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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退戈)


“坏胚子?”倾风知道他说的是林别叙,觉得这称呼与那人贴切,可惜能看透林别叙本质家伙的太少,好奇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们这些满嘴大义的人毛病都多!”狐狸豁然起身,将手里的果核往外一丢,暴躁道,“烦死了!我懒得管你!走了!”
作者有话说: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离别——于武陵
花儿开放要历经许多风雨,人的一生要经历无数次离别

等月过树梢, 夜已近半,陈冀还是没回来。
今晚尤为燥热,倾风睡意全无, 换完衣服,干脆躺在屋顶吹风。
不过今晚失眠难熬的似乎不止她一个。倾风耳朵微动,扭头朝着黑暗某处望去。
远处树叶一阵麦浪似的婆娑,由远及近。沁凉晚风里隐约荡出一股妖气,紧跟着黑影便从眼前倏忽蹿过。
倾风坐了起来,捏着手指活动关节。
刑妖司里有人作怪, 本该是轮不到她出手的,只倒霉这贼遇上她今夜闲得发慌,爱管这闲事。
倾风翻身跳下屋顶,循着黑影追出小院。
几名年轻弟子穿着里衣也正匆匆赶来,远远见到她就喊:“站住!诶?那人逃哪里去了?我看见他过来了!”
倾风下意识朝他们瞥了一眼,觉得今夜来犯的可能不止一人,毕竟整个刑妖司被惊动了大半。
那贼人速度竟是极快,不过是这稍一错神的功夫,已经跑没了踪迹。
倾风顿时警醒, 朝他方才躲藏的位置冲了过去。
刚刚靠近,就见长阶尽头涌现出一道火光, 照得两侧石灯都在发红,浅绿色的妖火也随之膨胀了一倍。
赤焰直蹿一丈多高, 带着呼啸的热风, 围绕着某个东西拧成一个旋涡, 不过刚燃了一息就立即熄灭。
弟子中有一人高呼道:“哇——是袁明师兄!”
倾风急速赶去, 视线下滑往地上一扫。
就见战场处的石砖上印有一道灼烧的黑痕, 周遭空气也被燎得发热, 可惜袁明没能凭这强横的妖力把人留下。
倾风脚步未停,视线飞转间,捕捉到袁明奔跑的身影,同他一道,沿着大殿的回廊往后方跑去。
那贼人像是不熟悉刑妖司的地形,仓惶间七拐八绕,走了不少冤路,最后逃到了大殿的后院,面前仅剩一堵高墙。
昏沉夜色中,黑衣人脚步稍顿,回头朝二人瞥了一眼,竟两手并用,跟壁虎似地直接爬上围墙。
袁明不擅长追击,本也不是灵便型的武者,跑到墙面前停了下来,准备笨拙地攀爬过去。
倾风已经跟上,纵身而起,单手在袁明肩上一撑,借势跃起一人多高,再往墙上一蹬,直接翻过那道围墙。身形飘逸如鸿雁,狂笑一声道:“我的!”
“那可未必!”
对面屋顶上,皎皎月光轻笼下的人影抬手一挥,周身浮出一层与月色相似的银白光华。
他握紧手中长笛,从高空跳下,动作忽然变得如雷霆般迅急,几乎化为一道光,朝黑衣人杀去。
倾风差点以为要被柳望松捷足先登,幸好那黑衣人足够警觉,见状直接改了逃跑的方向,退出石道,混入两侧的树林。
柳望松冲势太快,不易拐弯,自然也不敢就这样追进昏暗的密林寻人,无奈扑了个空。
柳随月试图从侧面迂回过来围堵,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几人所站位置都有些偏僻,没有石灯的火光照耀,她远远只能瞧见一身白光的柳望松,高声问他:“人呢人呢!”
柳望松收回妖力,才回道说:“倾风去追了!在树林里,你拦上面我拦下面!”
他取出长笛,深吸一口气,吹出一曲。
树林里,倾风眼见着离那黑衣人仅剩一丈远,便是凭着晦暗的天色也能看清他闪避的姿势。
在后面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人身形步伐都有些诡异。
身体似乎轻得像杨柳,只需足尖一点,整个人就如同风筝一样飘了过去。
可又不是轻功,因为他腰部明显没有发劲。
速度那般快,都只拂起一阵柔和的风。
林间叶片簌簌作响,全是被倾风冲撞出的动静。
倾风用足尖踢起一颗石子,右手顺势接住,脚步顿了下,正要朝那黑影人的方向掷去,柳望松的笛声恰巧隔着百多丈远的距离传了过来。
带着妖力的乐声清亮得如同近在耳边,一刹那薅夺了周遭所有的杂音。
倾风四肢不受控制地僵住,被绊在原地,只能极缓慢地移动。而那黑影人却完全不受这股遗泽的影响。
倾风心中暗骂,立即驱动妖力遍走全身,平心静气,刨除杂念,才好歹摆脱那笛音的影响,可黑衣人也因此不见了踪迹。
她沿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继续向前,看见一间冷清的院子,院子外面栽了一排杨柳,才意识到自己来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顺手折了一根柳条,翻过围栏踏进院子,准备搜寻地上的足迹。忽然脚下一空,本该是地面的位置突兀出现一个坑洞,里头漆黑得望不见底。
这里居然还有个陷阱?!
倾风大惊,第一时间便抬脚往坑壁上蹬去,可那墙壁极为光滑,半分力也借不上。最后只来得及单手攀住土坑边缘,才稳着没掉下去。
倾风惊魂未定,听见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从上方缓缓靠近,当下想也不想,用妖力绷紧柳条甩了出去,缠住对方的脚踝往下一扯。
那人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等——”
等倾风听出他的声音已经晚了,林别叙被一同拽进坑来。
他二人的心思真是如出一辙的单纯,自己倒霉怎么都得捎带一个。林别叙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肩膀,非带着她一起摔到坑底。
坑洞倒是不深,内壁垂直,像是一口干枯的井。
林别叙被垫在下面,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倾风大感心虚,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尘,与他拉开距离。
月光从井口落下,虽比地面要暗,但二人习惯了黑夜的光色,倒是还能看清对方的大致轮廓。
林别叙用手肘支撑着坐起,靠在井壁上,仰头看着她,嘲弄道:“我本想拉你一把,你倒是狠心。”
倾风顾左右而言他:“还好这井不深,掉下来也无碍。”
“呵。”林别叙低笑出声,指指自己的侧脸。
倾风心想他真是娇气,这一摔能摔出什么重伤来?一点小伤也要显摆。
扯下袖子想给他擦擦,凑近了他的脸,只看见两道红痕,甚至都算不上是伤。刚要开口讽刺他,林别叙眸光转动,将她往下一拽,左手护住她的头。
“轰”的一声闷响,又一个人摔了进来。
天下掉下来的新妹妹痛得嚎叫:“什么!怎么回事!”
发现来人是柳随月,林别叙一把将倾风推了开来。
倾风:“……”这人什么毛病啊?
倾风若无其事地起身,朝头顶看了眼,说:“又掉下来一个,得赶紧出去才行。再来两个可装不下。”
林别叙:“你想自己从这里出去,不大容易。”
“就这?”倾风不屑,双手凝聚妖力,往墙壁上按去。
不料这口井玄妙得很,即借不上力,又坚硬无比。
还真是出不去。
柳随月听着二人自说自话,自己爬起来,生气道:“你们就没人关心我摔得怎么样吗?”
倾风扭头问:“怎么出去?”
林别叙单腿曲起,一手搭在膝盖上,头微微仰起,看着她不说话。
倾风奇道:“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林别叙悠悠地说:“这要看有没有人求我了。”
柳随月飞速道:“我求你!求求你别叙师兄!我想出去!”
林别叙侧过头看她,又用余光扫了眼倾风,用他一贯的温和语气,缓声道:“柳师妹,可是我不想告诉你啊。”
柳随月:“……”
“??”
“……”
大哥,你是什么意思啊?
倾风没料到他这般得寸进尺,对他这恶劣趣味深感荒谬:“我求你一句很值钱吗?”
林别叙笑说:“还行。”
柳随月再迟钝都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几圈,猜他们是闹了什么别扭,刚想劝和,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三脚蛙!你人呢?”
她立马忘了这事儿,跳起来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快点把我拉上去!”

(“你想执剑吗?”)
柳望松循着声音找过来, 从井口探过头查看,然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却不妨碍他蹲在井边奚落:“这你也能掉下去?三脚蛙, 如今你出门不仅不带脑子,连眼睛也不带了吗?”
倾风跟林别叙都憋着没说话,沉默中释放出淡淡的杀气。柳随月被这暗流涌动的气场激得寒毛直立,多一刻也待不住。
得仰仗柳望松快些将她拉上去,是以不敢与他呛声,只意味深长地道:“阿财, 你完了。”
柳望松见她平日的气焰都收敛了,惬意道:“三脚蛙,你也有倒霉的时候。等着吧!”
他从附近摘了的几根柳条,缠成一捆,抛到井下。
柳随月灰头土脸地出来,他便松开了手。柳随月赶紧接过柳条,抖了抖冲底下说:“上来吧。”
柳望松不明所以,问:“你干什么?”
紧跟着就见倾风动作矫健地爬了出来。
柳望松瞠目结舌,抬手指天道:“就算今日月黑风高, 也不至于两个人掉进一口井吧?”
倾风在一旁认真蹭鞋底的泥,充耳不闻。
柳随月跟牵葫芦似的, 又抖了抖柳条,说:“上来吧。”
柳望松不信邪道:“你装什么?我不信刑妖司还有第三个撞了脑袋的人!”
林别叙一只手攀住井壁, 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一眼, 上岸后弯腰掸去衣摆上的泥土, 丝毫不见窘迫。
柳望松:“……”
他蹲在地上, 将手伸进井口试了试。
这不会是口妖井吧?有什么玄妙的吸引力?
柳望松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问:“你三人是在里头避风吗?”
倾风一脸晦气, 不想解释。
柳随月悄声绕到后方想踹他一脚, 被柳望松机敏地躲了过去。
二人又疯咬到一块儿。
“三脚蛙,你恩将仇报啊!”
“你不是好奇嘛?我请你下去看看!”
“你再不讲道理我就重新把你丢下去。”
“你当我怕你吗?!”
倾风旁观二人打闹,加上前几次粗浅的交谈,对柳望松的本性已有大致认识。只觉得他稚气未脱,脑子也不大灵光。
与林别叙在界南时假装的那个“柳望松”相比,虽都喜欢与妹妹吵闹,嘴上不得理也不饶人,但多了一分轻狂,少了一分沉稳,也没有林别叙那种履险如夷的明哲与淡定。换作是她,绝无可能认错。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觉得五味杂陈。
一面觉得林别叙的演技其实也不怎么样,一面又觉得了解这个黑心肠的家伙哪里算什么好事?
柳望松跟小妹打闹到一边,发觉倾风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某种他说不出复杂意味,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
他冲柳随月打了个手势,让她暂缓战局,忐忑地与她耳语道:“陈师叔的那个弟子为何一直在看我,她不会是喜欢我吧?我们也没见过几面,莫非一见钟情?”
柳随月一时震惊过度,忘了反应。
柳望松窥觑一眼,确认倾风还在偷看自己,一瞬不瞬,似深情脉脉,为难道:“界南民风如此开放吗?这般直白。我倒不是不喜欢她,可是这进展太快了。”
柳随月诧异于他的厚颜无耻,笑骂道:“你想多了,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说完立即拉着人告状道:“倾风,他说你爱慕他!先前还骂你走路不带眼睛不带脑子!”
柳望松连忙捂住她的嘴。
不提还好,一提倾风就想起之前那首曲子的仇来。眼尾上挑,眸光发凉,冲着他森然冷笑。
柳望松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反驳道:“没有没有,师妹莫听她挑唆!”
林别叙整理好仪容,才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在上面草草记录几笔。
柳望松怕妹妹再胡说,挟制着她靠过来,觍着脸问:“别叙师兄,今夜的考核算结束了吧?”
倾风问:“什么考核?”
“持剑大会的报名考核啊。这等庄严肃重的大会,岂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柳望松被她问愣了,“不然你追出来做什么?”
倾风无言以对。真是瞎凑了个热闹。
林别叙没答,执笔在空中轻挥了下,示意柳随月转身,将她背上沾着的一个东西取了下来,夹进书册里。
那小人是用一块碎布剪裁而成,栩栩如生,有些像皮影,不过关节处并不是拼接。两面都写满了复杂的箓文。
倾风一看便了然,今夜的黑影就是这个纸皮做的傀儡。
柳随月见状忙抬手往背后摸去,惊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我身上?”
倾风说:“你不是追着黑影掉下来的吗?”
“我是追着你跳下去的!”柳随月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泥,说到此事自觉得意,粲然笑道,“我跟着你一路来到这边,只看见一口井,料想你在里面,就跳进去找你了!”
倾风今夜听了好几句荒唐话,有种历遍沧桑的疲惫,眼下甚至起不了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看这孩子双目明亮,神采灵动,本以为是个通达聪慧的人,没想到还真是个傻子。
柳随月见她面无表情,贴着她的肩膀开心道:“我师父说了,让我跟着你。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师父说,这是你师父欠他的,这叫父债子偿。”
倾风老气横秋地回了个字:“哦。”
天色已然不早,今夜骚动既然结束,四人边说边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柳随月同倾风讲解说:“刑妖司里有许多古怪的法宝,有些是先生做的,有些是住在山上的妖灵死后尸骨与山体同化出现的。那口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间院子也近乎荒败了,不知是前辈以前留下的陷阱,还是近几年自然出现的法宝。你对这里不熟,尽量少往偏僻的地方去,见到陌生的东西也不要去碰。”
倾风心说你们刑妖司的问题可真多。
路过大殿时,正好撞上了从山上下来的袁明,对方身后还带着七八名弟子。
袁明衣服的右袖被火烧了一半,此时脱下外袍裹在皮肤上,遮挡手臂上的烫伤。
他半路追丢黑影后,就没再跟着他们,好像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倾风问:“今夜一共有几个傀儡?”
林别叙说:“三个。”
柳随月两步跑上前,热情问道:“你们抓到了吗?”
袁明微一点头,随即又摇头,说:“快要追上时,季酌泉一剑斩了一个。斩完就走了。”
“哇,真好!她的剑术那么厉害!”柳随月羡慕着,不免开始自怨自艾,“我就不一样了,干什么都只能靠运气,也就力气稍微大一点,学棍学了好几年都没学出什么名堂。唉,每回考核都得丢人,还有个特别笨的兄长,整日拖我后腿。”
柳望松:“什么!你骂自己就好了,不要总是捎带我!”
倾风拍肩安慰她,可说了两句想起她几乎是天道大运的遗泽,是纵然被自己抢了五十两,随意走在路上也能白捡一块金子的招财童子。剩下的话酸得说不出口。
她转头瞥一眼袁明,见到比自己更贫穷的人,心里才总归好一点。
袁明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不由心下发毛,冲她颔首示意。
林别叙注视着二人的无声交流,直白问:“你看他做什么?”
倾风面脱口而出:“那你看我做什么?”
柳随月条件反射地劝和:“诶你们别吵。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林别叙眼睫一阖,脸上装出几分黯然神色:“是倾风师妹讨厌我,一听我说话就针锋相对。”
柳随月便无声看着倾风。
真是六月飞雪还被踩得脏黑,倾风无意解释,摆手道:“我先回了。”
等她回到木屋,陈冀也已经回来了。在院里点了盏灯,靠在门口等人。面容沉静,似是终于想通。
倾风松了口气,又不知该说什么,想到自己一身的泥,过去拿水桶。
陈冀抄起靠在墙边的竹杖,轻敲在她肩膀,让她止步。
倾风问:“怎么了?”
陈冀声音还有些发闷,问:“你去参加持剑大会的选拔了?”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冷不丁地放几个傀儡出来,顺道玩了一会儿。”倾风将他竹杖推开,按着肩膀道,“师父,你今日掐得我骨头都快碎了。”
陈冀吹胡子瞪眼:“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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