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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月入怀(南陆星离)


直到把人弄昏过去, 他的理智才稍稍回笼。
他们就算真的不小心见到了又怎么样,两人未必能认出对方, 十年时间可以模糊很多记忆, 那时两人又都是垂髫顽童,容貌均发生了很多变化。
这些年来在他的阻拦下, 他确定顾今月的画像没有一幅流到京城。确切的说除了他每年遣人定时绘制一副她的画像外, 再没有其他关于顾今月容貌的记录。
所以他那日才能在滂沱大雨下瞬间认出她, 张玉衡怕是也没料到他对她的相貌早已烂熟于心,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能一眼认出她。
想到关在地牢里的人,嬴风眸底闪过杀意,悄声翻身下榻,扯过一旁的衣裳穿好,又替她捻了捻被角,确保没有一丝风能透进去才转身离开。
夜半无星,嬴风顶着风雪来到假山密室,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让他皱了皱眉。
“还不肯说么?”他站在一具满脸血污的倒吊人旁边,他的脸刚好垂到嬴风胸前,嘴里出的气越来越微弱,像是对周围任何动静都没有反应。
这人正是当日射出第二箭,欲取嬴风性命之人。
德四垂首躬身立在一旁,闻言请罪:“殿下恕罪,对他施加了熨斗刑,滴水刑,属下也没能撬开他的嘴。”
“有骨气,孤欣赏你,”他轻笑一声,在死寂黑暗的地牢中令人毛骨悚然,忽地叫了个人名:“张玉衡。”
“唔……”靠坐在墙角的人听见自己名字后疯狂往后缩,恨不得与墙壁融为一体,可惜毫无用处,被两个大汉扒了出来跪在嬴风脚下。
“太子殿下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他十指全无,双手只剩半掌,伏地猛地磕头,没一会儿就撞得头破血流。
“张公子别怕,”嬴风声音散漫:“孤如今能好好站在这里都是你的功劳。”
张玉衡愕然,他明明什么也没说,正要反驳时却被人摁住脑袋不得起身,又听太子道:“你放心,你张家孤也会一并保下。至于你那准备嫁给老三的庶妹,孤也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我们亲上加亲,如何?”
还能如何,一把尖刀悄声抵在自己的咽喉,他只能含泪演下去:“多谢太子殿下。”
嬴风漫不经心应了声,示意手下将人带下去好好养伤,择日放回家。
"你若是也能如他那般投靠孤,孤不但既往不咎,还许你荣华富贵,如何?"嬴风抓住他的长发猛地向上提,污糟的脸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面貌,只余一双炯炯有神的眼。
“嗬嗬……”那人气息奄奄,喘着气道:“我说了,我只是……只是一名普通的猎户,那日是不……不小心冲撞的贵人。”
他嗤笑一声,张开五指倏地掐住他的喉咙,狠厉道:“你是谁的人,戚家,还是张家,亦或者是冯家。”
感受到手中之人战栗地抖了抖,嬴风放开他,轻笑道:“威震将军名不虚传,培养的下属果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那人闭口不言,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直到嬴风漫不经心道:“冯若宁被孤下了绝子药。”
宛如尸体般的躯壳终于有了反应,他费力地抬起头,嘴唇发颤刚说出个“你”字便被嬴风打断。
嬴风扯出一个骇人的笑容,啧了一声:“她想赶在孤之前诞下麟儿。你说,孤怎么能容得下她。”
“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弱女子,你简直畜生不如。”
嬴风哈哈大笑几声:“看来你也是个痴情人。”
笑意未散,嬴风反手抽出德四腰间的大刀往后一挥,一颗头颅连着脖根被斩断。
他随手一插,染血的刀又回到剑鞘,分毫不差。
“把他的脸剥下来制成面具,再找人顶了他身份去查查冯家。”
“是。”
“仔细些,东西别碰坏了。”
“夫人喜欢的那对芙蕖团花迎枕带上没有?”
顾今月被院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交谈声吵醒,撑着颓然无力的身子撩开厚重的床帐,朝外喊了一声,碧柔听见后立即推门进来,又马上转身阖上大门,直到确认无一丝风雪漏进屋内后才掀开毡帘。
“外面在吵什么?”顾今月还未完全清醒,闷闷的睡腔从被子里传出。
“吵着您了?”碧柔神色歉疚,快步上前将厚重的石蓝色床帐挂上金钩,取过一旁干净的衣物服侍她穿好。
“倒也还好。”顾今月由着她搀扶自己,双脚甫一落地,便察觉出不对来,屋子里少了很多她常用的物件。窗边空置的冰纹蓍草瓶、博古架上她常把玩的玉蝉,美人榻上的迎枕统统消失不见。
碧柔看出她的疑惑,贴心答道:“主子昨晚吩咐,今个儿咱们启程回京?”
顾今月疑惑不解:“外头还下着大雪,为何如此匆忙?”
碧柔正欲解释,却有一个声音更快从毡帘后传来。
“夫人莫怕,我已吩咐他们提前暖好马车,必不会让你挨冻。”风轻妄笑意盈盈走进来,停在她身前三步之遥,怕身上的寒气冻到她。
见到正主,她便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风轻妄解开落了雪的暗玉缂丝狐皮大氅随手扔给碧柔,笑道:“没事,只不过今年风雪格外大,我若有生意要进城商谈,这一来一回少不得要在路上耽搁更多时辰,怕是无法在一日之内无法赶回来。不如我们还是回城里住吧。”
顾今月迟疑道:“你不是说家里的姨娘和庶弟对咱们心怀不轨,还是少接触为妙?”她对上次寺庙忽然冲出来的一群蒙面人心有戚戚,风轻妄告诉她一准儿是家里那群人动的手脚。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敢害人性命,简直手眼通天。如今自己失忆,回去岂不是入了龙潭虎穴,保不准还要牵连风轻妄。
想起某一日他曾问起自己记不记得一个名为“岚”的庶弟,她思索半天脑子里也没有印象。
“别担心,我另外置了一套房产,离他们远远的保准打扰不到你。”风轻妄站了一会,身上被地龙熏热,又搓热了掌心才牵起她的手放在胸前,叮嘱道:“我会派人守好院子的。”
顾今月点点头,想到有几日他夤夜披风戴雪而归,天不亮又起身离去,人瞧着都消瘦了几分,不免有些心疼。
“夫人若无异议,咱们这便启程吧。”风轻妄说着便拉她往外走。
“这么急,”顾今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转头示意碧柔将大氅递过去:“你先穿件衣服。”
风轻妄停在门前重新披好厚重的大氅,亲自掀开毡帘,让顾今月先行,随后跟上。
刚一出门,顾今月打了个哆嗦。
鹅毛大雪一球一球地砸下,庭院里来来回回搬东西的人头上,肩上都落满厚厚一层雪,呼出的气瞬间变成厚厚白雾凝聚在脸前,叫人看不清面目。
“冷么?”风轻妄刚接过碧柔手中的伞又推了回去,猛不丁打横抱起她,柔声道:“把手放进我怀里暖着,你走不快,还是我抱你过去吧。”
说完也不等她同意,大步流星往院外走,众人纷纷避让行礼。
顾今月脱了外氅,里面干净清爽,连鞋都未染上丁点雪迹,手亦在他体温下暖暖的。反观风轻妄的头上,身上和脚边全是似融非融的冰渣,她正欲抬手为他拂去额间碎雪被他一个闪身避开。
风轻妄教训道:“别碰我,凉得很,小心别过了寒气给你。”
手愣在空中,她轻蹙眉头:“我哪有这样容易生病,又不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风轻妄又挪开些距离,躲进马车角落,板着脸看她:“你别过来。”
顾今月看得哭笑不得。一个高大精壮的男人缩在角落,神情紧张盯着她,而她偏偏身形娇小却占了车厢内大半的领地,正抬手朝他伸去。
若是外人进来还以为她在欺负人。
她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作罢待在原地,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到风轻妄告诉她,自己小时候曾掉进过冰窟窿伤了身体,落下病根。
她恹恹地捧着热茶,想到自从一入冬她便三天两头咳嗽,夜里手脚冰凉,即便有地龙也挡不住骨子里沁出的寒意。唯有在她夫君怀里才能安睡片刻,这也是为何他无论多晚都要赶回来的原因。
想到这,她的目光忍不住朝角落看去。
只见风轻妄已将身上的雪水尽数除去,正捧着暖炉走过来。
他坐在她身侧,揽过她靠着自个暖好的胸口,低声道:“再睡会儿,昨晚你也累了。”
顾今月身体一僵,默默闭上眼睛,耳后根被他的胸前的衣襟烫了个通红。
听着熟悉的心跳,顾今月很快陷入沉睡。
“咚咚咚!”
车厢外壁传来暗语,嬴风两指微屈在案几上敲了两下。
不多时,马车窗牖的缝隙悄咪咪开了一条缝,一张卷好的纸条落在嬴风脚下。
他拾起打开一看,露出一抹了然的笑。
果然如此,就知道他会有所行动。
打开案几上燃着
的铜胎青花纹手炉,随手将东西扔进银丝炭中,不多时便化为灰烬。
顾今月闻见一缕焦味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嬴风立刻给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须臾间眉头舒展,又安稳地睡了过去。
嬴风垂眸看着顾今月侧脸,蓦地轻笑一声:“他终究还是落后我一步。”
作者有话说:
更改更新时间,改为每日凌晨5分左右发文~

又是你先主动的。
顾今月睁眼发现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只穿一件里衣躺在温暖被衾中,脚下还放了两个汤婆子。
目之所及一切陌生又熟悉。
同样是黑漆描金的拔步床,挂着的却变成了厚重的暖黄色床帐, 帐外一片寂静,帐内只能听见她自个儿轻微的呼吸,她没由来有些害怕。
仿佛又回到失忆刚醒的那一刻。
“碧柔,”顾今月稍提高了些音调:“有人在吗?”
熟悉的声音在帐外很快回应:“在的,夫人。”
顾今月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 她起身掀开床帐, 凑巧碧柔拿了衣衫过来, 穿戴好后便问她如今是何情况。
碧柔有条不紊回答, 顾今月哦了一声, 环视屋内陈设与别院之处相差不大, 只是空间稍微小了些。
“主子说了您现在记忆还未恢复, 环境不宜发生太大的变化, 便将京城这座府邸修葺成与别院一模一样的格局。”碧柔仔细观察顾今月的脸色, 发现她脸上未有异色, 心下稍安, 不急不缓道:“若是您有哪里看着不习惯,奴婢马上叫人重新布置。”
顾今月摇了摇头, 环顾四周。
长形独座上那盆将死欲死的君子兰也被搬来了,还有临床美人榻上那对熟悉的大迎枕, 她常用的那套白描青花缠枝芙蕖纹茶具也完完整整地放在桌上, 林林总总与在西苑厢房陈设所差无几。
心里驱散些刚到陌生环境的不适,也更加切身地感受到风轻妄对她的用心。
顾今月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泪雾, 缓了片刻将泪意强压下去才转过头柔声问碧柔:“他去哪里了?”
“主子说今晚上有一酒食之局, 叫夫人不必等他用晚膳。”碧柔扶着顾今月往外间走, 问她:“夫人要逛逛吗?”
顾今月摇摇头,站在门口看着全新的地方。陌生的环境让她心里很是空落落的,她很想见到风轻妄。
环顾四周,忽然看见东南方向有一四方形建筑物屹立,青瓦白墙,高耸入云。抬指问:“那是何处?”
碧柔顺着望过去,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复如初,自然而然道:“那是皇宫的登天阁,皇上领悟天地妙法所在之处。”
顾今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虽然失忆可仍然清楚一个国家的皇帝若是沉迷修仙问道,于百姓而言实非幸事。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罢了,她不过是个普通人,这等事还轮不着她操心。
晚间风轻妄果真没回来,她便随意吃了几口,躺在临窗美人塌上,依着她最爱的两个大迎枕看起话本来。
此刻嬴风正在东宫内听下面人回禀宫内的动静。
“戚贵妃每隔三日便会到登天阁楼下等着,总是带上滋补的汤汤水水,不过一次也没进去。”
“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相安无事,不过……”
嬴风半阖的眼敛淡淡一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书桌,发出沉甸甸的响声。
下属神色一凛,如实道来:“不过三皇子宫内来位新的宫女。”
“又是戚氏塞的?”
下属摇摇头:“是三皇子妃家里送来的,说是从小伺候着长大的,名为‘双儿’。”
敲打声骤停,来自上位的压迫令跪在地上的人窒息,就在他快要无法呼吸时听见一句略带薄怒的命令。
“去给孤好好查查这个‘双儿’是谁。”
“是!”
等人退下后嬴风独自一人陷入沉思。
这个双儿到底是谁?
他早就调查过冯若宁,她身边可没有一个叫“双儿”的婢女,只有顾今月曾有个情同姐妹的婢女名为“双儿”。
顾今月手中的书卷不知何时跌落在一旁,闭上眼迷迷糊糊似在梦中,蓦地身体悬空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了,抬眼望去对上一张眉眼含笑的俊脸。
“回来了?”她白皙的脸上压出一道淡淡红印,碎发凌乱洒在鬓角,眼中睡意尚未散去,波光潋滟的眸子带着迷离,像一只慵懒的狸奴在像主人撒娇,柔柔细语带着点依恋,霎时软了嬴风钢铁一般冰冷的心。
“嗯,”他声音也不自觉放低,生怕惊扰到她,“怎么不去床上睡?”
“一个人睡不着。”顾今月主动勾住他的脖颈,脸贴上宽厚紧实的胸膛。厚重的冬衣也遮不住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她莫名感到安心,一扫醒来后对陌生地方不知名的恐惧。
仰起头,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下巴尖,落下时不小心滑过喉结。她敏锐地感觉到风轻妄的呼吸变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放到拔步床上。
他挥手打落金钩,嘴里恨恨道:“又招我,本来怜惜你今日舟车劳顿想放你一马,又是你先主动的。”
顾今月那点瞌睡瞬间散去,用脚尖抵住软塌急急往后退,警惕盯着他,嘴里故意打了个哈欠,“我倦了,赶紧安置吧。”
两只大掌一边一个抓住她小巧白嫩的脚裸,猛地往前一拽,她整个人便被拖到他身下。
“哎……”顾今月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一双幽色的双眸,立即瞪大眼睛虚张声势道:“你别乱来。”
他视线带着灼热的温度,所过之处令她浑身不由自主跟着燃烧。
“夫人,”他俯下身凑到耳边,声音沙哑:“你刚才在看什么书呢?”
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秉承着拖延时间的想法她老实答道:“不过是本志怪神妖的闲杂书,打发时间罢了。”
“说给我听听,”风轻妄在她脸颊上落下细碎的吻,“我还没看过。”
顾今月被他弄得痒痒,一边推拒他缩着身子,一边企图利用刚刚见识到的轶闻转移他注意力。
“那书生在大雪天进了一座废弃的寺庙,发现里面有个容貌姣好的红衣女子,却不曾想那是只魅惑人心的千年狐狸……你、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继续说,”风轻妄呼吸愈发粗重,不耐烦地随意扯开腰间的束缚,随手一挥扔到床角,又扯过鸳鸯戏水缎面被盖在两人身上,一时间他们贴得密不可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顾今月还来不及说出后来那书生被红衣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取暖,到最后却落得个力竭而亡的下场,便被风轻妄咬住双唇,只能发出吱吱呀呀含糊不清的低泣。
等到她被弄得神思恍惚,意识不清时听见几声闷笑,一个快活的声音在耳畔揶揄道:“你这小狐狸道行不够啊,小生还未尽全力,怎地就倒下了。来,且让我再助你修行一臂之力,让你速速得道。”
话音未落,强壮的书生猛地扑向化为人形的柔弱狐妖,粗重的鼻息烫得她全身通红,软成一团面糊任他揉捏。
翌日醒来时,风轻妄不见踪影。
顾今月恹恹随意用了些早膳,无意中瞥见美人榻上还未合拢的书卷,红着脸转开视线,顿了一会儿又走过去将书合拢藏在迎枕下。想了想,又气呼呼地翻出和它类似的几卷妖怪志异,吩咐碧柔当柴烧了去。
随意逛了逛这座四进的宅子,觉得光秃秃的一片也没什么好欣赏的,便回了房。
外头天寒地冻,人也愈发惫懒。往后的日子她都喜欢躲在屋里看书,不过非常谨慎地选择游记,人物传之类的书籍。
风轻妄临近年关愈发忙碌,常常早出晚归,若不是身侧微微塌陷的床印和每晚腰间铁壁般的桎梏,她甚至都以为他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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