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大杂院(金彩)

罐头厂集资楼是由围墙包起来的。而围墙的出入口，则是有一个类似工厂保卫科这样的岗亭。岗亭里一直有人值班。值班的人一般都是罐头厂保卫科的职工。
他们被安排在这里，主要是帮着注意集资楼的出入安全。职责就跟罐头厂门卫差不多。
今天被安排来这里值班的人正好是庞家老二。天寒地冻的，庞家老二直接坐在岗亭里面抽烟。边抽边跟一起值班的同事吹牛。
“哎，我不像你们那么辛苦。我家就一个女儿。用不着那么拼命赚钱存彩礼。我这女儿啊，以后嫁出去我还能得好大一笔彩礼呢！”
“要不说我还是羡慕你生女儿的。我家五个儿子。现在的年轻人结婚，彩礼都要两百。加上自行车、手表跟缝纫机。一套下来，没个五百打发不了。我这五个儿子，就要花掉二千五。二千五啊！这钱都能拿去买一套集资楼了。”
“哈哈，谁让你儿子多啊！”庞老二是知道这同事家里五个男丁的。他是很羡慕不错。但没法儿，家里就一个女儿。只能从其他方面发现生女儿的优点了。
“要不说你家的风水也奇怪。你家老大有三个娃，听着还可以。怎么往下都只有一个娃。你跟你家老四，家里还都是女娃。要我说，这女娃有啥用哦！最后还不是搬空家里往娘家送……”
两人正在侃大山，侃得兴起。
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一阵阵“咯噔……咯噔……”规律的声音。这声音两人都挺陌生的。干脆把脑袋从岗亭那窗子伸出来。
好家伙！
发出咯噔声音的，正是眼前这个穿着一声皮毛大衣的女人。
都多少年没见过皮毛大衣了，两人看着来人目瞪口呆。等那人离得近了，两人这才看清楚发出咯噔声音的，正是女人脚上的那双牛皮鞋子。
“啧啧，这样的打扮，还真是……”
同事说着，用手拍了拍庞老二，示意对方看看。结果，没见庞老二有动静。调转视线，发现对方一副傻眼的模样。
“哟！庞老二，你这是倒霉了吗？怎么在这儿当看门狗……”
看门狗三个字，瞬间让庞家老二气得跳起来。同时，跟庞老二一起值班的同事也跳了起来。
“说什么呢？你是谁？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来人见庞老二这样生气，红艳艳的嘴巴更是讥讽地说道：“我来做什么？我来看我的孩子呗。怎么，这还不让人进去不成。”
庞老二已经把脾气压了回去。板起脸说道：“我们这里是单位家属院。无关人员不能随意入内。你要是想进去，就让里面的居民同意。”
一句话，让女人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而庞老二的同事则是被庞老二这样硬气的话，给弄得挺直腰板。
没错，他们可是负责保卫整个集资楼居民区安全的安保人员。可不能让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同志钻了空子。
大大的波浪卷发，黑黝黝的眼皮子，红艳艳的嘴巴，还有那白惨惨的脸蛋，皮毛大衣，红色高跟皮鞋。这样的打扮，搁在以前，那就是妥妥的享乐主义。
同事十分不爽这个说话难听，打扮嚣张的女人。
然而，庞老二已经在认出来人之后，脸色变了又变。
“苏玲玲……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还以为你要装不认识我呢！”嚣张女人，也就是在众人视线消失很长时间的苏玲玲。十分云淡风地在原地跺跺脚，把高跟鞋踩得吱呀响。
“你别在这里撒野。集资楼里面没有人想见你。”
虽然很酸弟弟庞志祖，也觉得父母偏心。但庞老二这会儿头脑相当清醒。他还记得两年多前，苏玲玲闹得那些事儿。这人是个连亲妈都敢卖的人。他哪里敢让她进集资楼里面找人啊！
到时候肯定会打扰到亲爹妈，还有弟弟跟福宝那个小孩子。
他庞老二平时再怎么不像话，也不会让人这样欺负自己的家人。
苏玲玲没想到庞老二还有这样硬气的一面。但她不想在寒风中跟这样的泥腿子纠缠。直接从手里拿着的皮包里面，抽出两张大团结。
“把大门打开让我进去。这钱就给你们了。”
同事平时个省钱的。但这会儿看到苏玲玲把钱直接丢在他们眼前。却气得攥紧拳头。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但可是听说过苏玲玲的威名。
于是，十分不客气地骂了回去。同事没有什么女人不能骂的想法。反正大声喝骂就是了。
庞老二的脸色也是相当难看。他不知道苏玲玲这两年跑哪里去了。但这个女人可是把家里给害惨了。
苏玲玲没想到掏钱出来，这泥腿子居然还不心动。本来想要硬闯进去的。
但忽然想到还有个约会。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快到了。直接转身先走，走之前还放话：“让庞志祖别躲着我。孩子我也有份，我想看的时候就得让我看。”
看着女人急匆匆离开，然后进了停在马路对面的小汽车。接着开车走的样子。庞老二意识到这苏玲玲好像是发大财了。
而同事这会儿更加震惊。
这年头能开上小汽车的，除了领导就是有钱人。
咋那个传闻中的苏玲玲，居然那么能耐。
不过，同事感叹后，看着被苏玲玲丢在地上的两张大团结。示意庞老二看一看。
庞老二摆摆手：“那女人的东西我可不敢要。你要的话就拿去用吧！毕竟你可是有五个儿子的人。”
最终同事捡没捡那钱，庞老二没注意。他满脑子都是苏玲玲这是来干啥的疑惑。等到交班后，家也不回了。直接冲进集资楼，找到爹妈的家里。
庞大爷、黄大妈是带着福宝住在集资楼里面的。而庞志祖本来是不能住在这里的。因为当初搬走的时候说好了，这房子庞家的儿子们都不能住。但因为庞志祖平时住在学校宿舍。也就是放假的时候才会回来小住。
所以庞家儿子、儿媳妇再有意见，也没啥可说的。
这会儿庞志祖正在家里的客厅。陪着女儿一起做手工。女儿已经上了幼儿园大班。在学校学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回到家里就拉着他这个当爹的一起玩。庞志祖平时上学忙，没时间照顾女儿。
这一放假，女儿的所有要求几乎都是答应的。
见到二哥急匆匆的样子，庞志祖让他冷静一下。接着直接把二哥带到了书房里面。
“二哥，出什么事情了吗？”
庞大爷跟黄大妈在厨房里面做饭，还以为二儿子过来是为了蹭饭。而庞志祖却看出了二哥脸色很不自然。
“你知道苏玲玲这两年多都去哪里了吗？”
庞志祖摇头。
那次苏玲玲卖亲妈的事情，被她亲爹苏禾亲自出面阻止后。苏玲玲就消停下来。之后完成了街道办的惩罚任务后，直接从那一片胡同消失。
当时，庞志祖还去找过苏玲玲的爹妈，询问苏玲玲的下落。得到的是不知道的回答。
再之后，庞志祖因为学业繁忙，直接把苏玲玲抛到脑后了。
今天，二哥忽然这样问，肯定是苏玲玲出现了。
果然，下一句听完二哥讲述大门口发生的事情后，庞志祖的脸色就相当难看。
“二哥，谢谢你。麻烦你跟你们部门的人说一声。只要是苏玲玲找过来，一律不让她进来。”
庞老二跟弟弟说完后，心情一放松，索性就真留在爹妈家吃完饭才离开。
二儿子离开后，趁着黄大妈在洗碗。庞大爷拉过小儿子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人老有经验，早看出二儿子、小儿子吃饭的时候，神情都很不对劲。而小儿子上次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还要追溯到两年多前、苏玲玲还在大杂院的时候。
果然，小儿子接下来的话让庞大爷紧张了起来。
“这女人居然是开着小汽车来这里的？她哪里来的钱？”
庞大爷这两年其实跟苏玲玲的爹妈多少是有往来的。苏家两口子毕竟是福宝的亲姥姥、亲姥爷。而且真心疼爱这个外孙女。他这个当爷爷的，自然不能拦着。
所以，基本上一个月他跟老伴会带着福宝，去一次苏家两口子现在住的地方。
但是，每次过去庞大爷都没见到过苏玲玲。怎么这会儿忽然冒出来，还一副衣锦还乡的模样？
“不知道，但我得找人查查……”
庞志祖最后也只能先找人，查查苏玲玲这两年多的时间究竟干了啥。
庞家人的烦恼白棠暂时是不知道的。
等铁蛋缓过劲儿来后，大家一起合力，把牛车上的箩筐都卸了下来。然后，白棠又给装了些自家准备的炸货后，就催着铁蛋回去了。
“路上赶车小心点。现在路上的车多了。那些开车的不一定都是会的。你要小心点，宁愿慢一点也别出事儿。还有，跟你妈说我过年会去给她拜年。你没事儿多在家里陪陪家里人，也别往城里跑了。年关了，到处乱糟糟的。”
铁蛋低着脑袋听完小姨的话后，点头：“小姨我知道了，我回去就不出来了。等过完年再出来上班。”
送走铁蛋后，白棠刚刚平复下来的火气又蹭蹭起来。
“要让我知道是哪个马路杀手开的车，绝对要去交管部门举报。”
白棠边嘀咕着边收拾铁蛋送过来的年礼。
都是些农家产品，有冬天自家在屋里种的韭菜、大葱。自家晒的蘑菇、木耳等等山货。还有两只活鸡、两只活鸭、两条看着就很新鲜的大鱼。有一个箩筐装着的，居然都是泥鳅。也不知道大冬天的，到哪儿挖来这么多泥鳅。
这些东西看着不怎么值钱，但都是大姐家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礼了。
至于白家二姐，前两天也托人送了两只鸡过来。就是白家三姐这个抠门算计的，也给白棠家送了只小公鸡。
当然，这些礼每年都会走。白棠每年给三位姐姐家送了年礼后，她们都会回礼。不过今年的回礼看起来更加丰盛。说明她们各自的家庭生活条件渐渐好了起来。
这是白棠觉得最高兴的地方。
“今年下半年路上是多了不少车子。不止铁蛋，咱家两个孩子也得叮嘱一声。在外面疯跑的时候，小心路上的车辆。”
机动车造成的车祸有多么恐怖，何天成是最有体会的。
孩子刚满周岁的那一年，他就是遇到致命的车祸。要不是运气好，说不定他早没命了。家里也散了。
所以，对于铁蛋差点被撞这个事情。何天成嘴上不说，但心里比白棠还要生气。
因为铁蛋家里也有个几个月的娃儿。刚好跟他那时候的遭遇很像。
“等过完年，我得找老陆说说。他那边有朋友就在交管局的。是要管管那些乱开车的人了。别以为有钱了，开车上路，整条马路就是他家的。”
白棠显然也明白了何天成的怒气来源：“行，你也别生气了。咱还得高高兴兴过年呢！”
年来得很快。
当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开始弥漫着鞭炮特有的硫磺味时，预示着新年的到来。
新年对于白棠来说，就是吃吃喝喝顺道到处拜年的日子。
从大年初一开始，白棠一家人就到处拜年。给婆婆家拜年、给亲戚朋友拜年、给邻居拜年。等到了初五，白棠一家就提着礼物直接去了大杂院。准备去给大杂院的老邻居拜年。
“新年好！新年好！
还没走进大杂院，白棠一家人就在胡同口那，跟胡同的邻居拜起年来。大家见面就说吉祥话。那种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孩子们更是结伴到处跑，直接把附近的大杂院都跑了一遍。每个孩子身上的衣兜、裤兜都塞得满满当当的。甚至还有孩子直接在脖子挂上个布袋子，专门用来装拜年得来的糖果、点心、瓜子啥的。
白棠一家最后提着礼物进了大杂院，就发现今天大杂院格外得热闹。
大家都在二院的院子里坐着聊天。年前看到的塑料顶棚还在那挂着。所以在院子聊天喝茶并不冷。
白棠一家给邻居拜完年后，孩子们跑去跟孩子们一起玩。大人则是坐在一起聊天。说说过年的趣事儿。
白棠就坐在牛大妈隔壁，今天牛大姐一家也来了。白棠就拉着牛大姐说话。注意到牛家人全部都到场了，就差宋莉。
“这宋莉是躲在屋里不出来？”
虽然白棠觉得躲着也好，免得碍眼。但这样显得特别没礼貌。
牛大姐耸耸肩：“出去了，听说一整个年都不着家。天天跑出去到处玩。”
白棠对于宋莉这样的行为没有办法评价。因为也没有法律规定，大过年不许人家到处跑到处玩的。不过，亲戚朋友都在场，身为一个家庭的女主人，缺席那么多天，看着有点不像话。
但这些话白棠也就是心里想想，口中是不会说啥的。
毕竟这是牛家人的家事。牛家人都不说，她一个外人就更加没有必要说啥了。
想到这里，白棠立刻转移话题，说起了过年期间拜年遇到的趣事。特别是四合院那边的邻居，有些人家还是很好玩的。
就在白棠把话题从宋莉身上移开的时候，宋莉这会儿已经来到了友谊商店。
说起来，到了京市后，宋莉最喜欢的就是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百货商店跟友谊商店了。
特别是友谊商店。
这里卖的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得有侨汇券。对宋莉来说，来这里买东西，就是身份的象征。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啊……”
两声啊同时响起, 宋莉本来想骂对方不长眼睛，居然在自己行走的路上碍眼。不过话还没说出口，瞬间反应过来这里是友谊商店。来这里消费的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不是她可以撒野的地方。
于是, 出口的骂声就瞬间转变为软乎乎的道歉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脑袋低垂的缘故, 宋莉很轻易就看到被自己撞到的是一位年轻女人。女人脚上穿着的, 还是她没有见过的、款式新颖的红色高跟牛皮靴子。
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对面的人不简单。态度就更加谦和。
被她撞到的年轻女人其实很想骂人。但她的想法在这一刻跟宋莉高度一致。怕自己在这里骂人，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于是也放缓了语气：“没关系，没关系……”
两个女人说着话，终于抬头看向对方。
这一看, 两人心中的想法各异。
一个觉得对方的衣服土里土气, 但这圆润的身材, 不是个穷的。
一个觉得对方的衣服时髦好看，但脸蛋看起来跟狐狸精似的，不像个正经人。
但无论两人心中如何想, 脸上的笑容越发加大起来。
如同王八看绿豆一般，两人对上眼了。刚好两人正在卖进口化妆品的地。顺理成章，两人就一起看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进口化妆品牌子不多，但比国产牌子的花样要多不少。特别是各种颜色的口红, 让两个女人看得十分满意。
等两人各自挑了一管几十块的口红, 从友谊商店出来后。
宋莉忙不迭跟年轻女人道谢：“真是谢谢你。不然, 我都没法儿买这管口红了。”
宋莉是没有侨汇券的, 她进友谊商店更多是为了长见识。然后回去跟胡同那些泥腿子炫耀而已。没想到今天认识的这个年轻女人, 手里大把的侨汇券。给了自己几张。这不, 自己才有机会把这管口红拿下。
虽然一管口红顶得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工资。但宋莉觉得值了。
年轻女人见宋莉的道谢挺真诚的, 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客气啥,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住哪儿？我送你……”
于是，宋莉再次刷新了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眼前这个看着没到三十的年轻女人，居然有一台四个轮子的小轿车。是小轿车不是吉普车。
就连她那个养父，也就只有一台破破烂烂的军用吉普车，是淘汰下来的旧车子。
而眼前这辆小轿车，虽然黑乎乎的颜色，宋莉不喜欢。但这锃光瓦亮的车身，车内软乎乎的座椅，都跟家里那台破车天差地别。
如果说以前宋莉还有那种天之娇女的骄傲，那么现在，她居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自卑的情绪。
于是，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没有吭声。而是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
这也导致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开车的女人这会儿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车子很快就到了胡同口停下，年轻女人说道：“再往里面就车子就不好走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回去没问题吧！”
宋莉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连忙摇头：“没问题，没问题。玲玲，今天真是谢谢你。改天我请你上国营饭店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