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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女性野心家(道_非)


所以他不安着,忐忑着,直到今日。
可今日的母后似乎依旧不曾发怒,她仍是一贯的口吻,连声线都不曾起伏,似乎她还是不管他做出什么荒唐事她都会护着他的好母后。
但他知道,不是的,不一样了。
——母后,放弃他了。
这个事实让他惊恐不已,甚至连以往的好脾气都濒临失控。
——没有任何太子能在得知自己被废的时候保持平静。
刘盈吞了吞口水,慌乱之下,手指抓紧了自己衣袖。
手里有了东西抓着,他才勉强恢复几分理智,梗着脖子颤着声音道,“母后,我错了。”
他或许真的错了。
他以为母后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会无底线包容他。
事实证明他这种想法天真到可笑,阿武有四子,所以随意废立,而母后有一子,她一样能随意废立。
——废他,立阿姐,多么荒唐却又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刘盈惶恐着,向自己的母亲承认错误,“是我懦弱,是我无能,是我让你失望了。”
“可是,我毕竟是您的儿子啊!”
母后对他一向宽容,所以事到如今,他仍对母后抱有幻想,“我若做错了什么,您可以打我,骂我,只要您能消气,您做什么都行。”
“可是您不该听信谗言废去我的太子之位啊!”
“母后,我是您唯一的儿子。”
他按着胸口,上半身微微前倾,倾吐欲十足,“未来将替您——”
“不错,你的确是我唯一的儿子。”
吕雉平静打断刘盈的话,“但却不是我唯一的孩子。”
“你或许忘了,我还有一个女儿。”
刘盈心头一惊,“不,母后——”
然而他的母后似乎是已经对他彻底绝望,她甚至不愿意再与他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拂袖转身。
——仿佛与他多说一句话,便是浪费自己的一刻生命般。
刘盈心乱如麻。
“母后,您别走!”
他上前抓住吕后胳膊,低声哀求,“母后,我真的知道错了。”
审食其皱了皱眉。
——大庭广众之下岂能这般作态?
几乎没有犹豫,他上前扶起刘盈,“殿下,莫失了您的身份。”
刘盈身体一僵,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竟当着无数人的面对母后低三下四,一叠声恳求,此时他哪里还有储君该有的气度?分明是被人丢弃的丧家之犬!
刘盈连忙站起身,吸了吸鼻子平复心情,“母后,是我失态了。”
“我扶您入殿,咱们进殿再说话。”
说话间,他上前搀扶着吕雉胳膊。
老黄门见此,悄悄退在一边。
——皇后娘娘到底是太子殿下的母后,虽对他已彻底失望,但也不会想见他在众人面前狼狈不堪。
刘盈扶着吕雉往殿里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说话,“母后,我知道您还是疼我的,今日不过是气狠了——”
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大殿之内不止有百家诸子,还有功臣列侯与刘氏宗亲,甚至一些身体不适在家养病的列侯们也过来了,强撑着身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所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很显然,母后是有大事与他们商议,否则他们不会来这么齐。
而这个商议,事关他,事关废立太子。
而母后之所以打开大殿,让他进来,不是因为他在外面大吵大闹,而是因为他们已经达成一致,现在通知他这个即将被废弃的太子。
刘盈彻底慌了,“母后,您不能这样。”
他不住摇头,扶着吕雉的手颤得不成样子,甚至不敢再往前走。
吕雉皱了皱眉,似乎不意外自己儿子的反应,她抬手,隔着衣袖握着刘盈的手,稍稍用力,扯着他的手把他往前带。
“记住,你现在还是大汉的储君,九州的太子。”
吕雉抬头看向前方,声音从容,不见任何窘态,“你不能这般失态。”
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声音,带着刚毅果决,让刘盈不得不随着她缓步走进大殿,尽管此时的刘盈身体颤得不成样子,甚至手脚发软,但他被吕雉牵在手里,便仿佛是吕雉的一个提线木偶,吕后让他走,他便不得不走。
“不,母后,您不能这样对我。”
刘盈低喃着,“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他此时的忏悔显然无用,母后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似的,仍是拽着他,将他拽到大殿中央。
“错的不是你,是母后。”
母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他身体一震,陷入极大的恐惧,他僵硬着转身去看身旁的母后,可母后已松开他的手,他的手脚软得不像话,失去支撑顷刻间摔在地上。
可他现在无暇理会自己的狼狈,甚至不在意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五存,他慌乱着去抓母后的衣袖,可母后已不给他这个机会,老黄门一甩拂尘,笑眯眯将他与母后隔开,“殿下,您此时仍是一朝储君,万不能这般失态。”
明明是好意提醒的话,他却觉得讥讽异常,甚至还带了阴阳怪气。
——你这个毫无储君气度的太子,早就该被娘娘废弃了!
“你滚开!”
他不知从来来的勇气,抬手便去推老黄门,“我要去找我母后!”
“殿下,您别这样。”
叶姬死死拽着他胳膊,声音里带着叹息,“殿下,事已至此,您——认命吧。”
拱手将九州天下相送?
刘盈目光微微一滞,眸色彻底黑了下去。
不,他不想认命。
那本该是他的东西!
“我凭什么认命!”
他甩开叶姬的手,大吼出生,“我是父皇母后的嫡子!是功臣列侯推选出来的皇太子!”
“母后凭什么废我!”
“因为我是皇后。”
吕雉声音在大殿响起。
她此时已走到主位,殷勤的小宫女摆好她裙摆,她缓缓坐在主位中央,静静看着在殿内大吼大叫的儿子,“你以为你能当太子是因为你是陛下的儿子?”
“是因为受功臣列侯推举出来的太子?”
“荒谬!”
“你能当太子,是因为你的母后是我!”
刘盈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我选了你,所以你是太子。”
“而今我不想选你,你便不是太子。”
“与陛下无关,与功臣列侯更无关系!”
刘盈面如土色。
“萧丞相,宣旨。”
吕雉声音凉凉。
萧何看了一眼殿内失魂落魄的刘盈,叹了口气。
但这口气并非惋惜刘盈,刘盈的所作所为他有目共睹,他叹息的是明明堪称天选之子的开局,却被刘盈作到这步田地。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萧何拱手起身,接下老黄门递过来的诏令,清了清嗓子,对着刘盈宣读诏书。
但刘盈此时精神恍惚得很,他有些听不清萧何的声音,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每一个对自己来讲都是煎熬,情感告诉他不可能,母后不可能废他,可理智却告诉,不,这是真的。
——他真的被母后废了。
而那些总是在父皇面前夸赞他的功臣列侯,此时竟一言不发,他们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他被母后所废。
——他们竟不曾替他求情!
他再看那些教习他的大儒,大儒们唉声叹气,似乎在惋惜他被废弃。
——可他们并不止在惋惜他,他们在惋惜再也找不到他这样的太子,能将他们的话奉为圭臬。
刘盈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原来他并不是众望所归,也不是地位稳固。
而是因为母后选中了他,所以他才能在那个位置上任意妄为,所以功臣列侯们会尊他为储君,所以大儒们才会对他循循善诱。
可当母后放弃他,他的储君之位,他的一切,全部消失。
至于他的父皇,则更不会关心他的废立。
甚至在得知他被母后所废时,还会抚掌大笑。
——父皇中意的从来是更像父皇的如意,而不是他这个懦弱没有主见的儿子。
“除——太子冠。”
宣读完诏书,萧何退在一旁。
老黄门领着小黄门上前,抬手去摘刘盈发冠,“殿下,得罪了。”
刘盈终于回神。
身体剧烈一抖,抬手推开老黄门,像是不敢置信般,他抬头看着他的母后。
而吕雉此时也在看着他,看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还能闹出什么笑话,见他抬起头来,她眉头微动,心中一痛,“盈儿,你的太子之位是母后替你挣来的。”
——没有人知道她曾对这个儿子抱有多大的期望。
可当他资质平平,她也并非想不开。
她想着有她在,他便安安稳稳做他的太子好了。
什么戚夫人刘如意,什么功高盖主的功臣列侯,她会一一替他除去。
世人骂名?
呵,她根本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她的儿子能坐稳江山,在乎的是自己佐定刘邦打下来的万里疆土传给自己的子子孙孙,而不是被戚夫人那个小贱人所生的刘如意给夺了去!
至于她的儿子懦弱,无能,没主见,没关系啊,她可以治国理政,他在她庇佑下生活就好了。
她允许他懦弱,她允许他无能,她允许他犯各种各样的错误。
——可她不允许她怀胎十月艰难生下的儿子成为插向她心口的尖刀!
吕雉凤目轻眯,恢复威严凌厉,“如今母后不想给了,想取走,盈儿,你怪母后吗?”
“怪?”
刘盈心头一震,心如死灰,“儿……不敢!”
“摘冠。”
吕雉冷声吩咐。
“喏。”
老黄门尖着声音唱喏,再次踩着小碎步上前,轻轻解开璎珞,缓缓摘下太子冠。
长发散在周围,刘盈视线变得模糊,像是浑身被抽走力气般,他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殿下!”
叶姬惊呼出声,接住倒在自己怀里的刘盈。
功臣列侯们眼皮狠狠一跳,顿时有些慌乱。
——娘娘是太子的生母,若娘娘不舍母子之情,这废太子改立公主的事情怕是有得拖。
吕雉手指呼吸微窒,下意识起身相看,但尚未站起身,她又坐了下来,她端坐在主位上,面上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传太医。”
吕雉平静道。
功臣列侯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日,太子被废。
是日,刘邦侧翼包抄匈奴,歼灭匈奴三千多人。
是日,神龙盘旋鲁元公主马车之上,数日不散。
是日,太子被废的消息传遍天下。
是日,刘邦欲再次诱匈奴来战,得知消息鸣金罢兵,一个人枯坐中军主帐一宿。
是日,神龙消散,鲁元公主启程回长安,但是刚到长安,便被太医诊出喜脉。
是日,鲁元公主遇神龙有感而孕,皇后大喜,大赦天下。
“母后终于等到你这一胎了。”
吕雉轻轻抚摸着鲁元公主毫无变化的小腹,脸上这才有了些喜色,抬头问给公主请脉的太医,“胎相如何?”
“我的皇孙是否安健?”
太医皱了皱眉,神色颇为凝重。
“怎么?”
吕雉眼皮微抬,声音骤冷,“她们不好?”
“臣、臣不敢说!”
太医心头一跳,连忙跪了下来,“公主殿下有感而孕,岂是肉眼凡胎所能相看?”
吕雉微眯眼,“既然不能相看,那我留你何用?”
“母后。”
鲁元拉了一下吕雉,“大喜之事,何必妄动刀兵?”
她一边劝吕雉,一边温声问太医,“太医不必忧虑,但说无妨。”
小命得保,太医擦了把头上冷汗,哆哆嗦嗦道,“臣医术不精,只、只探到公主殿下似乎怀的是双生子。”
“至于性别如何,是男是女,臣却是探寻不到,只能等月份再大一些,臣再勉力一试。”
“双生子?”
鲁元眼前一亮,喜上眉梢,“母后,这是大喜。”
——一次生俩,她只需生这一次就够了。

“这算什么大喜?”
吕雉皱了皱眉, “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你这是双身子,凶险更甚常人, 一个不甚……”
她声音微微一顿,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抬眸瞧向跪在床榻前的太医, “我且问你, 有几成把握保公主三人母女平安?”
“这……”
太医满面愁容, “臣不敢说。”
——她都不敢确定公主怀的女儿,皇后娘娘怎这般笃定?
当然,这不是最要命的事。
最要命的事是皇后娘娘的问题——几成把握?
她能说一成把握都没有吗?
这种话她哪敢说!
“说。”
吕雉声音凉凉。
太医打了个哆嗦, “娘娘,公主殿下遇神龙有感而孕, 想来必有神龙保佑——”
“说。”
吕雉不耐打断太医的话。
“臣, 臣只有两成把握。”
太医不敢再推脱,颤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
——至于一成什么的, 她则是连提都不敢提。
“两成?”
吕雉拧眉。
太医连忙道,“娘娘也曾有过身孕,岂不知怀孕生子的凶险?”
“况公主殿下怀的是双生子,怀时艰难, 生产之际更艰难,故臣不敢为安娘娘之心便妄夸海口, 此是对娘娘更是对公主殿下的不负责任。”
吕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鲁元这才紧张起来。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有过一段婚姻,也见过母后生弟弟时的凶险, 虽艰难, 但最终也都生下来了, 所以她便觉得双生子很好,旁人要受两次罪才能生出来的孩子,她一次便能生下倆,省得再遭第二次罪。
可听女医之言,双生子与正常孕育明显不同,怀时艰难,生时更艰难,以女医医术之高,也只有两成把握。
——甚至这两成把握都是在母后的威逼之下说出的,其真实把握或许只有一成。
双生子的凶险,由此可见一斑。
鲁元蹙了蹙眉,“我身体比常人强健些,情况是否比常人好一些?”
“是会好一些。”
鲁元态度温和,女医比面对吕后时敢说话一些,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尽量用鲁元能听懂的解释来回答,“但这建立在胎儿无恙,您也无恙的情况下。”
女医抬眸看了一眼鲁元因孕期短而毫无变化的小腹,又飞快收回视线,“殿下若想在生产之际少遭些罪,孕期便不要暴饮暴食,更不要不愿意走动,整日躺在床榻上。”
“田间的黔首生子好生,一是因为吃食不多,胎儿小,二是因为她们常干农活,身体强健。”
女医耐心解释道,“两者相遇,便比贵人们少吃些苦头。”
“但田间黔首生子也并非万无一失,有的是一尸两命或者孩子无缘无故没了的事情。”
吕雉淡声道,“只是黔首的命不值钱,死了便死了,无人在意。”
“而活着的黔首,不会夸大生产的痛苦,因为对她们来讲,一生的苦痛有很多,生产之痛不值一提。”
——劳役赋税,所嫁非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她们所要经历的苦痛折磨,远比世人想象得更多。
“是,娘娘说得是,是臣狭义了。”
女医连忙点头,“公主殿下非黔首所能比拟,公主殿下贵不可言,其一生的磨难也只有生产之痛。”
她敏锐觉察到皇后娘娘更想要孙女,便极有颜色改了说辞,“若公主殿下能顺利产女,则前途不可限量。”
“而娘娘心中所想,更是指日可待。”
“你的任务是看护好公主与公主腹中的胎儿。”
吕雉挑眉。
——她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不合时宜的聪明人。
女医心头一惊,知晓自己失言,“喏。”
“臣一定尽心竭力,让公主殿下平安产女。”
“这是自然。”
吕雉轻抚着鲁元小腹,“若她不平安,你的一家老小也不必平安。”
“……喏。”
女医战战兢兢。
是日,吕雉发布求贤令,广召天下医官。
是日,诸子百家轮流入宫,再次与吕雉商议国政。
“鲁元有感而孕?”
消息传到塞外,刘邦坐在中军大帐,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声音,“怎么个有感而孕?”
斥卫道,“有神龙盘旋于公主车架,数日不退。”
“待公主还京,便被太医诊出喜脉。”
刘邦:“???”
他女儿竟是天选之女?
不,他不信。
如果真是天选之女,那天幕说起他婆娘的时候便该将她女儿也大说特说,就比如阿武,与他婆娘合称的吕武,那位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女,天时地利人和,至于他女儿,则被一笔带过,存在感甚至不如女儿的女儿高。
——当然,女儿的女儿是因为身为先皇后,却被废之宫中的缘故,而他女儿则是因为和亲和在逃命时被他一脚踹下马车才有了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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