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生莲花,这等地浊之象说明花轿中的分明是另外一名魔神,他的神力轻而易举就覆盖了囍神的神域。
魔修费力地转头往四周看去,想要找机会逃离这里,但他发现四面八方都是黑雾,这一顶花轿被单独截停在这个领域。
以前,相传有神明倾慕凡人,凡人却心有所属,于是神明将她藏起,谁都找不到那个人,称为“神隐”。
——现在这个领域就是神隐,谁也找不到、被留在这里的人也出不去。
当然,魔修很有自知之明,花轿里的魔神神隐的是那个女孩,他被留在这里,感受到的只有凛冽的杀意。
这时,花轿的轿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起,红衣艳烈的魔神下了花轿,踏着并蒂莲花,红盖头已经被他自己摘下,盖在花轿中昏睡着的女孩身上,充当暖身之物。
魔修看见他的脸,瞬间睁大双眼。
一身肃杀之气的魔神,却是容颜如玉,桃花眼、美人痣,眉间九瓣血莲魔纹妖冶不可方物。
只是这张脸谁都不会错认,修真界战力排行榜第一、月衡剑尊应纵歌的脸。
魔修低头,不敢对上魔神冷厉的眼神,只是他一低头就看见魔神腰间系着的白骨令牌。
那是整个魔域都认得、整个魔域都在渴望之物——万魔令。
持有万魔令者即是魔尊。
仙魔大战后上任魔尊陨落,魔域群龙无首,在名门正派的讨伐下人才凋敝,再没有魔族能够通过十九重无间狱的试炼,取得万魔令。
没想到,原来万魔令已经认了主。
魔修立刻跪下,前额及地慎重行礼:“十方魔殿殿君伽雪,见过尊上。”
魔尊的声音低而散漫,居高临下地传来:“遗言?”
“……”伽雪冷汗浸背,知道自己惹恼了他,临死之际脑筋急转,回想起方才魔尊对花轿中的女孩温柔以待,才惶恐道,“尊上息怒!此前殿君蝶璃被正气盟追杀,他所携带的魔域秘法下落不明,方才属下在您的、您的心上人身上感应到秘法气息,这才犯下大错。”
他并不知道花轿那女孩与魔尊的关系,但观察魔尊亲自现身救护、又呵护有加,才斗胆说出“心上人”这三个字。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从他说出“心上人”三字后,周围的杀气明显淡了些许。
“哪一部秘法?”魔尊的语气听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森冷了。
伽雪恭敬回答:“百媚诀。蝶璃殿君喜好撰写风月话本,百媚诀被他假借话本之名流落书铺,前几日属下闻讯赶去,却被抢先一步——不,幸得尊上心上人慧眼识珠。”
“百媚诀…”魔尊沉吟。
伽雪没有允许不敢擅自起身,保持着跪姿,等了片刻都没听见魔尊话语的下文,于是揣测魔尊可能对百媚诀有兴趣,就知无不言:“禀尊上,百媚诀乃蝶衣族秘法,主要是阴阳协调、双修采补之法,其对修为的提升远胜过合欢宗功法。”
魔尊只说:“尚可,百媚诀就此认主。”
至于它的主人想不想用,再说吧。
伽雪立刻回应:“是!”
他一时想多,百媚诀现在的主人是尊上的心上人,而那位姑娘如果要与尊上修习,这个修为差距,完全就是她在采补尊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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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囍神为何会出现在水云疆?”
伽雪回过神,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回答:“先前玉京殿内乱,囍神被其他上神重创,座下两大天道被夺走一半,只剩下姻缘道,急需掠夺灵气恢复神力。十方魔殿想要渗入玉京殿,便与囍神合作。”
所以就看上了三辰宗外门弟子的灵根。毕竟堂堂一个位列仙班的上神,如果不借助魔修这把刀,堂而皇之地杀人挖灵根,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说明这些阴私勾当时,伽雪难免惴惴不安,毕竟眼前的魔尊长着三辰宗剑尊的脸,不知道这两者是否是同一个人,如果是,那他就是在残害尊上门中弟子了。
魔尊听后只道:“玉京殿这群货色还是如此可笑,作了恶还给自己立神位。”
“尊上所言极是。”伽雪极力拥护,尊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时,上方黑雾忽卷,像是盘踞的玄龙发出威慑的低吼。
几道红线试图穿过魔气凝成的黑雾,男女交织的声音带着阴冷窃笑:“嘻嘻…变异冰天灵根,虽然只有一半…”
伽雪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那顶花轿,他知道,急需灵根的囍神追了过来。
“来得正好。”
魔尊的声音低了下去,含着嗜杀的愉悦,抬手五指向前一握,上方的囍神就被一股无形巨力硬生生拉进来。
双生囍神当然不可能束手待毙,万千红线从他们身上散开,像是爆射的箭雨。
伽雪下意识想躲,但没有得到平身的允许,他还是保持跪拜的姿势。
而那些红线来不及延展开来,瞬间就被盘旋的魔气吞噬殆尽,像是一朵还没盛开就被摧折的牡丹。
“十方魔殿,竟被正气盟追着杀,呵。”魔尊语带嘲讽,“起来,给本座看清楚。”
“是。”伽雪起身,自觉站到了魔尊侧后方。
常言道神明不可直视,但有魔尊之令,他直直望向上方,第一次看到了囍神的尊容,姻缘红线寸寸尽断,煌煌法相被打碎剖离,那被魔气缠绕锁死的神明只是一对相拥的双生子。
赤红双瞳的少年少女面露惊惧,被扯进这个神隐之地,他们才知道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并蒂莲花中间的高大身影红衣灼灼,魔纹艳杀万物,一点泪痣的桃花眼有多稠艳,与至高之美伴生的无上威压就有多肃杀。
威压之下,被剖去利刃的双生神明就像是被镇在千山万岳下,连呼吸都吃力。
少女咬唇,声色娇如叶下黄鹂,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讨好:“不知尊驾何人?小神无意冒犯——”
魔尊轻笑一声,音色如鲜血流淌般稠艳低柔:“将死之辈也配知道?”
少女面色愈发苍白,长而卷翘的眼睫颤了几下,就带上了几点潋滟泪花,“若是尊驾想要追责水云疆一事,小神知错,愿将所得神力悉数奉上。”
围观的伽雪听得都要笑了,他自然知道那些神力是怎么来的,一边享受凡人的香火供奉,一边诱骗信徒将子嗣献给他们,掠夺生命。
“恶心的话就免了。”魔尊勾唇,眼中含着刀剑一样的冷光,“看上了她的灵根?”
囍神会错了意,以为他对剖出灵根滋养灵力一事有兴趣,忙不迭说:“小神知道神王的秘术,灵根炼制灵力只是其中一种,越上品的灵根炼出的灵力越是纯粹,像那个小女娃的灵根…”
“嘘——”魔尊伸出白皙一指抵唇,他忽而笑了,眉眼含着病态的绸艳,声色缱绻,“不如你先试试,被生剖灵根的滋味如何?”
囍神双生子顿时明白自己触了逆鳞,开始向他求饶。
但这没用,浑厚魔气凝成利刃,剖神躯、挖灵根,干脆利落,剧烈痛苦而后席卷上来,赤金神血喷溅而出,他们蜷缩着尖叫。
魔尊抬手,五指往下一压,惨叫声就被瞬间压了下去,他回头看了看花轿,确定里面的女孩没有被吵醒,才轻声道:“别叫得太大声。”
他兴致缺缺地打量着那两个从囍神身上挖出来的鲜血淋淋的灵根,评价道:“与一般修士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旁观的伽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玉京殿上神也是修士飞升上去的,灵根当然是同一种东西。
他以为挖走灵根就完了,毕竟剖去灵根,相当于废去一身灵脉,但这位魔尊看着眉眼艳丽含笑,行为的暴虐却远超他的想象。
“姻缘道还算有点用,自己交出来,本座勉强给你们留个全尸。”魔尊说。
伽雪不由得瞥了一眼花轿,涉及阴阳合欢的功法秘诀都与姻缘道沾点关系,尊上既要与那位姑娘修习百媚诀,这姻缘道确实要拿下。
但姻缘道毕竟是一方天道,若不是囍神主动让与,就算杀了囍神,这方天道也会陨灭。之前玉京殿内乱,囍神为了自保才主动让出另外一方天道。
囍神自然也看出了姻缘道是现在唯一的筹码,当然要讲价,少女的声音虚弱:“横竖是一死,姻缘道若是要让与尊驾…”
“你不配与本座讲条件。”魔尊轻笑着,声音低柔却含着杀意,“嘴硬可没有好下场。”
那些并蒂莲花忽然分开,红莲燃起烈火,火焰稠密交织,像一方红色湖泊。
魔尊随意地摆手,被魔气困在半空的囍神就被扔进了烈火中,那火似乎能灼烧神魂,点点金光溢散而出,又被灼烧成灰烬,双生子面容扭曲,无声惨叫。
当他们快被焚烧得神魂俱灭时,又被魔气提了起来,狼狈不堪的双生子面上全是劫后逢生一样的喜悦——然而,下一刻他们又被丢垃圾一样扔进火海中,扔进去提出来,循环往复,不停折磨。
伽雪看得心惊肉跳,哪怕同为魔修,他也想不出这样狠毒的方法。姻缘道不给是吧,那就折磨得他们主动给。
他现在确定了,这位魔尊与那仙姿玉貌的月衡剑尊,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人。
鲜血、烈火、苦痛、折磨,那掌持魔域至权的人眼中始终带着愉悦之色,生杀予夺践踏一切的愉悦。
只有时不时回头看向花轿时,他的眸光才会不自觉一寸寸温软下去。
伽雪明白——他在报复,之前囍神恐吓过那个女孩、贪图女孩的灵根,他现在就把这些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这样的折磨不过片刻,囍神就无法忍受地交出姻缘道,天道就此易主。而哪怕是交出姻缘道,他们死得也并不轻松。
伽雪是魔族,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魔族,但他现在看到的一切,是他终生都不敢回想的噩梦。
他几乎要站不住,看见魔尊桃花眼中噙着病态的嗜血,只感到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寒。
虽然如此,但尊上连上神都能轻而易举地虐杀,魔域崇武,万千臣民渴望这样铁血手段的魔尊。
“怎么,没见过黑吃黑?”魔尊抱臂而笑,眉眼轻舒,那是一种纯粹因为杀戮而产生的愉悦。
伽雪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变态了,但他现在觉得自己相比起来还算正常。他垂首恭敬道:“尊上英明。”
魔尊没说话,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他有些嫌弃地给自己一连施下好几个清洁的法诀,然后才撩开轿帘,弯身进了花轿。
虞岁岁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噩梦,清醒的时候已经忘记自己梦到了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一片软红烛光,花轿顶的鸳鸯花纹隐约可见。
嗯,她怎么还在花轿里?
虞岁岁恍然想起,自己是被那个生吃小孩的魔修给吓晕了。
啊这,太丢脸了。
“醒了?”一道低柔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两个字被压得有些轻,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
虞岁岁猛然一惊,才发现花轿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之前没发现是因为——她是枕在人家腿上睡觉的!
她懵懵然地起身,往旁边挪了挪,“呃,对、对不住,我睡相不太好…”
“没关系。”那人倒是很好说话,只是这声音她听着有些耳熟。
但其实,花轿里也就这么点地方,她也挪不到哪去,腿只差半个拳头的距离就要和对方挨到一起,连双手都只能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不敢造次。
虞岁岁抬头,悄咪咪地打量他。对方身形高大,是男子无疑,身着大红嫁衣,还有标配的大红盖头,看上去应该也是被祸害的同门。
不过外门弟子多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有能窜这么高个的吗?
“你好,”她礼貌地打招呼,报了自己姓名后问他,“你是?”
“你猜?”那人的声音含了些许笑意,被红盖头遮住了,闷得有些轻轻柔柔,“我刚才,帮你杀掉了恶心的东西呢。”
“什么…”虞岁岁没反应过来。
等等,她忽然想起,她晕过去之前,囍神和那个魔修在极限拉扯着要抢她,现在那个魔修少年已经不见了,“杀掉了恶心的东西”指的就是这个吗?
——那看来最后她还是落入这个囍神的手里了。
而且,蓝梦青已经和情郎跑了,现在她成了替嫁的。
替嫁…替嫁…
虞岁岁只能装黄色废料的脑子很乱,轻轻“啊”了一声,小小声问道:“所以,我们要夫妻对拜吗?”
她记得刚才的拜堂还差最后一个夫妻对拜来着。
对面那人却静默下来,而后倏然一声轻笑,“你想要的话,也可以。”
虞岁岁有些晕乎乎,妈耶,他笑起来好好听,轻柔缱绻如情人低语,捎了几分甜丝丝的蛊惑。
◎“喝了交杯酒之后呢?”◎
“夫妻对拜…”那人的声音很轻很轻,“拜了就是夫妻,你可想好了?”
他声线清澈,但一放轻就掺了些温柔之意,好听得不像话。快给虞岁岁听迷糊了。
不对!她依然回想起之前在一片诡异的红光里看过那些所谓囍神的新娘和新郎被掐断脖子,该不会夫妻对拜完就被掐死吧,害怕。
虞岁岁抓了抓裙子的布料,瑟瑟发抖地说:“那、那个,可以晚点再拜吗?”
拖延时间,等应纵歌来救人,现在只能这样了。
关键时刻还得是剑尊啊。
“嗯。”对方点了点头,盖头垂下的白银流苏簌簌轻响,他又问了一句,“你饿不饿?”
“啊…”虞岁岁有些害怕,她怕自己一说饿,对方来一句“我也饿了”然后就把她吃了。糟了,又开始回想之前那个魔修吃小孩的情景了——总之这种恐怖故事的发展,千万不要啊!
“我,我不饿,”虞岁岁小声地补充,“你也不饿,对吧?”
你最好不饿呜呜呜。
“不饿。”他的语气缓了再缓,“你的脸色有些白,还是吃些东西为好。”
“有吗?”虞岁岁心想这人隔着红盖头也不知道是怎么看见的,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红盖头已经不见了,身上的嫁衣也没了。
该不会是被眼前这人脱了吧?
不过她也没太纠结嫁衣的事情,毕竟人没事就好,不管那么多了。
虞岁岁摸不清对方是善是恶,觉得还是不要忤逆他的要求好,于是她拿出腰间锦囊,在里面翻出了一纸袋甜点杂锦,从椰蓉奶方到糯米桃花糕和豆沙蝴蝶酥,不一而足。
虽然三更半夜在花轿里吃甜点心有些奇怪,但是虞岁岁本质是个摆烂人,现在唯一的想法只是她挑的甜点真好吃,美食治愈了她被魔修吓出的心理创伤。
那个蝴蝶酥有些大,所以她得双手捏着吃,脸颊微鼓,看起来很像一只仓鼠。
她吃完,快乐地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点心碎屑拍掉。
这时,一直静静坐在她身边看她吃东西的人,突然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挺拔的骨节衬得向她摊开的掌心有些柔软。
虞岁岁被他这一手给整不会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看纸袋里还剩下的蝴蝶酥,心想这位兄台不会看她吃点心,看着看着也饿了吧。
于是她很上道地把最后一个蝴蝶酥放上他的掌心,心里暗想:大哥吃这个,别吃我!
“嗯?”他有些疑惑,尔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其实只是想帮你净一下手。”
虞岁岁恍然,原来对方伸手是想要她把手搭上去,再用什么法术给她洗个手而已。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想把那个蝴蝶酥拿回来。
但那人却将手收回,“既然已经给了,就莫要再收回去了。”
“哦,好的。”虞岁岁又将手在腿上放好,一脸乖巧。
她看着那人将蝴蝶酥拿到盖头下,“咔嚓”一声咬碎了吃掉。心想那么大的一个蝴蝶酥都能一口吃掉,说不定也能一口吃掉她呢呜呜。
虞岁岁觉得她得再找些什么事情来做,再拖延些时间。啊,早知道刚才吃点心的时候就不吃得那么快了,应该一口嚼个半天再咽下去。
但现在东西已经被她吃完了,还能再做些什么事情呢?
对了,按照正常的婚礼流程,还要拿喜秤挑盖头、喝交杯酒。
掀盖头什么的,虞岁岁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心想还是算了,谁知道这盖头一掀,下面是人是鬼,她脆弱的小心脏经受不起啊。
那就喝交杯酒好了。找到事情来拖延时间了,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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