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画面是一张张不会动的照片,扔在黑暗的梦里,等着江玖昀一张张去拾起来。
江玖昀不愿去捡,她迫切地想醒来,她想要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她不要她的人生被一本破书定义。
“大嫂能醒来吗?”这一句话仿佛一把剪刀,给溺水的江玖昀撕开了一道口子,意识渐渐归拢,灵魂被捞了出来,一点点地回到原本的身体里。
“会醒来!”
江玖昀的脑子绷着一根弦。
还差最后一点,再有最后一点,她就能醒来。
忽地脖子那里感受到一点温热的触碰,身上的被子被人提了上来,那双温热的大手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手掌放到了她的额头,她感受到更浓的温热传来。
江玖昀慢慢地睁开眼睛,与闻延瑾四目相对,放在额头上的手掌猛地一颤,耳边突然传来砰的巨大声响。
闻书亭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像做贼一样躲到了病房外。
闻延瑾怔了怔,维持着弯腰为她掖被子的动作。
江玖昀眼神茫然,意识尚未彻底回笼,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闻延瑾,只和她当了三天夫妻的丈夫。
“你……”她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来声音,她听见闻延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放在额头上的大手被拿了起来放在身侧,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书亭,去叫医生过来!”闻延瑾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
江玖昀顺着闻延瑾的视线看去,透过门缝,她看见了一个贴着房门紧张地往里张望的少年。
那少年的模样有些熟悉,和闻延瑾有几分相似。书亭?对了,江玖昀想了起来,闻延瑾是有个弟弟叫闻书亭。
没想到他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江玖昀还记得第二次见到闻书亭是在她和闻延瑾的婚礼上,当时闻书亭臭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一样。
“还不快去,愣着干什么?”
闻延瑾几乎呵斥着他,闻书亭方才如梦初醒,拔脚一溜烟地跑了。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江玖昀和闻延瑾两个。
江玖昀无心去关注他在做什么,她试着抬起手,活动手指头。
不管做的梦是真是假,她在病床上躺了很多年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副身体似乎沉睡太久了,江玖昀刚把手抬起来,一个没用力,那只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江玖昀被吓了一跳,脑瓜子嗡嗡的,盯着那只好像不属于自己的手出神。
“慢慢来,会好起来的!”闻延瑾温柔的嗓音传来。
江玖昀愣了愣,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一声“谢谢!”脱口而出,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她能说话了,虽然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嗯!”闻延瑾垂眸点了点头,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收紧。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在深夜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涌进来两个医生和好几个护士,闻书亭落在最后面。
看见已经坐了起来的江玖昀,医生们都很惊讶,惊讶过后,一个医生上来询问病人情况,另一个医生则着手安排身体检查,护士们在医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闻延瑾站在一旁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地看着医生们的动作。
而闻书亭则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里,生怕自己妨碍了医生们的工作。
江玖昀还搞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对医生的问题有问必答,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她在病床上已经昏睡了六年。
六年光阴啊,竟然都被她浪费掉了。
问完身体状况之后,江玖昀就要被拉去做身体检查。
护士推来一辆轮椅,询问江玖昀能不能自己坐上去。
江玖昀哪里能站得起来,腰部以下几乎没知觉,可是她还是想试试:“我试试看。”
护士便把轮椅推到病床边上,江玖昀动了动手指头,发现自己的双手还能活动之后便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扶着轮椅,先把腰提了起来。
帮忙抓着轮椅的护士面露欣喜,可是忽然之间,江玖昀手一个脱力,一下子没抓稳扶手,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床下栽去,眼看着就要砸向地面,江玖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是下一秒,她突然撞进了一双结实的臂弯里,紧接着她的人被捞了起来,脑袋挨上结实的肩膀,江玖昀怔了怔,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她已经被闻延瑾抱了起来。
江玖昀抬起头看他,六年时光过去,闻延瑾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闻延瑾没有往她这边看,而是询问护士现在能去检查吗?
护士愣了几秒后走在前头给他带路。
两位医生和剩下的护士一起跟着走了出去,只有缩在角落里的闻书亭还在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后,病房里早就没人了。
要做的检查很多,脑部ct,血常规,心肺功能指标……等等,全都一一检查了个遍。
看着已经出来的检测结果,两位医生都感到很诧异,因为报告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几乎每一项指标都很标准,除了行走还有些不便之外,不过这也很好解决,适应几天就好了。
听到这个结果,闻延瑾稍微松了口气,紧紧抓着轮椅的手慢慢地松开一些。
江玖昀已经被他放到了轮椅上,她突然开口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好一会儿。
“这个,”医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说:“得看你身体的恢复情况,不过你才刚醒来,最好修养一阵子再出院比较好。”
“等我能行动自如了就出院可以吗?”江玖昀接着问。
医生悄悄看了旁边的闻延瑾一眼,说:“理论上是可以。”
“好。”江玖昀点了点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番检查下来,双手差不多活动自如,脚也慢慢有了知觉,大概要不了两三天,她就能出院。
出院之后她要做的事情很多。
“医生,那我能回病房了吗?”
“可以。”
江玖昀便打算推着轮椅回病房去,闻延瑾却手一伸,抓着她的手放到她的膝盖上,说:“我送你回去。”
江玖昀怔了一会儿说好,她差点忘了身后还站着闻延瑾。
除去她昏迷的这六年,她与闻延瑾相识不超过半个月。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闻延瑾。
而且自己昏迷了六年竟然还被他好好地照顾着。
江玖昀想得出神时,闻延瑾已经推着她向病房走去,身后的医生和护士没有再跟来。
病房越来越近,眼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江玖昀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原来是闻书亭站在病房门口。
眼看他哥和大嫂越来越近,闻书亭吞了吞口水,虽然大嫂醒来的冲击已经慢慢消化掉,但他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一会儿搓搓裤子口袋,一会儿挠挠头发,直到闻延瑾推着轮椅想进病房却被他堵在门口进不去时,他才赶紧跳开闪到一边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心地说:“大嫂,你还记得我吗?”
“大嫂”这个词在江玖昀听来有点陌生,但看着闻书亭眼里的期待,江玖昀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你,闻书亭。”
“太好了!”闻书亭几乎大喊起来,分贝大到闻延瑾不悦地蹙了蹙眉。
闻书亭立马捂住嘴巴,眼睛瞄一下闻延瑾,又看向江玖昀。
这心虚的模样看着就跟一个小孩差不多,江玖昀有些诧异,因为她早就在梦里看见了闻书亭这几年在圈里的发展,黑脸和脾气拽都是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可现在一看,原来他私底下竟然不是这样吗?
想到这,江玖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她转头跟闻延瑾说:“我想去床上躺着。”
闻延瑾一听果然没有再去管闻书亭,推着轮椅进了病房。
江玖昀掀开盖在膝盖上的毯子,刚想自己起来坐到床上去,闻延瑾却自然地走了过来,一弯腰就将她抱了起来,等她反应过来时,江玖昀已经被放到了床上,而且闻延瑾还提起床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江玖昀有些不习惯,阻止他说:“我来就好,我自己可以。”
闻延瑾愣了一会儿,像是故意装不懂地问:“你是说盖被子?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说完,他没有再去管江玖昀说什么,将被子盖到了她的胸口处,还在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还问:“你饿不饿?要不要让家里给你做点吃的送来?”
“嗯……”江玖昀不自在地捏了捏被角,她可不记得她跟闻延瑾的关系有这么好。
习惯了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天天来病房照顾她吗?
关于她昏迷之后的情况,江玖昀在梦里倒是看得很少,不过也对,主角是成橙,像她这种昏迷了的配角,哪会有那么多描写。
“好,我让厨房你给做点粥,瘦肉粥你吃吗?”闻延瑾边说边拿起手机。
“都可以。”
“好。”
电话接通后,闻延瑾吩咐管家说:“叫厨师做一碗瘦肉粥,做好后送到医院来,记住炖得烂一点。”
管家在那头连连说好。
闻书亭却急了起来,插话说:“还有我,给我也做一份!”
管家疑惑问:“那是做两份吗?”
闻延瑾冷声否定说:“别理他,就做一份。”
“我,我也想吃嘛……”闻书亭嘟囔着表示不满。
挂断电话后,闻延瑾转身看着闻书亭,闻书亭被这视线吓得身体一缩,乖乖贴墙站好,可还是听见闻延瑾说:“待会儿你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闻书亭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看着他哥严肃的表情又立马怂了下来,他摸着后脑勺说:“我就是担心大嫂嘛,我想留下来看看。”
“不行,你太吵,会吵到你大嫂休息。”
闻书亭不服气:“我哪里吵了,我说两句话怎么了?哪像你,天天像个闷葫芦一样,只有你在,大嫂怕是会无聊死!”
闻延瑾皱了皱眉:“你这话跟谁学的?”
“你管我跟谁学的,反正我就是不回去。”闻书亭铁了心不想走,谁来劝都不管用。
可是身后的江玖昀突然开口:“要不然你们两个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会儿,有护工在,有什么事我会叫她的。”
闻书亭一听这话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啊,我现在就回去。”
他还不忘拉上闻延瑾,说:“大哥,你也走吧,大嫂说了,她叫你也走!”
闻延瑾低头看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了他一个无声的眼神警告,可闻书亭愣是看见当没看见,不断地催促道:“大哥,你要听大嫂的话,走吧走吧!”
闻延瑾愣是被闻书亭按着肩膀推到了病房门口,他只好妥协下来,回头看着江玖昀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两人一走,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江玖昀掀开身上的被子,盯着自己的双腿看了一会儿,试着挪动双腿,可惜试了好几次都没用,无奈之下只能作罢,反正她醒来还不到三个小时,太着急也不太好。
江玖昀抬起头,目光落在正对面的电视机上,她在房间里找了找,最后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
她拿起遥控器,按下了开机键。
她以前有个习惯,喜欢在深夜的时候看娱乐新闻,恰巧电视一开机就在播她经常看的娱乐新闻。
而且,播的就是成橙前天才举办完的婚礼。这场婚礼可真是豪华至极,昂贵的鲜花铺了一路,各路大咖明星演员都来参加,有好几个面孔江玖昀都认识,成橙穿着据说花了好百万定制的手工婚纱,携着她的父亲缓缓出场。
江玖昀随手抓了一个放在果篮里的橘子,边剥皮边看着成橙的婚礼。
不过婚礼只是播放了一小会儿就切到了成橙昨天才在微博上说的“不度蜜月不退圈下个月就进组”,画外音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虽然事业是很重要,但不度蜜月是不是有点吃亏呀?”
江玖昀撕下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盯着电视里的成橙看了一会儿,心想她怎么会吃亏呢,一切不都是在她的谋划下稳步发展吗?
江玖昀吃完了橘子,拿纸巾擦了擦手,成橙的新闻刚好报道完,紧接着切入下一条娱乐新闻,是闻书亭白天闹出来的直播事故。
“闻书亭打人后再出新风波?疑似联合某主播炒作为女友治病洗白。”
“可惜女友病重是假,网友扒出闻书亭去的医院就是江玖昀住的医院,意思是说闻书亭想拉昏迷的江玖昀给自己洗白,小小年纪未免心思太不正了……”
江玖昀看了眼右下角的日期,11月12日,她没醒来的白天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吗?
而且,闻书亭真的跟梦里一样深陷打人丑闻了,那么他真的是因为维护自己才会打人吗?
想到这,江玖昀有些诧异,她还以为闻书亭讨厌她呢,她昏迷的六年里,这小子的变化竟然这么大,既然这样,她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江玖昀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然后才发现手机不在身边,往床头柜一看也没有,不过都过去了六年,也许那部手机早就不能用了。
那只能等闻延瑾下次来的时候再让他带一部手机过来了。
另外一边的闻延瑾沉默着开了一路,闻书亭坐在副驾驶座,把胳膊肘支在车窗上,故意把脑袋转到与闻延瑾相反的方向,然而耳朵却时刻听着他的动静。
没听到动静他反而慌了起来,屁股开始坐不住地挪来挪去,他假装被风吹得咳嗽了好几声,可是往常很奏效的招数在这时候根本不管用,闻书亭纠结了好半晌,在心里连说了好几句我才不是怕他之后才转头看向闻延瑾,刚喊了一句“哥……”
闻延瑾突然打了一个方向盘,来了一个急转弯,闻延瑾一下没抓住,上半身猛地往窗户砸去,痛得他龇牙咧嘴地抱怨:“哥,你是要谋杀我呀!”
然而闻延瑾根本就没听他的,再打了一个方向盘后,他突然出声说:“到家了,下车吧。”
闻书亭脑袋瓜子嗡嗡的,手肘和肩膀也痛:“这么快吗?”
他抬起头来看,发现自己确实身处在自家车库里。
闻延瑾似乎没想等他,独自推门下车。
闻书亭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打开车门,揉着肩膀跟在他哥身后:“哥,你等等我呀,这里那么黑,我怕呀!”
管家将刚煮好的瘦肉粥打包好,刚想转身交给司机让他带到医院去,一抬头却看到了一前一后走进来的闻延瑾和闻书亭。
管家诧异地问:“您这么快就回来了?那这粥?”
闻延瑾点头道:“照样送过去吧。”
“好。”管家没多问,闻书亭却特别大嘴巴地说:“李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大嫂醒了!”
“醒了?”管家微眯的眼睛渐渐瞪大,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喜地说:“你是说江小姐醒了?”
“对呀!”闻书亭拍了拍他的肩膀,挑刺说:“你怎么还叫她江小姐,你要叫她闻太太,她是我哥的老婆,也是我的大嫂,你说对不对啊,哥!”
闻书亭讨好地看向闻延瑾。
闻延瑾却对他的话无动于衷,闻书亭再接再厉,对管家说:“李叔你再说一遍。”
管家笑眯眯地点头说好,然后轻轻咳了一声,略带惊喜地说:“你是说太太醒了?”
“对啊!李叔你真棒!”闻书亭给他啪啪鼓掌,却被闻延瑾沉声打断:“好了,你上去睡觉吧,你明天不用工作吗?”
“我,我哪还有工作呀?”闻书亭摸了摸后脑勺,泄气地说:“那群人真狠,说停掉我的工作就停掉我的工作,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跟他们的合约早就到期了,之前是我太心软,被他们三言两语哄骗着留下来,幸亏还没续签,不然我那才真是亏大发了。”
闻书亭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完全没看到闻延瑾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沉。
管家轻轻咳了一声,打开手边的包装盒,问闻延瑾说:“您看,这样的粥可以吗?”
闻延瑾低头一看,刚煮好的瘦肉粥还冒着热气,米粒炖得绵软,上面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看着非常诱人。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管家便把包装盒重新盖上,放进保温袋里捏在手里。
闻延瑾再一次看向闻书亭,问:“你怎么还不上去?”
“上去就上去嘛,这有什么好催的,我又不是小孩子。”闻书亭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上了楼,到了楼梯拐角,他忍不住低头看,刚好看见了闻延瑾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吓得他加快速度跑了上去。
闻延瑾一直等到听见二楼传来砰的关门声后才转身对管家说:“保温袋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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