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不可能自杀!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姜安偷摸着走近,趴在窗户上朝里看,会客室的门不隔音,叫骂声和哭声交杂在一起,隔着门传到她的耳朵里。
“我们家若若是三好学生,从小就懂事没让我们操心过,前天……前天我们还通过电话,她说她这学期奖学金申请下周就下来了,她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杀!”一个满头白发穿着普通的妇人哭着趴在桌子上,不停的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我女儿不会自杀的,她一定是被人害的!”
妇人身边的男人穿着破旧的短袖,长裤脚破了好几个小洞,脚上的那双布鞋全是黄色的泥点子。他说话比那妇人要冷静很多,眼底却是悲痛的:“警察同志,我和我女儿前天才通过电话,电话里我们聊了很多,她很正常,根本不像要自杀,你们一定要查清楚还她一个公道!”
二队的警察把电脑搬到他们面前,头疼地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们身为警察都是按规章程序办事,如果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随意判定你女儿是自杀溺亡。这是你女儿昨晚在湖边的监控录像,这监控总造不了假吧。”
监控清晰的捕捉到了林若的画面,她独自在护城河边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没有任何预警地跳了下去,水面上泛起一圈涟漪,这个如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再也没有露出水面。
直到第二天尸体飘到了下游,被钓鱼的老人看见。
桥上是喧闹的鲜活,桥下是终结的生命。
林若的母亲在看到女儿跳下去的一瞬间忽然站了起来,抱起桌子上的电脑猛地往地上砸,嘴里哭喊着:“我女儿绝对不会自杀!你们就欺负我们是农民!欺负我们什么都不懂!你们赔我女儿的命……”
“哎!你怎么能损坏公物呢!”会客室里的两个警察连忙把林若母亲按住,还有一个赶紧把电脑从地上捡起来,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林强把老婆拉到自己身后,那张风吹日晒的脸上写满了一个农民的沧桑和丧女的痛苦,他抹了把脸,似乎终于接受了事实:“我们回去吧,幺儿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肯定很冷。”
这话让林若母亲骤然失声痛哭,几名警察面面相觑却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让这对父母自己慢慢消化。
年纪小的警察叹了声气:“我送你们出去吧。”
门被推开,尖细的哭声在走廊上回荡,姜安慢慢从窗户上挪开,朝人堆里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正好和林若母亲浑浊而灰败的眼睛对上了,范小萍猛地挣扎起来,从人堆里扑出来,一把攥住姜安的手,绝望的眼神中渐渐升起了一丝希冀。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你是那个很出名的作家姜安对不对?我女儿很喜欢你的小说,她房间的墙上还有你跟她的合照,你一定认识她的对不对?”
范小萍抓的很用力,姜安细白的手腕红了一圈,她没动任由范小萍抓着。朝身后过来的警察很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用过来,然后带着范小萍去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姜安目光沉着,即便她根本就不记得什么林若,依旧温柔地,冷静地说:“嗯,你女儿来过我的签售会现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范小萍抓的越发用力:“你救救我女儿,我了解她,她一定不会自杀的,她肯定是遇着什么事了!”
范小萍说的无比笃定,但监控是铁铮铮的事实,林若跳河的时候身边没有其他人,她的确是自杀。
但她为什么要自杀呢?姜安想。
姜安拍了拍范小萍的手背,温声说:“你可以去你女儿学校问问她的室友,或者和老师打听打听,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是从你女儿的室友和朋友入手,看看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如果她是因为被欺负了或者别的外力因素导致她选择自杀这条路,你可以到时候再来一趟警局。”
范小萍哭的断断续续,不停点头:“对、对!老头子,我们去学校!幺儿肯定在学校受欺负了!”
“傅队,按照你说的几点我去问了李湛在健身房的同事,他们都说李湛平日里对他老婆不错,没听过两个人感情不和。不过我从健身房的保洁那儿打听到李湛在一周前见过一名律师,那律师是专门打离婚官司的,李湛找他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草!前面怎么了?”
老李刚从外面回来,跟在傅晋寒后面汇报工作,抬头就看到前面围了一大批人,他们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犯罪心理顾问正被一个妇人扯着手臂生拉硬拽。
那架势,老李都怕那小胳膊被扯断喽!
他刚想去看看,眼前就掠过一抹高大的身影,速度快的老李差点没看清。
傅晋寒大步上前,二队的警察下意识让开了一条道。
他单手拎起姜安的后衣领,将人整个抬了起来往后一放,臂力惊人。
范小萍哆嗦的松开了手,没敢再去拉扯姜安,眼前男人的气势过于迫人,她往后退了几步拉住林强的衣袖,像是在找一个庇护。
姜安跟个小鸡仔似的被他拎着,不悦的反抗起来。
傅晋寒沉冷的目光一扫,姜安顿时老实了,由着他宽大的手掌拎着自己的后衣领。
沉冽的声音猝然响起,“怎么回事。”
二队的人忙道:“这两位是今早护城河溺亡的家属,非要说他们女儿不是自杀的,这会扒着姜顾问在闹呢。”
林强隐忍地说:“我们没闹,我们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二队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傅晋寒,然后劝林强和范小萍赶紧走,像是迫不及待的要把人送出去。
傅晋寒皱了皱眉,冷冷道:“对死者家属客气点。”
“是,傅队!”
范小萍和林强被二队的人带着往前走,范小萍不甘心的回头一直盯着姜安看。
姜安朝她笑了下,范小萍低下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老李凑上来,“小姜,你这胳膊都被抓出指甲印了。”
姜安低眸看了一眼,无所谓的笑笑:“没事的李叔,不疼。”
傅晋寒眸子掠过她纤细的手腕,眉头皱了下,不过他的目光并未多作停留,转身朝会客室走了进去。
姜安背着手跟在他身后。
里面那小警察还在摆弄电脑,抬头看到傅晋寒来了,赶忙起身:“傅队!”
傅晋寒:“死者的遗物呢?”
小警察搓了搓手,“都交给家属了,就手机和钱包。林若跳河前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岸边,今早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就有人赶到警局把东西送来了。”
傅晋寒“嗯”了声,“手机查了吗。”
小警察楞了楞,摇摇头:“没有……”说完又想补救,“但我们查了监控,林若确实是自己跳下去的!”
傅晋寒没有答话,脸上不见喜怒,微眯着眼打量着电脑里重复播放的画面。
林若在跳河前绕着护城河岸走了一圈,期间还和一名小男孩进行过交谈,从姿势来看,她是在哄他。没过多久,男孩的母亲来了,弯着腰不知道和林若说了什么,大致是谢谢之类的话。等女人抱着孩子离开后,林若独自在岸边待了几分钟,之后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她很善良。”姜安轻声说。
在男孩靠近之前,林若已经做好了跳下去的准备,从她放下手机和钱包这点就能看出来。但当走丢的孩子不停大哭时,她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林若走过去安慰了那个孩子,陪着他等到了他的妈妈。等确定孩子的位置看不到她的时候,她才往下跳。
她在害怕和担忧自己的死亡会给孩子带去阴影。
傅晋寒突然说:“老李,拦住林若父母,把林若的手机交给技术科进行修复。”
多年老刑警的经验让李德伟在听到命令的一瞬间就已经飞快往楼下跑。
姜安抬头,看到了傅晋寒清晰锋利的下颌线。
老李跑下去的时候,林强和范小萍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艰难和用力,丧女的悲痛将他们在黄土下磨砺出来的坚硬背脊彻底压垮。
“你好,我是李德伟,刑警。”老李走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我们需要检查您女儿的手机,希望可以配合。”
范小萍抬手抹眼泪,粗粝的麻布料子磨红了眼皮,但这点疼在她身上比蚂蚁挠还轻,“你们是要调查我女儿死亡的原因吗?你也相信她不是自杀是不是?”
相比于范小萍的激动,林强镇定很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林若的手机和钱包。双手颤巍巍地把东西递过去:“警察同志,只要你们查出害死我女儿的真凶,要我们做什么都行!”
老李接过来,“你们可以先回去了,有什么消息我们会通知您。”
范小萍双眼空洞地盯着女儿的遗物看,眼泪又不受控制的从眼眶往下流。
林强攥着拳头,低着头说:“我知道你们在查环城小区的无头案,为了我女儿的自杀我们这样闹……我们、我们是不是浪费你们的时间了?”
李德伟说:“d你们没有浪费任何人的时间。”
老李把遗物送到了技术科,傅晋寒没在那边等,开着他的吉普出了市局。
城南中学初高中部建在一起,这会都在上课,校园里空空荡荡的。
附近不少奶茶小吃店,傅晋寒走到其中一家排队买完奶茶后才进到校内。
他表明来意,老师很快就带来一个孩子。
李幼微个不高,13岁的年纪个头看上去要比同龄人矮一个头,办公室老师太多,傅晋寒把人带去了空旷的操场。
李幼微始终没有抬过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袖,非常拘谨。
傅晋寒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在旁边的位置拍了拍,“来坐。”
李幼微警惕地看他,眼神里充满戒备,或许是对方长相欺人,她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在地上铺了一层,然后才慢慢坐到他身边。
傅晋寒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草莓味的。”
李幼微抬头,没有接奶茶。
傅晋寒也不介意,把奶茶放到她面前,跟唠家常似的语气:“听你们老师说你成绩是年级第一?”
李幼微以为这名帅气的警察会问自己关于爸爸的事,但对方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嗯。”
“平常学习累吗。”
“还好。”
“没补课?”
“补。”李幼微低声说:“我爸给我报了很多辅导班。”
傅晋寒视线落在她身上,略有深意的看了两眼,随即又转开,“你是住校吧,下了课还要赶在宿舍门禁之前回去,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爸会开车接送我。”
傅晋寒说:“你爸对你还挺关心啊。”
他口气很轻松,像跟朋友说话一样,一点没有在警局时冷漠难接触的样子。
操场的风吹散了女孩的紧张,李幼微稍稍放下芥蒂,点了点头。
“那你爸没时间去接你的时候,你妈妈就叫你张叔去接你吗。”
李幼微忽然抬起头,那双和李湛一样狭长的眼睛瞪的有点圆:“你……你怎么知道?”
这些事想要知道太简单了,张开所在的电子厂一个月就两天假,他车的油费却远远超出。老李去过李幼微的补习班问过老师,也确认了照片上的张开就是偶尔会在厂里下班后开车特意去市里接李幼微的人。
所有碎片化的信息一旦经过整合,不难复原出事情的本质。
比如张开不光认识李湛,跟何丽也很熟。
傅晋寒笑道,“我们可是警察,什么都能查的到。”
李幼微沉默几秒,忽然问:“那害死我爸爸的凶手呢?”
傅晋寒反问:“你想让我们查到吗。”
李幼微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挣扎,这一瞬间的失神被傅晋寒清楚的捕捉到,他微微眯了眯眸,把地上的奶茶塞到她手里,“我们会查到的。”
傅晋寒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随口转了话题:“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
李幼微摇摇头不愿说。
傅晋寒也没勉强,朝她说:“你爸的尸体还放在冷库,等凶手落网,你和你妈妈就能接他回去了。”
李幼微把装奶茶的塑料杯捏的有些变形,她瞳孔猝然压紧,紧紧盯着面前这名高大的警察,“张叔跟我说,这世上所有坏人的结局一定是恶有恶报,如果正义和法律惩戒不了他们,那总有一种方式能够让他们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她下一句说的是:“我想问问你,除恶便是善吗?”
头顶烈日当空,傅晋寒嗓音冷冽,“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恶,也没有单纯的善,这两者总是并行不悖。当善良披上了罪恶的外衣,试图凌驾于法律之上,那这份外衣早就和皮肉粘在一起,撕不掉也扯不烂,成了一团糜烂肮脏的腐肉。你觉得,这块腐肉是恶还是善呢?”
傅晋寒没有等到李幼微的回答,她始终低头沉默。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班级门口涌出大批大批的学生,他们趴在走廊的台面上探着头往操场看,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好奇心严重的时候。
傅晋寒拎着剩下那杯奶茶闲庭阔步般走在校园的小道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把5月28日晚上七点半后城南中学附近所有路口监控调出来,包括离环城小区最近的泗里街站牌。主要排查李幼微那天有没有出校门,如果出去过,那她去了哪里。另外派两个人再去找一趟张开。嗯,护城河那女孩手机检查出什么来了吗?”
傅晋寒拉开车门,启动的时候才发觉手里的奶茶有点碍事,他轻拧着眉把奶茶放到一边。
杨乐带着白色手套在银色的屏幕上划了几下,“林若的死或许真的不是自杀那么简单,有人在她投河前一天发了一百多条辱骂短信,内容大部分都是诅咒,质问她怎么还不去死。”
吉普车在马路上疾驰而过,街边的风景如同走马观花,仿佛车身掠过留下的不是尾烟,而是随风而逝的时间和生命。
傅晋寒眼神微凉:“现在手机号码都是实名制,查一下谁给她发的这些信息。”
杨乐用手肘推了推眼镜,“已经查到了,是林若同校的男朋友,叫宋远。”
傅晋寒立即调转车头,准备去南城大学。
杨乐却说:“姜顾问去南大了。”
一个急刹,身体惯性前倾。傅晋寒皱眉:“她去南大了?”
“是的。”
傅晋寒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又把方向调回去,往市局开。
路上忽然飘起了细雨,傅晋寒踩着雨水走进局里,沿途留下一长串湿哒哒的脚印。
杨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做着汇报,“城南中学附近的监控都调出来了,我一帧帧看过,还真的发现了李幼微。她在9点10分被张开送回学校,10点半左右她再度从学校出来上了502末班车。之后在泗里街站牌下车,沿着公园路回了环城小区。”
傅晋寒神色一凛,脚步顿住:“你说张开送她回的学校?”
杨乐点头:“对,学校路口的监控拍到了他。”
“张开人呢。”
“在审讯室,老李在审他,这小子嘴巴严的很。”杨乐想到张开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皱了皱眉,“另外,搜查队那边沿着抛尸点找了二十多公里都没找到凶器。哎傅队,你说姜安怎么就没把小说写完呢?要是写完我们现在是不是就能找到凶器了。”
一旦找到凶器,就意味着离真相不远了。
傅晋寒淡淡道:“凶手的目的不仅仅是杀人这么简单,他的作案手法也不全是按照推理小说,凶器的处理和姜安写不写完小说没什么联系。”
“啊?”杨乐不解。
傅晋寒说:“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凶手是在模仿小说,其实这是错的。那么多本推理小说,为什么凶手独独就挑中这本《木偶人》因为这本书的受害者生前作恶多端,他死有余辜。所以凶手为他绑上了脚链,凶手觉得自己高于一切乃至高于法律,那根脚链是在告诉众人:看到了吗,我才是真正的审判者。”
杨乐怔了怔神,他忽然想起捆在李湛脚腕上的锁链,眼中充满不可置信:“难道杀死李湛的凶手觉得自己是惩恶扬善?”
傅晋寒瞳色偏深,看久了就能看出里面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人人都以不触犯法律为荣,可他们从没想过,法律标注的任何一条都是对人类道德准则的最低规限。正义?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以它的名义做着违法乱纪的事,他们给自己构建了一座看似宏伟的正义城堡,城堡底下是碎砖烂瓦,内里是无知和愚蠢。他们连自我最低的道德界限都无法坚守,还妄想成为正义的化身。当他们拿起刀,那座城堡连一滴血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因为早在构建的那一刻开始,恶就超过了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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