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泪眼汪汪带着懵懂的眼睛正好撞上阙舟的视线。
那一瞬间,阙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漂亮的眼睛,这是阙舟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沉声道:“你家在哪,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我没家。”新娘开口,竟然是清冽的少年声音,阙舟一惊,吓得向后退了半步。
新娘红着眼想要起身,但双手被绑在身后没办法起身,只好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势,随后道:“殿下,我是受人所托当诱饵的。”
“你……你是男是女?”
“我是男的。”他说完红了脸,可能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说自己是男的不太有说服力,又轻咳了几声,故意将自己的嗓音放低,“殿下,我真的是男的。”
他努力仰起头,繁杂的衣领之下,喉结凸起,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动了动。
脖子上还有勒痕,他的肌肤白皙,勒痕跟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粉红色,和他泛红的眼尾的一样,让阙舟现在很想欺负两下。
到底她还是忍住了。
少年终于挣扎着起身,解释道:“我没有饭吃,碰上正在查案的少卿大人,他问我愿不愿意当诱饵,我想了想就答应了。”
“少卿?大理寺少卿?”
“是。”
“他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危险的事情,很有可能死掉你不知道?”
少年却笑了笑,对死这个字,他毫无惶恐,“殿下,我是不怕死的,我孑然一人,无父无母一直流浪惯了,要是这次我能活下来,少卿大人保证我下半辈子不用挨饿,要是死了,那就死了吧,小民没有要挂念的人,也没人挂念我。”
阙舟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
她第一次多嘴问了很多:“你叫什么?”
“我叫,州熠,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州,熠熠生辉的熠。”
那是阙舟和州熠第一次见面。
彼时,阙舟不是真正的阙舟,她是赵国第一位太女,未来的女皇。
而州熠是个不怕死的小乞丐。
那一天,阙舟在这个漂亮的压根不像男子的少年身上,看见了同病相怜。
曾几何时,她也这般模样。
于是从那天之后,独来独往的太女身边多了个少年,少年丰神俊朗,从一开始的瘦弱变得越发强壮。
旁人当着他的面都恭敬叫他一声周大人。
但朝堂之上所有人在私下都觉得州熠就是阙舟养的一条狗。
还是一条疯狗。
一开始阙舟也只是把州熠当成自己的下属,直到她的秘密被州熠发现。
那时候他们在边境平叛战乱,阙舟总是战无不胜,加上仍然有人对她女人当太子不服,明面上没人说,却总是在暗地搞动作。
某次战事,阙舟率先带着三百精兵突袭,然后会有援兵支援。
但那天,援兵迟迟不来。
而敌军却并不是战报上说的八千人。
而是整整三万人。
三百人对战三万人,即便是武功再高强,也仍然是鸡蛋碰石头,毫无胜算。
阙舟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被坑了,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很长时间,就算已经收服了不少的亲信,但武将中不少都是极为顽固的男人。
他们表面上服从阙舟,但实际上,对阙舟的指点,大多数的将军都只是迫于阙舟的实力,不得不服从。
真正听从命令的将军寥寥无几。
三百人,已经死了不少,还有大半都受了伤。
州熠骑着马在阙舟的身边,他骨骼清晰,很适合练武,本来这场战事阙舟胸有成竹所以才将州熠带来。
现在看来,自己总是太过自负。
她回头看了看,众人几乎都负了伤。
州熠的眼神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显得格外赤忱,“殿下,我来突袭,为你们杀出一条血路,你们赶紧回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以你的能力,还没能杀出血路你就已经先死了。”
州熠没说话,他的拳头在身侧微微握紧,不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是他目前为止最大的痛苦。
敌方的将军已经开始在不远处的马上嘲笑阙舟。
难听的话不绝于耳,甚至还有让阙舟委身于他,他还能考虑放阙舟一马这样的话。
阙舟嗤笑一声,她抬手,“众将士听令!!”
“所有人!将自己的眼睛用布条蒙起!”
余下的士兵们有些不明白阙舟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么做,但阙舟的命令是军令,他们只能这么照做,这几百精兵是阙舟一手培养,他们对阙舟都带着绝对的忠诚。
这里面不止是有男人,也有女人。
只是在战争面前,他们穿上了一样的铠甲,鲜血和尘土混合在脸上,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阙舟只知道,他们都是命。
不管是身为这个小世界的太女,还是身为将来神界的神君,她都必须要将这些人带回去。
众人听话般将布条蒙上,包括州熠。
确定布条蒙上之后,阙舟拿着自己的长鞭下马,给众人身边布下结界。
头顶的乌云瞬间堆积。
她抬头笑了笑,又看着眼前敌军的将领,满脸不屑,“回家自己好好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还想让本宫委身于你,本宫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的。”
将领面色一变,“你别嘴硬,等会你迟早要在本将军的身下求饶!”
“是吗?你现在可以在本宫面前求饶。”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长鞭裹挟着强大的力量,和头顶的雷声闪电一起,瞬间向将领那边厮杀过去!
突如其来的闪电极为骇人。
那闪电就像是长了眼睛,阙舟去哪,闪电就跟着去哪。
她便用最快的速度,眨眼之间就站在了敌军将领的马下,而后雷电瞬间从苍穹之下砸下来,她伸出手抓住了将领的胳膊。
“啊啊啊啊!!!——”惨叫声传来。
闪电消失,阙舟嘴角渗血,刚才口出狂言的将领已经成了一具焦炭,身上的铠甲也被刚才雷电强大的力量击成了焦炭。
阙舟身上的铠甲也不能幸免于难,她的长发散落下来,身上的红衣烈烈,如同黄沙之中的一抹鲜红血液。
但雷电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阙舟便在这三万敌军中穿梭,雷电是她在小世界使用术法杀人的惩罚。
雷电降下来的范围更大,就跟炮弹似的,她尽量远离自己的士兵们,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后,阙舟早已经摇摇欲坠。
人类伤害的是身体,但她被伤到的是神魂。
强大的意识让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将士面前,阙舟喉头腥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仍然稳定。
于是蒙着眼的将士们在听见雷闪雷鸣之后的安静,安静中,他们的殿下终于开口。
“众将士听令,解开眼罩,立刻——”话没说完。
她双腿一软,却落入了少年的怀抱中。
少年的眼上的布带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看着阙舟的眼神里写满了心疼两个字。
阙舟皱眉:“你....你看到什么了?”
州熠十分的诚实,“殿下,属下什么都看见了。”
“……”她一时间语塞,没等阙舟开口,州熠先道:“殿下,若是要惩罚下属,回去随便惩罚,现在殿下好好休息,剩下来的敌军就交给我们。”
他的声音代替阙舟的声音开口,“殿下有令,立刻解下布带,杀敌!!!”
剩下的士兵们在看见眼前的场景先是震惊,而后便是兴奋。
三万士兵,竟然已经死伤无数,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殿下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们更多的热血。
殿下在他们心中,是战无不胜的神。
这场不可能完成的战争让阙舟彻底稳坐太女的位置,她回军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应该前来支援的将军,不再手软,对她不利的,都几乎被斩杀干净。
而州熠也被惩罚了二十军棍,而后回京城闭门思过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的时间,皇帝病逝,阙舟上位,成为赵国的女皇,再有人反对,现在也来不及,而州熠再一次被阙舟召回宫中,成为了阙舟身边的贴身侍卫。
登基大典结束的那晚,阙舟关上门,州熠跪在她的身后,微微垂眸。
明黄色的衣摆一点点靠近,阙舟在州熠的面前蹲了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这里吗?”
州熠摇头,又道:“陛下的吩咐,臣只需要听便可。”
“那要是我让你去死,你也去?”
州熠抬头,眸光坚定的说:“去。”
阙舟嗯了一声,转身坐在椅子上,指着墙壁上挂着的长剑,“那朕现在命令你用这把剑,自刎。”
他真的没有犹豫。
在长剑被他拿在手中,寒光闪过,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
阙舟心中的慌乱和愧疚爬满自己的心口,她深吸一口气,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年。
刚才还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阙舟此刻皱着眉,呵斥他,“你是不是有病?!”
州熠摇头,“陛下,我说过,我会听你的话。”
那是第一次见面,州熠穿着嫁衣跪在阙舟面前说:“殿下,让小民跟着您吧,小民一定会听您的话!”
所以她让自己上战场,自己便去。
让自己去杀人,他照做。
让他闭门思过,他便保守阙舟的秘密绝口不提。
死而已,没有阙舟,他在那天早就该死了。
阙舟抓着他的肩膀,灵气没入他的身体,她咬着牙骂了句傻子。
眼神中有泪光闪烁。
她说:“我有个秘密。”
州熠知道了阙舟的秘密。
那天马车的帘子被撩起,穿着软甲的女子出现,逆着光,当时州熠就觉得阙舟像极了一个神仙。
却没承想,她真的是神仙。
其实那天在战场上他没看到多少,只是疑惑为何天雷会跟着殿下攻击敌军。
现在知道秘密,他终于明白,这是殿下的惩罚。
神仙是不能在人类大范围使用灵气伤人的。
包括救人。
于是灵气灌入他身体修补伤口的时候,月明星稀的夜晚再一次乌云密布。
和那天在边境战场上的情况一模一样。
不过这次没等雷电落下来,他伤口的血已经被止住,阙舟松开了州熠,又恢复了那张冷漠的脸,“去找太医。”
“陛下……”
“这是你我的秘密,但凡第三个人知道,朕就割了你的舌头,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挖空。”
州熠知道阙舟故意这么说。
但他不会背叛阙舟。
阙舟作为新上任的女皇,将国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一个小世界的国家政务而已,对她来说不算太难。
原本她以为事情就能这样平静下去。
没承想,突然谣言四起,关于女皇陛下是个妖精的事情迅速在整个赵国传开。
与此同时,州熠也突然失踪,整个皇宫和京城中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阙舟本不想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可这时候,七皇子忽然带着一名自称是巫师的人进了皇宫,那名巫师身边站着一位邪肆的少年,那张脸赫然就是州熠。
七皇子站在大殿之下,嘴角挂着得意的笑,“陛下,不管外面谣言是什么样,但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你是想让朕接受你这个所谓的巫师的审世?”
“巫师本事通天,只要陛下肯,那以后断然不会再有谣言。”
阙舟嗤笑一声,“他配吗?穿一件黑袍子,是羞于见人?”
她的目光落在州熠的身上,双手都握成了拳头,但片刻后她再次松开,眼底的寒霜都仿佛快凝聚成了实质。
百姓和百官都要求陛下接受这个所谓的巫师的审视。
甚至被要求在祭祀台上,被文武百官注视接受审视。
这相当于在大庭广众下被脱光了看,但阙舟仍然选择了接受。
那一天万里无云,当巫师信誓旦旦使用巫术想要窥视阙舟的灵台时,他得意的神色忽的一变!
巫师有些本事,他杀了不少的妖类,即便是一些大妖,灵台中也都存放着过往的回忆以及最重要的人或事。
但是阙舟的灵台,竟然全是战场厮杀的场景。
而且不是赵国边境的厮杀。
那些巨兽,还有众神的术法,都是巫师从未见过的天机。
凡人窥见天机,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天雷降下,这次不是惩罚阙舟,是惩罚巫师,巫师就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死了。
七皇子脸色大变,他立刻跳出来指责是阙舟使了手段杀了巫师。
阙舟面色一变,她刚要说话,邪肆的少年恢复了正常,他将七皇子腰间的佩剑抽出来,而后送入了七皇子的心口中。
声音无比冷漠,“七皇子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少年的语气和态度,竟然和阙舟如出一辙。
当时的她不知道州熠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平民,即便七皇子大罪,但他杀了皇室子弟,足够死罪,州熠被打入了天牢之中。
很久很久之后,阙舟才知道,州熠被七皇子带走,他被巫师窃取了回忆,将他改造成了傀儡,可巫师突然死亡,州熠脑海中属于巫师的封印突然解除。
他潜意识中只剩下了一种说话的模式和做事的方式。
那是属于阙舟的。
对于州熠来说,阙舟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没有找到自我之前,他先找到了自己脑海中关于阙舟的一切。
所以才会出现在祭祀台上的那一幕。
在知道真相之后的阙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心口中膨胀。
她第一次对一个人类产生怜惜的情绪,穿梭那么多小世界历练,见过那么多的人类,也只有州熠这一个人类如此的特别,对她如此的忠诚。
即便七皇子将他带走之后用重刑拷问州熠,在战场上阙舟到底是怎么用三百将士赢了敌军三万,他仍然死死的咬着牙没有说。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坚毅的人。
短暂相处的几年时光,对神来说,不过是一瞬。
可她却真真切切的产生了别的情绪。
于是,阙舟逆了天。
帮助了一个本不应该修炼的人,开始修道。
阙舟帮他瞒着天道,好在州熠竟然天赋异禀,很快便筑基,正式踏上了修真的道路。
彼时的阙舟在这个小世界的历练已经完成,她便花费心思带着州熠去了一个修真的世界。
州熠只花了百年的时间便成了修真界的大能。
他和阙舟横空出世,但修真界远比皇宫中危险更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没命。
无数次,阙舟都知道有女修向州熠表达喜欢。
但州熠一遍又一遍的拒绝。
有什么答案在阙舟的心口呼之欲出。
他们之间早不止是君臣,还是并肩而行的朋友,只是州熠仍然习惯性的叫她主人或者是殿下。
到底阙舟没忍住问了州熠,“你没有想过和女修结为伴侣?”
他摇头。
群星摇晃在头顶,州熠道:“我从未想过。”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修?”
他点头,“自然是有的。”
“厉害吗,反正肯定没我厉害,你看上谁了,我帮你去问。”
“殿下,你当真不知道吗?”州熠皱着眉,少见的严肃,还有些气恼。
“什么?”阙舟问,那个答案就在她的心口,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州熠说:“我喜欢殿下,早在殿下救下我的时候,我就不可能喜欢别人。”
答案跳出了心口,终于公之于众。
阙舟却有些不知所措。
但州熠却并没有指望得到什么回答,“殿下天人之姿,我自然是不奢望能和殿下在一起,但是你以后不要想着故意将我往女修多的地方带了。”
阙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没回答。
那是州熠第一次生气,也是阙舟第一次哄人。
她竟然觉得还蛮新奇。
也是他们两个彼此信任建立的日子。
千年的时间很快过去,阙舟终于等到州熠飞升,彼时的州熠才知道,他的殿下真的是殿下。
是整个神界,最厉害的人。
可惜坐在高位的人几乎都腹背受敌。
神界的战争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惨烈。
而阙舟在神界几乎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当时的阙舟在神界唯一能够相信和依靠的,就只有州熠。
州熠清楚的看见那些人对阙舟的不屑一顾和两面三刀,比起人类,高高在上的神明甚至更加虚伪。
一开始州熠还有些不太能接受,但时间长了他也清楚,若自己不能够成为阙舟手中的利刃,那阙舟在神界一定更加艰难。
于是州熠成为了阙舟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
成为了神界有名的,阙舟的‘疯狗’。
这种带有侮辱性词汇的标签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