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她只想当咸鱼(长舟渡月)

宗玺偏过头看着他。
“她很漂亮，在我的记忆中，她留下的画面，全都是美丽的，温柔的，我的父亲也不是一个严厉的人，他性情温和，对我要求不严格，所以我小时候颇为调皮。”
宗玺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父母去世，他一夜之间被迫成长。
“后来我再也没有碰过任何乐器了。”
宗玺敛下眉，手指头微微蜷起。
“还记得怎么弹吗？”
傅缙颐轻笑，“或许，还记得吧。”
宗玺抬眸看着他，“你若喜欢，我的琴可以借你，如果你能够让它发出声音。”
刚好，借这个机会，说不定可以弄清楚一些东西。
傅缙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叹了口气，“宗玺，那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也是，那个叫司焱的送的？”
宗玺嗤笑，“你想象力真丰富。”
“我和他，其实只见过那一次，不过，你能够碰那一盏灯，并且感受到冰冷的温度，是我没想到的，你不会，上辈子也是一只妖精吧？”
宗玺忍不住打趣到，妖精是不可能托生成凡人的，宗玺也只是开个玩笑。
傅缙颐眸色一暗，虽然宗玺说和那个什么妖王没有交集，傅缙颐的心情，并没有愉悦起来。
他和她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是跨越任何阶层的鸿沟。
就算他平安度过三十岁，可是他的寿命，也堪堪不过几十载。
他真的可以有这份妄想吗？
“说到那盏灯，宗玺，你为什么把它送到我房间。”
这也是让傅缙颐郁闷一整晚都睡不好的原因，一想到这是其他男人送的，他甚至想暗戳戳毁掉这盏灯，可是，这又是宗玺的东西，他珍惜还来不及，又怎敢去破坏。
行事果断的傅缙颐，第一次纠结成这样。
“你不是说，摸过那盏灯，就会有很多记忆浮现，我想到一个办法，把这灯留在你房间，看看你后面还能不能记起别的。”
傅缙颐有些不解，“那你觉得，我这种情况，是因为什么？”
宗玺笑了笑，“也许是孟婆汤加了水。”
傅缙颐嘴角扯了扯，而这个时候，警局到了。
宗玺已经提前和杨赫打过招呼，所以进去畅通无阻。
“宗小姐，您来了。”
杨赫急忙走过来，看到傅缙颐，他还愣了一下。
“六爷，好久不见。”
傅缙颐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宗小姐，你要见那两个人，是所为何事？”
宗玺拉着裴熙，笑的意味深长，“处理一点私事，可以吗？”
“可以可以，宗小姐请随我来，那两个人我稍后亲自去带他们过来。”
几人进入一个房间，杨赫亲自泡了茶水，双方寒暄几句，他就出去了。
“我们要见谁？”
裴熙有些不安，他坐在宗玺旁边，手指捏着小瓜的耳朵，紧张地揉搓着。
宗玺看着他，语气软了下来，“见你的亲生父母，他们已经被抓了，因为遗弃罪，还有违法敛财。”
裴熙脸色一变，站起来想跑，被宗玺揪住后衣领。
“听我说，你必须见他们。”
裴熙眼睛通红，“我不想见他们，姐姐是不是要把我送走？”
宗玺没回答他。
“我不想离开，我不可以一直跟着姐姐吗，我少吃一点，我会乖，不要抛弃我，我害怕。”
宗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说道，“不可以，裴熙，你已经离开人世三年了，我送你离开，可以亲自为你挑选一个值得托付的家庭，等你再一次出生，我去看你，我不是和你商量，是在通知你。”
“哇……”
裴熙看了眼宗玺，哇哇大哭，居然跑到傅缙颐怀里，抱着他的手臂大哭起来。
宗玺……
傅缙颐……
他手脚僵硬地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彻底傻住了。
宗玺揉了揉太阳穴，就放任裴熙继续嚎哭。

“哇哇……嗝……嗝……”
哭着哭着，裴熙打了嗝，他回头偷偷看了眼宗玺，发现宗玺捏着扇子，似笑非笑看着他。
裴熙头继续埋进傅缙颐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傅缙颐想拎开这个小屁孩，他脸色黑沉，可是听到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只好拿出手帕，面无表情把他拽出来，给他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
他低声警告，裴熙顿了一下，又不管不顾继续哭。
“裴熙，再哭我就把你丢出去。”
裴熙可怜巴巴地松开傅缙颐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傅缙颐继续帮他擦掉，看到他调成震动模式，又好气又好笑。
“让他继续哭，哭够了就接受现实了。”
裴熙看着宗玺，试图让她心软，宗玺就这么和他对视着。
“哭够了吗？”
裴熙点点头，抬起手，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
“过来。”
裴熙慢悠悠挪过去，站在宗玺面前，无声地流眼泪，时不时打一个嗝，又害羞地低下头。
“不是不让你呆在我身边，而是不可以，你短时间待在我身边，对你是有好处的，时间一长，你的魂会承受不住，就会自动灰飞烟灭，你想消失吗？”
裴熙摇摇头，他不想消失，可是，他也不想离开宗玺啊，还有小瓜，还有漂亮叔叔。
宗玺手掌心张开，上面有一颗巧克力，她剥开后递给裴熙。
“所有的分别，都是为了再一次重逢，也许你会忘记我，但是我们还会再次遇到。”
裴熙嘴里囫囵地吃着巧克力，还急忙问道，“真的吗？”
“真的，我不会骗人。”
“那我们拉钩。”
宗玺笑了笑，伸出手，“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裴熙低声说道，“我不想姐姐不开心。”
宗玺愣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宗玺点头，“可以，不过这又是哪里学来的？”
“幼儿园里，小朋友们都会。”
“那你和别人拉过钩吗？”
裴熙傲娇一笑，“才没有。”
“那我真是幸运啊，好了，咱们等的人来了。”
这时候，门被打开，杨赫率先进来，他和宗玺，傅缙颐打了招呼后，才开门让后面戴手铐的两个人进来。
比起之前，此时的方蕾和裴恒，已经没有意气风发的状态。
特别是方蕾，失去精致妆容，她变得憔悴不堪，烫染的黄色头发，更显得她老了十多岁。
“宗小姐，人我带过来了，我先出去，你们慢聊。”
宗玺点了点头，杨赫出去后，把门关上了，方蕾和裴恒抬起头，先是看到宗玺，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又激动又愤怒又恐惧。
随后，看到宗玺旁边的小孩儿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两人都彻底傻眼了。
“裴熙，是裴熙，啊……裴熙，裴熙。”
方蕾尖叫一声后，呆滞地走过来，想去触碰裴熙，可是刚走一步，她就无法动弹了。
裴恒也吓住了，裴熙不是死了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看错了，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不是真的，是我在做梦，是我看错了。”
裴恒喋喋不休，试图给自己催眠，可是看着眼前这张小脸，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随后颓然地跪在地上，一脸悲戚看着裴熙。
“熙熙，我是爸爸，爸爸错了，不要找我，爸爸后悔了。”
宗玺冷眼看着他们。
“如果说出来的话心口不一，惩罚继续翻倍。”
又是惩罚，又是翻倍。
方蕾和裴恒听到这四个字，腿抖得非常厉害，甚至不敢再说话，只是祈求地看着裴熙。
“说吧，要怎样惩罚他们，只要你想。”
宗玺说完，看向裴熙，裴熙手指揪住衣服下摆，自从看到这两个人，过去那些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大脑。
冬天的冷水澡，夏天没有空调的房间，永远在吵架的他们，不是在谩骂他，就是两个人互相谩骂。
有时候，他听到稍微大声一点的响动，就会条件反射惊惧地瑟缩。
那个生下他的女人，会在他的胳膊上掐住印记，他想哭，可是哭了就没有饭吃了。
他是个废物，是个傻子，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听到了，那些要把他偷偷丢掉的话，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丢掉意味着什么，可是他能怎么办？
从出生，他没有喊过爸爸妈妈，他是被宗玺治愈的，原以为会非常痛苦，可是看到他们这样，裴熙竟然觉得很奇怪。
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会过来骂他，打他，用最难听的话。
可是现在，他们在求他，求他放过他们。
“我不知道。”
裴熙依赖地抓住宗玺的衣袖，往她身边靠近一些。
宗玺也没有勉强他，“还难受吗？”
裴熙摇头，“不难受了。”
宗玺知道他已经释怀，眉头微微舒展。
“方蕾，裴恒，你二人罪不可赦，或许你们会认为，孩子是你们的私人物品，既然由你们带到这个世界，也随意你们处置，大错特错，正因为你二人是他的至亲，做出此等天地不容的事情，才更加罪不可恕，我以神之名惩罚你们，直到赎清罪孽，你二人才能重新做人。”
方蕾和裴恒听完宗玺的话，只能匍匐在地，用最卑微的样子，承受诅咒。
宗玺看到裴熙身上最后一丝黑气散去，拉着他站了起来。
“走吧，去玩了。”
“还去吗？”
宗玺好笑，“不然呢？我说话算话。”
裴熙小心翼翼地去看傅缙颐，试探地握住傅缙颐的手，傅缙颐低头看着勾住自己小拇指的爪子，挑了挑眉。
小瓜凶狠地呲着牙，瞥了眼瘫坐在地上的两人，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宗玺和杨赫道了谢，杨赫挠了挠头，他有些受宠若惊。
“宗小姐，六爷，你们要不要见见一珩，我可以给他放假。”
宗玺还没有开口，傅缙颐直接拒绝了。
“不用了，不影响他工作，陆一珩热爱这个职业，杨局长可以给他多安排加班。”
杨赫……
怎么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呢？

第144章 临时爸爸
出发去植物园，裴熙明显话多了起来，一路上问东问西，宗玺回答了两个问题，就有点不耐烦，直接闭上眼睛。
裴熙看宗玺不理他，又去问傅缙颐，傅缙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倒是颇为耐心地开始回应他。
“植物园有鸟儿吗？”
“有。”
“啊，我可不可以抓一只，我想养那种很大很大的，可以骑着飞。”
傅缙颐嘴角一抽，“你做梦吧。”
“电视里就有这种鸟，为什么我不可以抓？”
“那你说，那只鸟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不过姐姐在看电视，我就偷看了一眼。”
宗玺睁开眼睛，偏过头看着探头上前的裴熙。
“可以给你去公园买一只宠物小鸟，五颜六色那种，很漂亮。”
裴熙拍了拍手掌，“太好了，那它可以带我飞吗？”
宗玺捏了捏鼻梁，“不可以，它只会吃了睡睡了吃，不要拉倒。”
虽然失望，不过裴熙还是急忙改口了，“我要，我要养一只。”
宗玺勾了勾唇角，“嗯，可以。不过从现在开始，闭嘴，不要说话了，下车后我给你一颗糖。”
裴熙闻言，急忙捂住嘴。
傅缙颐觉得宗玺是个孩子王，她只对小孩和小动物有耐心，更温柔，看她和小孩相处，和其他人相处是完全的两个模式。
和普通人，她是端着的，尽管不会有任何不妥，但是能够清楚感觉到那份疏离。
可是当她和裴熙，小瓜在一起时，她是温柔的，和面对其他人的温和，一字之差，意义却不同。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傅缙颐笑了笑，“我在想一件事。”
“嗯？”
“你喜欢小孩子吗？”
宗玺挑了挑眉，“因人而异。”
“对了，周妧的事情，你有办法吗？”
周妧回去之后，给宗玺发了很多信息，字里行间，都在诉说着对母亲的厌烦，宗玺实在不知道如何帮她解决。
人情世故，亲情牵绊，宗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她忍不住请教傅缙颐。
“我的表姐，也就是周妧的母亲，她是个非常固执的人，自认为出生高贵，起点高，她这一生顺顺利利，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挫折，聪明能干，进了最好的大学，毕业后做了金牌律师，到现在还是女强人，一个极致的完美主义者，眼里容不下任何瑕疵，尽管这个瑕疵是她的亲生女儿。”
宗玺微微蹙眉，“出生高贵？怎样的出生是高贵？怎样是低贱？我对世人一视同仁，人类喊着口号，说要平等，可真实，却无法做到真正平等，食物链顶端的人，能够享受到最好的一切，然后看不起社会底层的人？就凭他们更会投胎？”
宗玺无法理解，高贵这两个字，有时候真的是夸赞吗？
高贵的反义词，就是低贱吗？
几十年前，她就厌恶这样的事情，选择回到山里生活。
可人类毕竟不是神祇，人类是群居动物，人类有人性，也有七情六欲。
宗玺的质问，在傅缙颐这里无解，在任何人面前都无解。
“我不是在说你，我只是，想不通。”
若说会投胎，傅缙颐岂不是比谁都会？
含着金钥匙出生，就算一辈子不努力，都有挥霍不完的资产。
优越的家世背景不谈，连容貌都优越到让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傅缙颐笑了笑，“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能够理解。”
宗玺看向外面的风景，路过高架桥，她指着不远处，“六十年前，这里有一个亭子，后来被拆了吗？”
傅缙颐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他思索半天，并没有这个亭子的任何记忆。
“在我记忆中，这里一直都没有亭子。”
宗玺叹了口气，“你看，世界变化万千，可是人类，过一千年想法都大同小异。”
去植物园的路很长，上了一段高速路，才到达目的地。
小瓜好久没有出来撒欢，今天它格外兴奋，不过宗玺有叮嘱过，让它悠着点，所以小瓜一直都克制着天性，不敢嚎叫，也不敢乱跑。
宗玺一行人是引人注目的，先不说两个容颜不俗的年轻人，就是裴熙这个小朋友，都被围观拍照了。
小瓜更是惨，被好多小朋友摸过来揉过去，偏偏它还不能发火。
宗玺说过，对小朋友要温柔，小瓜最听她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宗玺看着它生无可恋的样子，走过去把它解救出来。
“走那边吧，人少。”
这个奇怪的组合，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来植物园，宗玺看过往的行人要么穿着短袖短裤，要么背心裙子，只有他们，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
她右手捏着一张符，递给傅缙颐。
“带着吧，别中暑了。”
傅缙颐接过后，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裴熙吃完宗玺给他的巧克力，还想撒娇再吃一个，宗玺用扇子敲了敲他的额头。
“没有了。”
“就吃一个，好不好嘛，姐姐。”
宗玺摇头，“叫奶奶都不管用。”
裴熙撇撇嘴，“那要是叫姥姥呢？”
宗玺……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欠揍知道不？”
裴熙趴在小瓜背上哈哈大笑，“不要揍我，我乖。”
“你乖？我可半点都没有看出来。”
走到荷花池边，周围都是人山人海，荷花开满整个池塘，宗玺一把拎起裴熙，把他放在旁边的栏杆上站着，裴熙站了两秒钟，管理人员过来了，又把裴熙抱了下来，还训斥了宗玺和傅缙颐。
“你们这些家长怎么回事？怎么能把孩子放这么危险的地方，有这么当爸妈的吗？”
宗玺眯了眯眼睛，有些不耐。
“还不服气是不是？这么年轻，带孩子就像玩游戏似的，没有一点责任心，这孩子刚才都要往下扑了，掉到池塘里怎么办？”
“不会掉下去。”
宗玺语气有些冷，管理人员横眉竖眼，还想继续教育，傅缙颐站在宗玺面前，浑身气场一变，冷厉的表情让他们嘟囔两句赶紧走了。
“我来看着他，交给我吧。”
裴熙有些不开心。
“我还没看够呢。”
宗玺哼了一声，“让你的临时爸爸带你去吧。”

傅缙颐闻言，看了眼宗玺，宗玺低下头和小瓜说话，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继续往前走，还有一片栀子花，香味浓郁，宗玺有点喜欢这个味道。
“做成香应该不错，不过就这一点，不够我用。”
傅缙颐不急不缓说道，“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让人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