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卫时舟目光沉静地看着自己,容清棠心里某个角落慢悠悠地陷了一小块儿,里面妥帖地放着一朵娇妍的花。
容清棠其实知道卫时舟想听自己说什么, 是以她虽未再重复方才那句话, 却也仍柔声问道:“夫君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爹爹和娘亲?”
卫时舟搭在她肩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就是这两个字。
容清棠一开始曾唤他“漂亮哥哥”, 只是后来她因为那场混乱和刺激将他忘记了。
再次相识, 容清棠尊敬而疏远地称呼他“您”或者“陛下”, 在卫时舟多次提起后, 才改口用了“你”。
而终于能听容清棠亲口承认他是她的夫君, 卫时舟心底某个曾经被人用利刃剜空的地方似乎逐渐生长出了新的血肉。几乎让人难以自抑的情愫不断蔓延开来, 让他身心都轻盈舒畅了许多。
方才见到怀谷时心生的烦闷与不悦也被他放到毫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卫时舟心底思绪百转, 却只是倾身轻轻抱了抱容清棠, 温声说:“好, 我们也该去看看父亲和母亲了。”
容清棠离开云山寺,去状元府备婚之前, 卫时舟曾同她一起在容先生和她母亲的往生牌位前上过香,告诉他们卫时舟即将娶容清棠为妻一事。距今已经几月有余了。
这回再来, 他们也已是卫时舟的父亲和母亲。
上香时, 卫时舟站在容清棠的身边,郑重而认真地朝两位长辈的往生牌位躬身。
卫时舟并未开口说只字片语, 却不难从他的举止间看出他对容清棠的父母有多敬重。
容清棠都看在眼里。
两人上过香后, 才一起去了云山寺的斋堂。
今日在云山寺中吃斋饭的香客不少, 但只有一位僧人在斋堂门口引导大家。
在云山寺吃素斋不必付银钱,而寺中的僧人也不会为你盛饭菜或是收拾碗筷,用过饭后也需要自己将碗筷洗干净放回统一的位置。
卫时舟和容清棠跟其他香客一样,先自行在斋堂门口领取碗筷,再到排列成横行的甑子中盛饭,随后从长桌上选择自己想吃的素食盛到饭上便好。
跟在他们身后的柔蓝和群青、绿沈也是如此。
卫时舟和容清棠选了斋堂中靠里侧的桌子落座,也让柔蓝和群青、绿沈跟他们坐在一起。
斋堂里很安静,无论是云山寺的僧人还是香客,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餐食,无人说话,也无人左右张望。
容清棠很喜欢云山寺斋饭的味道,素餐也能让人在吃过之后念念不忘。而且容清棠每回都会在吃完之后再盛小半碗米汤来喝。她很喜欢那种浓郁的米香味。
不知是不是巧合,容清棠之前便发现,卫时舟也会和她一样。
是以今日还是和之前在云山寺暂住时那样,卫时舟先起身去盛米汤,还不忘为容清棠也带了一小碗。
斋堂不提供勺子,容清棠便安静地端起暗青色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米汤。
容清棠的胃口不算大,所以吃过饭后虽然想再喝些米汤,却喝不了太多。云山寺盛汤用的小碗盛一小半就足够了。
她没有说过,但卫时舟每次端给她的都不多不少,是她恰好能喝完,又不会觉得过饱难受的量。
仔细想来,早在两人还暂住在云山寺时,卫时舟便已开始在这些细微之处照顾着她,且从未有过与她的习惯或喜好相悖的时候。
容清棠还记得,成婚前,春日宴那次,他们一起在栖霞山猎苑的草场上晒着太阳用午膳时,宫人们呈上来的菜肴也都是很合她口味的。
这些琐碎的,容易被忽略的小事,似乎能说明些什么。
当巧合出现得太多,里面便应存在着某些必然。
容清棠是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才慢慢知晓了卫时舟的性格和喜好,而直到此时,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已经十分了解卫时舟了。
但似乎自从她认识卫时舟开始,他便已经熟知了与她有关的方方面面。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卫时舟似乎已经认识了她许久。
前世的卫时舟为她修墓立碑,或许也不只是因为她的父亲曾是为他授业解惑的老师。
默默想着这些,容清棠更加好奇自己和卫时舟之间最初的联系是发生于何时,自己又为何会将其遗忘。
一行人在斋堂用过清淡的午膳后,又和其他香客一样依次拿着自己用过的碗筷往净碗的地方去。
之前在云山寺暂住时容清棠都会自己动手,无论是柔蓝还是卫时舟想帮她,容清棠都会拒绝。
但这次走出斋堂的门正在排队时,卫时舟竟没有再征询容清棠的意见,而是动作自然地从她手中将碗筷拿了过去,还温声说:“你在院子里等我一会儿便好。”
容清棠下意识道:“怎么能让你帮我做这些……”
他可是皇帝。
容清棠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排在他们后面的一位妇人友好地打趣道:“看来这位公子不仅一表人才,还很会心疼人呢。姑娘不必推拒。”
感觉得出来对方没有恶意,容清棠回之以一个柔和的笑容。
见状,妇人语气温和地问道:“你们可成婚了?云山寺求姻缘很灵的,你们可以一起去让了尘大师帮着看一看。”
容清棠侧首瞧了卫时舟一眼,才轻声说:“我们已经成婚了。”
妇人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夫君想对你好,你便由着他去就是了。”
“夫妻之间不必太拘束。”
“佛祖面前众生平等,没有尊卑,却乐于瞧见你们这些恩爱和睦的小夫妻呢。”
容清棠怔了怔,轻轻朝这位随和的陌生人点了点头。
在卫时舟和柔蓝他们先后将手中用过的碗筷洗净归还时,容清棠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那位妇人。
她的衣着很是素净,身上没有任何饰物,但从周身散发的矜贵气质来看,她的家境应非富即贵。
将洗净的碗筷放回去时她还熟稔地同一旁的僧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后才缓步往香客们暂住的寮房那边去了。
而让容清棠更加在意的是,那人的眉眼与了尘大师,与卫时舟,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在往状元府去的马车上,容清棠轻声问卫时舟:“那位是?”
方才她有意说起了“没有尊卑”,容清棠觉得她或许是知道卫时舟和她的身份。
“是我姑母。”卫时舟温声解释道。
容清棠有些诧异。
世人皆知,卫时舟的姑母早已病故。
卫时舟:“她还是长公主时,驸马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位花魁。姑母毫不犹豫地休了夫,之后便不再嫁人,只选了些自己看得上的面首养在府中。”
“后来姑母又忽然遣走了所有面首,自此从长安城中销声匿迹。但父皇知道,她是离开长安去往了各地的寺庙,每到一处都会住上十天半月,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
容清棠猜测道:“姑母是在找什么人吗?”
若是看破红尘,想要遁入空门,或许不会在各处辗转。
卫时舟点了点头,说:“那人是曾来过长安城的一位游僧。”
“姑母已离开长安十几年,这是她第一次回京。但她不愿恢复皇室身份,言是只会在云山寺住上十日,若这回再寻不到那人,她会去白雀庵落发为尼。”
闻言,容清棠垂眸思索着什么。
游僧四处行走,即便姑母曾到过他所属的寺庙,错过对方的可能性应要远大于遇上。
这种寻人的法子,可能更像是凭着一股子执念。
容清棠有了某种猜测,她问卫时舟:“你知道那人的身份?”
卫时舟微微颔首,说:“姑母和父皇也知道。”
当年姑母为之出走,卫时舟的父皇便命人暗中查探,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实在出人意料。
“他自十五岁那年起,便是海山国的大相。”
“姑母知道自己在这些寺庙中寻不到他,所以她其实是在等,等他再来见她一回。”
十日之期,是她给自己定下的。这十日过后若仍无望,她便决定放下了。
听了这话,容清棠心底有些讶然。
她曾听父亲说起过,海山国崇尚佛教,当今的大相更是以温善悲悯而受人称颂的佛子。
可卫时舟之前分明也说,近日海山国的大相设法给他传来了密信,称想与他合作屠灭海山国皇室。
这样复杂多面的一个人,当初又是为何来了长安城,还与异国的长公主之间产生了如此深的羁绊?
“那十日之内……他会来吗?”容清棠忍不住问。
卫时舟温声说:“他已经来过了。”
“但他只在长安城中停留了一个时辰,便踏上了返回海山国的路。”
容清棠立即问道:“为何?他不是为她而来的吗?”
卫时舟沉默了须臾,才说:“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姑母等了这么多年,却没能见上那人一面。”容清棠有些唏嘘。
卫时舟眼底情绪未明,忽而说道:“并非所有人都能等到自己想见的人。被留在原地的人或许早在最初便已做好了求而不得的准备。”
“那些等到了的,是意外之中的意外,幸运之中的幸运。”
容清棠从卫时舟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她莫名觉得,卫时舟或许也曾这般无望地等过某个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晨星、啊皮皮、杜衡、西伯利亚二哈、回家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容清棠莫名觉得, 卫时舟或许也曾这般无望地等过某个人。
但她不知自己心底为何会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是因为卫时舟方才那些话里隐约带着的感同身受的遗憾吗?
容清棠觉得自己或许可以问一问卫时舟,却又隐隐担心得到的答案会是她不曾设想过的。
比如,卫时舟也许真的曾经被人留在原地, 他或许真的曾万般绝望又执着地等待过某个人。
不知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也是到了这一刻,容清棠才意识到,即便她和卫时舟眼下是两情相悦,但之前他们成婚原本只是为了那个两年之约,为了稳定朝堂。
所以他们其实和别的夫妻有些不同。
比如他们都从不曾问过对方之前的感情经历。
卫时舟不知道她为何会同谢闻锦和离, 她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过心上人。
而他们也都不曾主动和对方提起过。
可一旦触及这个边缘, 容清棠便会忍不住去猜测。某些酸酸涩涩的感觉也堵在心口, 让她有点难受。
这种从不曾有过的感觉对于容清棠来说实在陌生, 她难以很快从中理清思绪, 便只好暂时将其掩下, 放在一旁。
容清棠有些不太自然地另起话头问卫时舟:“海山国的大相来长安, 应也是经过你同意的?”
毕竟是别国的重臣, 即便在暗中与卫时舟达成了某种合作, 但若要在卫时舟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来长安, 他这一路应也不会如入无人之境那般轻松。
卫时舟没有隐瞒, 和容清棠解释道:“是我命人将姑母的近况告知了他。”
他和姑母各自的身份到底特殊,很多时候都无法随着自己的心意。
但那人还是来了。
可眼下海山国正蠢蠢欲动,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姑母和那人之间的关系很难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与变化。
“能做的都做了, 其他的或许便只能看他们自己了。”容清棠不无感慨道。
卫时舟注意到容清棠的心绪似乎在方才发生了某种变化, 但见她似是有意掩饰,他便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马车在状元府门前停下。
卫时舟走出马车, 又回身抬起手, 想要像之前一样扶容清棠时, 却见她已经微提着裙摆自己走下了马车。
卫时舟心神微顿,神色自然地收回了手。
“师父,师娘。”容清棠快步朝不远处走去。
怀荆和温兰都笑着上前迎她:“你们可算来了。”
他们这趟出宫没有显露身份,怀荆和温兰便没有行礼。
“你师娘得到消息便在门口等着,那望眼欲穿的模样,以往等我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容清棠亲昵地靠着师娘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也想师娘了。”
容清棠上次来状元府还是归宁的时候。后来她病倒那回,师父和师娘曾进宫去看过她。但距今也已经有些时日了。这阵子容清棠一直在忙着安排宫中精简人员的相关事务,没有腾出空来。
不过幸好,师父和师娘也没有急着回江南,还留在长安城中。是以他们见面仍然要比之前方便许多。
卫时舟在容清棠身旁站定,温和有礼地说:“让师父和师娘久等了。”
“不久,你们还能来看看我们,便已经很好了。”温兰温柔道。
原本女子嫁入宫中后便很难再与家人相见,容清棠与他们见面的次数已经算不少了,更何况身为皇帝的卫时舟还总是愿意陪着一起。
“怎么就一直站在门外了,快进去聊吧。”怀荆出声提醒道。
卫时舟和容清棠虽身着常服,但状元府门外人多眼杂,保不准便会被什么有心人盯上。
容清棠一面跟着师父和师娘往状元府里走,一面眉眼弯弯地问道:“师父和师娘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在这里都闻到香味了。”
温兰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解释道:“是你怀乐师兄,他又钻研出了新的菜式,忙活大半天了,就等着做给你们尝尝呢。”
“他一早就在问了,说师妹和妹夫怎么还没到。”
容清棠侧首望了卫时舟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语气轻快道:“那我可得多吃些,饱一饱口福。”
怀荆走在卫时舟身侧,也温声同他说着什么。卫时舟在与他交谈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朝容清棠的背影看过去,又若有所思地敛回眼神。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
怀荆将他和容清棠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神情温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而在离状元府稍有段距离的一座宅子转角背面,有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正专注得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容清棠的背影,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入状元府中。
谢闻锦终于等到了一次能见到容清棠的机会。
她和皇帝一起乘马车来了状元府,下车之后虽并没有多的肢体接触,可两人会有意无意地看向对方。
隔得不算近,谢闻锦看不清他们看向彼此时的眼神中藏着什么,却不难看出容清棠和她身旁的男子之间默契的氛围。
他们比之前更加亲近熟悉了。
这本已在谢闻锦的意料之中,毕竟无人会不喜欢像容清棠那样好的女子。
即便是坐拥天下美人的皇帝,也会为之心动。而他们既然已经成婚,自然什么都会发生。
可亲眼看见容清棠与别的男人出双入对时,谢闻锦心底的钝痛仍然层层堆叠,将他淹没。
容清棠性格温善,处事妥帖细致,又有着不落于人后的才华和让人难以忽视的仙姿玉色。
这样的女子,原本是他的妻子。
谢闻锦原本以为,自己是失去了双亲的容清棠唯一的依靠,所以即便暂时冷落她,暂时将她放在报仇一事之后,她也会理解自己,配合自己。
他还曾觉得容清棠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自己。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容清棠的体贴和宽容,不断消耗着她的耐心。
直到如今,陪伴在容清棠左右的那人换成了一国之君,不再是他。
而他……
谢闻锦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即便伤愈也已经无法如常行走的那条腿,神色落寞不已。
他已经不配,也无法站在容清棠身侧了。
那日在栖霞山猎苑,他在夜里深入山林,想去寻找被人刺杀,身陷险境的容清棠。
可后来将她平安带回营地的人并非是他,而是当朝天子。
谢闻锦为了找她跌下高坡,摔断了腿,但容清棠从未关心过他的伤势,甚至都不再正眼看过他。
谢闻锦知道,早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便已经彻底失去了容清棠。
可这段时日以来他不断梦到那些痛彻心扉的场景,谢闻锦担心容清棠会像梦里那样遭遇不测,早早殒命。
所以他辞了官之后便搬出了安王府,拿那笔原本是要用作报仇之事的银钱,在状元府附近买下了这座宅子。
这样一来,只要容清棠出宫来看她的师父和师娘,他便能远远地看看她。若当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能早些得到消息。
待容清棠的身影彻底消失,谢闻锦才转身离开转角处。
状元府中。
怀乐还有几道菜没有做完,晚膳还有一会儿,是以容清棠和卫时舟各自陪着师娘和师父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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