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刚上小学一年级,他爸为了庆祝,送了他一辆很大的玩具卡车,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他必须两只手才能抱起来。
这么一个大型玩具,在小孩中间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但小孩没轻没重,一堆小孩围着卡车玩了一个下午,等傍晚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他才发现,卡车背上的箱子掉下来了,轮子也脱落了一个。
当下他也搞不清楚是谁弄的,就只能抓着还没走的小孩问,结果刚一碰到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他神色太急,显得有点凶,还是怎么的,那小姑娘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看着他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爷爷出来喊他回去吃饭,正好看到这一幕,以为他欺负了别人,一手抱着他的卡车一手拎着小孩,回家就把人搡墙边了。
“在墙根站好,欺负女孩子,你还是不是男人,今晚不要吃饭了,好好反省一下。”
明明是自己的玩具被别人没轻没重地弄坏了,小霍修很委屈,张口就哭了,一边哭还一边想解释。
“我没有……”
“还狡辩!”
老头子这辈子最信的就是眼见为实,最讨厌的就是敢做不敢当,当场就把霍修的手抓起来,拿起了一旁的戒尺。
“你没有,那小姑娘哭什么,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做事情之前要先想清楚后果,你敢欺负别人,回到家就要挨打!”
“不许哭,给我数打了多少下,数错了就从头开始。”
“我……”
“数!”
“一、一,二,三——”
这场梦最后是被王瑞的电话吵醒的。
倒也不能怪王瑞,毕竟一般来说这时间他不可能在睡觉。
“王瑞,”几个小时前在体育馆里还只是稍有沙哑的声线,在这短短一觉里已经被高烧烧干,好像再没有一滴水的沙,“有事吗?”
王瑞本来确实是遇到点问题想打电话来问问,但一听霍修都已经这声线了,也顾不上别的,先表个震惊:“老大,你说去外地,是去横渡撒哈拉了吗?”
“有点感冒。”霍修把额头上的退热贴揭开,从床上坐起,“没事,你直接说。”
“哦就是关于,律所主任的事情……”
虽然律所已经是合伙性质,高级合伙人之间没有职称上的高低之分,但实际上除了高级合伙人之外,还有一个律所主任,真正负责起整个律所未来的发展与规划。
他们律所的律所主任之前是由资历最老的那位刑事律师负责担当,但就在年前那位律师出了点小事故,出院后就一直觉得力不从心,上次开会的时候提出了卸任,要在现有的高级合伙人当中选出一位,当新的律所主任。
就王瑞所知,目前律所里,不管合伙人也好,普通律师也好,其实都更倾向于让霍修来当这个律所主任。
但同时王瑞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比如宋氏集团的老总宋持风,已经约霍修吃了好几次饭,薪资待遇已经谈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高度,几乎是不计成本地想要挖他过去,做法务总监。
对于王瑞个人而言,他肯定希望如兄似师的霍修能选择更合适自己的方向发展,但身为霍修的同事和助理,他同时也希望能跟着好的上司共同进退。
“我应该不考虑当这个律所主任。”霍修的答复很直接,“现在的工作量对我来说已经有点大了。”
“那您会去宋氏吗?”王瑞问。
“在考虑。”霍修知道王瑞的意思,“到时候我会提前跟你说的,不过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毕竟也是一手创办的律所,霍修不可能自己走还带走一大票人,带上一两个心腹足矣。
“好嘞,我知道。”
婚后,霍修意识到自己的时间确实被各种委托填得太满,如果不是正好碰到怀澈澈也在忙碌,恐怕会有很多时间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这不是霍修理想的婚后生活,所以他也在考虑,毕竟干了好几年的律师,也不知道忽然转去干法务,能不能适应得来。
还有一点。
霍修环视房间一眼,静悄悄的。
怀澈澈不在,应该是出去和萧经瑜见面了。
他转行去干法务,万一到最后还是离婚了,要怎么办。
到时候他搬回自己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会不会和现在一样,感觉五脏六腑都给掏空了,吸一口气,冷空气上下乱窜。
“咳咳……”
嗓子的干痒来得急,霍修别过头去猛咳了一阵,给电话那头的王瑞都听傻了:“老大,你这次病这么厉害啊,我就说前两天你也穿得太少了,就算是五月份的天,入了夜还是冷啊,怎么能直接穿短袖上班……”
“没事。”
霍修淡淡地打断王瑞的话:“过两天就好了,我先休息,挂了。”
“哎哎哎好……”
王瑞被霍修最后这句话弄得似懂非懂的,挂了电话之后,坐家里品了会儿,总觉得老大那语气,好像是有点意料之中那味儿。
但不对吧,哪有人故意生病的。
更何况霍修还是那种很少见的,很会照顾自己,也很会照顾身边人的类型。在遇到霍修之前,王瑞很难想象有男人随身会带着纸巾,车里常备两把折叠伞,办公室常年放着一件外套以备不时之需。
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万一他们路上遇到车祸,霍修说不定都能从哪掏出一个医药箱来,给陷入休克的人做心肺复苏。
太滴水不漏了。
周全到王瑞看着都觉得累。
本来他想着估计等结了婚就好了,但转眼这婚都结了一年了,王瑞觉得他不光没松下来,享受婚姻与生活,反倒是更加收紧,有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放空,手上夹着烟都忘了抽,就让它那么烧着。
王瑞没结过婚,也不知道霍修的表情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只是觉得他好像,很辛苦的样子。
“哎,霍修,你醒了?”
怀澈澈回到酒店,推门进去,就看见霍修披着外套,手指间夹着根烟,站在窗前看着远方。
她走过去,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你都咳嗽了,还抽烟啊?”
“没,就点着了,没抽。”
霍修闻声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随后将烟摁灭在烟灰缸中,“闻着烟味我会比较容易冷静下来。”
人病着不能抽烟,这一点自觉霍修还是有的。
但闻着烟味也确实是之前跟着魏隆杉的时候留下来的坏习惯,只是在怀澈澈面前他一向有所克制,因为知道她不喜欢烟味,所以一般回到家就不怎么碰烟了。
怀澈澈看着他把还剩三分之二的烟就这么掐灭,愣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有这种习惯呢。”
“是吗?”霍修病着,脑袋有点钝,很自然地便接:“这个又不是什么优点,不知道就不知道了。”
她回想了一下,发现霍修好像确实,在她面前展现出来,好像除了上次海城挂电话的时候,有一点点生气的迹象,除此之外,都是一个成熟而稳重的男人形象。
他很好,好得就像个太阳,找不到一点阴暗的瑕疵,好像这一刻站在地上,都只有光辉,而没有影子。
怀澈澈意识到她好像都没有听霍修抱怨过工作,抱怨过身边的人和事,还有她这个只负责结婚不负责生活的老婆。
有的时候她是能感觉到霍修是有一些情绪在的,但他从来不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像他说的‘没有必要’,所以这些负面情绪他全都选择自己消化。
好累哦。
怀澈澈最喜欢和朋友吐槽了,是属于今天的工作餐不好吃都会花五千个字跟唐瑶仔细形容一遍,具体是怎么个不好吃法的程度。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霍修微微朝她弯起眼。
“我就是觉得,你好像没说过不愉快的事情。”怀澈澈觉得可能还是她不太靠谱,让霍修产生不出倾诉的欲望,“是因为没什么不愉快,还是不想说呀?”
怎么可能没有。
刚短短一觉醒来发现怀澈澈不在,霍修的心情可以说当即就沉到了谷底。
他甚至在想,自己会不会是弄巧成拙了。
也许不该生病的。
他这种性格不是一天两天,父母早就找他谈过很多次,希望他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适当的也需要倾诉,不是每个人都是爷爷,大家不会这么严格,不会只看结果。
但实际上,人都只是在通过自己的经验告诉别人应该怎么做。
霍修觉得,他比起倾诉,更已经习惯把情绪隐藏起来所带来的那种安全感,尤其是在怀澈澈面前。
在这种关系里,并不需要他过多的展现出自己的情绪,那些情绪不会为他增加竞争力。
他只需要展现出好的一面就可以了,这种选择性的呈现,让霍修感到很安全。
“咳咳、咳咳咳……”
怀澈澈本来还在等霍修接话,结果话没等到,等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对这病人有点太步步紧逼了,赶紧给倒了水,好好地扶上床,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要是能跟我说的话,就说,你要是觉得不适合跟我说的话,就算了……”
霍修在床上坐定,把怀澈澈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他想问刚才她是不是跟萧经瑜出去了,但是也没那么想问,因为这个问题问出去,可能会导致争吵的后果。
他不想和怀澈澈吵架,只为了这么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也没什么别的事,主要是感冒了,有点怕冷。”
三十多岁了,霍修却感觉自己越来越擅长在小姑娘面前卖惨撒娇。
他垂下眼去,用手把披在肩上的衣服拢紧了紧。
“一个人睡觉,有点睡不好。”
反正总归是要一起睡的。
“那你先坐着吧,我给你泡感冒颗粒。”怀澈澈扭头找到刚买的感冒颗粒,去烧水,回头就看霍修从床上起来,“你干嘛?”
“嗯……”
霍修走到她身后,盯着她手上那包感冒颗粒看了一眼,“看看你怎么泡药。”
这人病了之后,怎么感觉性格都跟平时不大一样了。
黏黏糊糊的。
不过也是,人在病的时候,总是会特别脆弱。
小时候她生了病,就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因为生病的时候她爸想骂她也会忍忍,然后怀澈澈就会蹬鼻子上脸,觉得自己又行了,最后大概率被爆骂一顿,老老实实地躺回床上养病。
怀澈澈笑嘻嘻地把自己小时候犯贱作死的经历当个乐子一样说给霍修听,然后问:“你小时候病了有没有嘚瑟过啊?”
“我小时候很少生病。”霍修回忆了一下:“因为我生病了的话,我爷爷会很生气,觉得我没有照顾好自己,所以我不太敢生病。”
“……”
怀澈澈确实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比怀建中更无理取闹的家长。
她有些为霍修鸣不平:“可是生病人要怎么控制啊!”
其实多注意一点还是能控制住的。
霍修想这么说,但看怀澈澈因为他而扬起声调愤愤地模样,又咽回去了。
他很喜欢她替自己不高兴的样子,感觉两个人离得很近,在情绪上已经可以不分彼此了似的。
看着霍修喝下感冒药,怀澈澈进浴室洗了个澡,刚出来,就看见霍修还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床上。
只是她走到哪,霍修的目光就跟到哪,虽然他目光规矩谈不上什么无礼,但怀澈澈还是被他看得后背心子直冒汗。
她忍不住走过去:“你干嘛,你要造反是吧?”
“我只是想看看你准备什么时候休息。”霍修刚说话的时候还不显鼻音,现在那股厚重感就翻上来了,“时间很晚了。”
怀澈澈听他都这样了,还在这坐着死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眉毛一扬:“你有毛病啊,病了不知道早点休息,就在这盯着我,怎么,盯着我病能好?”
霍修顺势握住她的手,抬起头用一种非常真诚的模样看着她:
“不会,但是看着你会高兴。”
“……”
怀澈澈垂眸,正好撞进男人的双眸中。
平静的湖面底下尽是涌动的暗潮,那点病态在这一刻变成了眼周那一点红,变成了为她而袒露无遗的脆弱感,勾着她,引着她往湖底深处探寻而去。
以前怀澈澈只觉得,霍修口才了得,以后可千万不能跟他吵架。
现在感觉——这人眼睛也看不得,跟个男狐狸精似的。
怀澈澈很懊恼,把手从霍修手里一抽,火速刷了个牙就出来躺床了。
床上已经等候多久的男狐狸精立刻缠了上来,他还发着烧,体温是不正常的热,每一寸与她接触紧贴的身体皆是一片滚烫,双唇亦然。
但男狐狸精只是很乖巧克制地亲了一下,便好似满足般闭上眼:“晚安,小怀。”
“晚,安。”男狐狸精。
怀澈澈没好气地说。
她这一觉睡得还行,后半夜霍修终于开始发汗,怀澈澈迷迷糊糊听见他好像是说起床洗澡,她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就又睡过去了。
再一睁眼,她的手机已经闹开花了,又是推送又是电话,没一刻停。
怀澈澈眼睛还睁不开,眯着接起电话,就听电话那头方红声调高亢的质问:“怀澈澈!你到底在搞什么!”
她不明所以,被方红赶着屁滚尿流地点开微博,才发现昨天晚上她和萧经瑜见面的照片就在凌晨五点的时候,被业内一个很知名的狗仔发到了主页。
怀澈澈看了一眼热搜,再看了一眼时间——好家伙,从凌晨五点到现在,充其量三个小时,热搜上已经有三个关于这件事的词条,每一个都在高位。
#萧经瑜地下恋情公开#
#萧经瑜怎么搞了个网红啊#
#我们买票支持他演唱会他跟女朋友深夜约会#
而她的微博早就被如潮水般奔涌而至的粉丝们攻陷,那些女粉们在她微博底下留下了无数攻击力十足的言论,怀澈澈不小心点进去看了一眼,各种激烈的字词叫她心惊肉跳。
她不敢看了,匆忙退了微博,方红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重新打进来,语气听起来比刚才冷静了一些:“你先把昨天的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等一下我打电话给萧经瑜的经纪人,看看这个通稿要怎么发。”
昨天有什么来龙去脉啊,怀澈澈记得昨天上萧经瑜的车从头到尾不超过二十分钟,俩人话都没说几句。
但刚那狗仔拍的照片,偏偏就是她拉开车门上萧经瑜车的那一瞬间,就光看那照片,脑补的空间也太足了,怀澈澈看着都觉得待会他俩肯定得去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
挂了电话之后,怀澈澈回想起这场飞来横祸,怒气这才马后炮似的涌上心头,盘腿坐在床上,恨不得直接把手机给摔了。
她现在意识到怀建中说她那些话,顶多就是不中听,还真算不上骂,要说骂,还得看这些陌生网友。
刚她就扫了那么一眼,满眼生殖器官,好像恨不得把她祖坟都给挖出来,以证明她这个普女配不上她们家鲸鱼哥哥。
她怀澈澈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霍修昨晚发了一大场汗,刚进浴室的时候发现自己胡子也应该休整一下,就多花了点时间,维持了一下当代文明人的体面。
现在刚推门出来,就看见怀澈澈双手抱着自己两条腿,哭得已经抽抽噎噎的了。
“怎么了,小怀?”
她哭起来动静不大,但也不算隐忍,一边呼噜噜地吸着鼻涕,一边不停地掉眼泪,胸口一起一伏,跟个小孩似的,让人看着不自觉就感觉可怜。
霍修把一边的抽纸从到她手边,自己先抽出两张给她擦眼泪:“怎么了,我进浴室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怀澈澈从听见霍修的声音起,刚才那股六神无主的劲儿顿时消散大半,现在再看他满脸关切地伏在自己身边,就好像被人欺负的小孩找到了靠山,忽然有了底气。
“老霍,她们好过分啊!”
“不行!”
萧经瑜的房间里,这件事也在激烈地讨论着。
其实也不算太激烈,因为胡成这边已经有了一套公关方案,就是公开两人是认识多年的好友关系,毕竟俩人本来之前就都是海大的同学,不少人都知道他们早就认识。
当时也不算晚,要是归结成送朋友去买点东西,也算合理——不合理也无所谓,反正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
“萧经瑜,你别在这个时候发癫好不好!”但萧经瑜在这个时候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这个口,胡成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就把所有人都先赶出房间,只留下他接着谈,“你现在公开,你想过你签的对赌吗,就差最后临门一脚了,你现在公开,那个综艺常驻嘉宾的名单还能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