙熙攘攘的街道边,车水马龙。
 此时正是宵夜时间,人来人往中掺杂着欢声笑语。
 “有人怎么了?”张昱树歪着脑袋,强硬地扯下她的手,凑过去又亲了一下:“老子跟自己媳妇打啵儿,不怕别人看。”
 段之愿抿了抿唇,问他:“那跟别人,就怕看了?”
 张昱树不答反问:“生气了?”
 大手扣在她腰间,自己的腰也凑了过去,挑起她的下巴低头看她:“你应该相信我的吧。”
 段之愿撇撇嘴:“不信。”
 “怎么不信?”他明显急了,耸了一下手臂,把人扣得更紧:“我什么样你还不了解?你不信我?”
 “你什么样?”她抬起下巴问他,比月色还温柔的眼睛此刻带着几分狡黠,望着他:“不了解。”
 “故意的是吧。”张昱树的手下滑,一把将人托起来,与他自己的身高持平。
 陡然腾空让段之愿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按在他肩膀上。
 被他托着转了好几圈,最后只能抱着他的脖颈求饶。
 张昱树随手给人放到一米多高的围栏上,让她的手不得不紧紧抱住他保持平衡。
 勾起嘴角问她:“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了吗?”
 “痞子。”段之愿说。
 他也不否认,问她:“喜欢痞子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很明显就只有那一个。
 段之愿看着他,浅棕色瞳仁略显平静,脸却是烫的。
 “喜欢。”她说。
 她坐的比他还要高,两人接吻的方式就变成了张昱树抬头。
 陡然给段之愿一种错觉,这一次接吻是她主动。
 捧着他脸的手指微颤,街边的车水马龙声响早已荡然无存,她所有感官都在张昱树身上,嗅觉和听觉统统都是他,心脏比每一次鼓动得还要快。
 吻了一会儿才不舍地分开,张昱树喑哑着嗓子,眸间是夜一般的沉。
 “要是这儿有个没人的小树林儿——”
 “老子真想现在就弄了你。”
 说完,就把她从高处抱下来。
 替她扫干净裙子上的薄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才走了两步转弯就见到了小芊。
 她跟张昱树交代:“警察已经把人带走了,帐也结了,霖子他们等你呢。”
 “嗯。”张昱树点头,带着段之愿往回走。
 回到吧台,段之愿用手指抿了下唇,问小芊:“从前张昱树的脾气也这么冲吗?”
 “是。”小芊点头:“一直是这样。”
 “那你们没人拦着他?”
 安静了几秒钟。
 小芊:“谁也拦不住的。”
 “除了你。”她说。
 段之愿若有所思点点头,打开手机里的电子词典。
 尽管毕业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依旧保持着,她每天都会背几个单词,闲来无事就在心里拼写。
 她在店里又坐了会儿,实在困得受不了。
 这才收拾好东西跟张昱树说要回宾馆。
 张昱树要送她被她拒绝:“就过个马路,阿姨今天在吗?”
 “在。”张昱树说。
 “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突然被张昱树扯出手腕。
 段之愿回头就看见他的眼神,看着恹恹的,一瞬不瞬盯着她。
 她瞬间读懂这道目光的意思。
 牵起他的手凑过去,踮起脚尖鼓足了勇气趴在他耳边说:“宾馆的床……比修理厂的舒服。”
 张昱树眉心一跳。
 又听她软软开口:“我会等你回来的。”
 时隔多年,吴真见了她比上一次还要欢喜。
 特殊的身份关系叙旧,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因为吴真实在是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母亲。
 她没问段之愿为什么回来,也不问两个人怎么会和好。
 她只握着她的手,眼中闪烁着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吴真这里得知,张昱树在和她分手后上了个大专。
 网课形式,在家里自学而后参加考试。
 这总算是化解了段之愿内心的遗憾。
 四楼那间房还给她留着,段之愿却说想去张昱树住的房间。
 坐在属于他的领地上,刚一抬眼就看见柜子边放着个箱子。
 这箱子的材质十分眼熟,水晶质感,和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张昱树送的钥匙是相同材质。
 原来还真有这么个箱子。
 居然一直是在他这里保存的。
 锁得严严实实,旁边也没有缝隙,段之愿拨了两下只得放弃。
 这房间里每天有人打扫,看上去整洁又清新。
 段之愿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困意很快袭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被子枕头每天都换,并没有他的味道,相当于换了个地方,段之愿还不太习惯,所以当张昱树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就醒了。
 张昱树给她带了宵夜,段之愿吃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看她。
 “和我妈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段之愿,拨掉馄饨里的葱花,说:“就是聊聊工作。”
 她又指着柜子的方向问他:“你那个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呀?”
 “没什么。”张昱树不说。
 好奇心促使段之愿又问了一遍:“是什么?”
 “空的。”他平静地说:“摆设。”
 段之愿撇撇嘴,不太开心。
 不说就不说,反正她有钥匙。
 张昱树勾着她的椅子把她带到自己身边,手从她身后绕过去不老实钻进衣服里。
 粗粝的手掌经过这些年的风吹日晒,指腹挂上一层薄薄的茧。
 每次他指尖滑过,都能让她心脏一颤,酥麻感一并袭来。
 她声音细软,听着酥骨。
 “我后天就去上班了,想回我家去住,就是之前那个小区,你知道的。”
 “嗯,知道。”张昱树另一手摸上她的腿。
 “白天要工作。”段之愿又说:“那就……那就不能不让我睡觉了。”
 张昱树笑了一声:“好。”
 想必也不会不让她睡觉。
 他半夜三更才关店,肯定回到旅店就睡了。
 也就是打一会儿电话,或者微信聊几句。
 段之愿被他抱上了床。
 果然还是这里比修理厂要舒适的更多。
 他的房间里有空调,还没有吱呀吱呀的难听声。
 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
 夜半时分,她半梦半醒看见张昱树下了床。
 将空调关上后,打开了窗。
 时不时一缕清风拂过面颊,也不用担心膝盖明天会疼了。
 段之愿第二天就回家,从百宝箱里取了钥匙回来。
 透明的钥匙放在锁芯里,轻轻一扭,锁开了。
 她的心剧烈地抖动,即便知道张昱树现在不可能出现,依然选择反锁房门。
 并不是他说的空空如也。
 箱子里一共有六个盒子,还都做了编号。
 段之愿拿起编号1,打开一看是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
 细长的根大概有十厘米,外表都是闪亮的碎钻,阳光下折射出无数光芒,一眼望去像是将银河的光芒镶嵌到上面。
 是她的鞋码。
 将高跟鞋小心翼翼放好,她又拿起了编号2.
 这里面是一条项链,一颗淡粉色水晶吊坠,放在手心能感受到微凉的温度。
 第三个盒子比较小,宝蓝色木盒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拿到手里时,段之愿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她一手托着盒底,另一手打开盖子。
 银白色的灯在盒子顶部亮起。
 光打下来的方向正好是下面闪闪发亮的钻石。
 这是一枚钻戒。
 段之愿戴了一下,刚好是她无名指合适的尺寸。
 心中似是装了条瀑布,情绪激荡地流淌,撞击出无数水花。
 把戒指放了回去,她又拿起第四个盒子。
 里面是个白色头纱,最上面还配着皇冠。
 第五个盒子是最大的一个,如她心里所想的一样,这是一套婚纱。
 和她一样纯洁又优雅的白色婚纱。
 手指拂过,内心划过无数股暖流,暖流汇聚再一同涌入眼底。
 或许在曾经的某个夜晚,张昱树的手也曾划过婚纱,脑海里想着她的模样。
 惊喜之余,段之愿忽然发现每个盒子侧边都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婚纱的盒子上写着:【22岁生日快乐。】
 再往前看,分别是【21岁生日快乐】、【20岁生日快乐】……
 那双高跟鞋下,则是:【成人礼,18岁生日快乐。】
 原来, 从她十八岁那一年开始,张昱树每年都会给她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只是可惜命运弄人, 她每一次过生日,都没有他在身边。
 段之愿又拿起箱子最边缘的那个小盒子。
 这上面既没有序号也没有字迹。
 疑惑地打开一看,竟是那块上面刻着他名字的玉石。
 还以为就他那暴脾气,肯定早就丢了,没想到居然放在这里。
 天气突然就阴了,段之愿想起白天时和吴真聊天时,听她说最近天气闷,估计要下场雨夏天才会彻底过去。
 季节替换的也不甘心, 离开前也要折磨的人心烦意乱。
 轰隆隆的几声闷雷从远处袭来, 段之愿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烧烤店上。
 这间屋子的位置就不如四楼那个好, 楼层低,牌匾刚好遮挡住一半视线,依稀能看见男人忙碌的背影。
 他提前就给烤炉周边加了个斗篷,为了避雨。
 段之愿坐在窗前, 给自己泡了碗燕麦端着喝。
 等待了很久的雨也在这一刻降落在燃城, 洗刷残留的暑气。
 依稀听见有吵架声音传来。旅馆里不算稀奇事。
 大学时候她和舍友们出去玩, 住的酒店旁边就有个捉奸打架的。
 大半夜叫了警察过来把人带走,临走时还穿着酒店的浴袍光着大腿, 别提多狼狈了。
 直到楼下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伴随着吴真的尖叫。
 段之愿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赶紧跑下楼。
 前台的关公和香炉全都砸在地上, 吧台上的装饰品也都被摔得面目全非。
 装钱的匣子整个被抽出来, 里面除了几个硬币什么也不剩。
 玄关处有个凌厉的女声响起:“你儿子把我爸打成那样, 光赔这点钱算什么?你打发要饭的呢!”
 吴真的声音传来:“杜琪,给多少钱那是法院判的, 你现在来我店里抢钱是犯法!”
 “明明是你们家活该!”
 “张昱树打了我爸你们就得负责,我爸后半辈子的生活费全都管你们要,敢不给试试!”
 吴真头发凌乱坐在地上,紧紧抓着杜琪的书包。
 这个名字段之愿有些耳熟,记得之前去她家里吃饭时,吴真说过。
 杜琪是杜宇康的女儿,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大一或者大二。
 段之愿见状赶紧跑过去,雨浇在脸上,她对杜琪说:“如果不赞成法院判定就去上诉,你跑到这里要钱砸东西,这叫抢劫,再不还钱我就报警了。”
 杜琪的脾气秉性和她爸没什么差别。
 梗着脖子一条路走到黑,又蛮又不讲道理。
 “我他妈这叫讨公道!”她朝段之愿高声叫骂:“你是哪来的狗过来帮主子咬人的啊?这狗娘养的娘俩把我爸害成那样,自己的日子倒是过得风生水起凭什么?”
 “关你屁事给我滚!”杜琪说着甩起手臂。
 雨天路滑,段之愿踩在台阶上没站稳就要摔倒。
 突然身后一股力量托住了她,张昱树紧随其后出现在身边。
 他神色紧张地看向段之愿,她额前发丝被雨打湿在头顶,脸色略显惊慌。
 确认她没事后将人护在身后。
 一把扯过杜琪的衣领,直接将人拖进了旅馆大厅。
 杜琪对段之愿和吴真倒是能嚣张些,但在张昱树这里,她毫无还手之力被扔在地上,还想去够书包,被张昱树抢先一步从地上捡起。
 霖子他们全都来了,扣着杜琪的后颈不让她动。
 她就只能破口大骂:“张昱树你他妈要不要脸了,你把我爸害成那样还好意思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你个狗娘养的杂种!”
 下一刻她的脸就被按在地上,嘴蹭着满是香灰的地砖。
 霖子笑着说她:“小小年纪嘴就这么脏,来,哥哥用关二爷的香灰给你去去污。”
 张昱树沉着脸打开她的书包,抖了几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书本散落一地,还有一沓皱皱巴巴的人民币。
 这就是她刚刚在吴真手里抢来的。
 张昱树把钱一张一张缕好揣进兜里,不耐烦地看着杜琪。
 问候的语气:“你爸还没死呢?”
 杜琪被按在地上,吾吾说不出话,只能含恨瞪着张昱树。
 “我告诉你。”张昱树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爸死了,我都不会死。”
 他语气悠然,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威胁成分。
 “我看你年纪小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敢有下次,那我也去看看你爸。”
 说完,他抬手示意霖子放手。
 杜琪总算能站起身,眼睛里似是藏了无数根针一样怨恨地盯着张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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