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即便现有的制取工艺还无法将那些颜色调制成可以作画的颜料, 容清棠也一直有另一件想做的事——
为那些曾在古籍著作中出现过的色彩撰写一本书, 将它们的色名源流、颜色特征及制取相应颜料的可行之法编纂成册。
那些源于世间万物的色彩此时还无法一一被落于纸笔之间复现。但若有人能加以整理、解释, 去伪存真, 历史长河绵延不绝, 迟早有一日, 后世之人能把那些细腻而绝妙的颜色制取出来。
后世的画者,便能作出更加缤纷而动人的画作。
容清棠前世本想在和离后静下心来编写这本书, 但她还未来得及着手做这件事,便坠下山阶遗憾殒命。
好在, 这一世, 她不仅有机会做这件事,或许还能将那本书编写得更加完备准确一些。
容清棠曾听父亲说过, 宫里有一处藏书阁, 里面妥帖存放着许多古籍孤本和前人的书画。容清棠虽看过不少书, 但到底还是宫中的藏书更加丰富。
待她进了宫,应能在与卫时舟约定好暂为夫妻的这两年内,多整理一些她需要的内容出来。
容清棠的师娘和柔蓝一起走进她的卧房时,便看见她只穿着单薄寝衣立于窗边,似是在想些什么。
温兰立即拿着披风上前将容清棠裹住,心疼道:“怎么穿这么少站在风口?”
容清棠的思绪从所想的事中抽离,柔声说:“没待多久,刚过来。”
温兰隔着披风拍了拍她,拆穿道:“手都是凉的,还不久呢?”
“时辰不早了,跟师娘过来,该为我们的新娘子更衣上妆了。”温兰牵着容清棠从窗边走开,柔蓝适时将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小暖炉递到容清棠手里。
今日容清棠要身穿皇后吉服自状元府入宫,宫里也来了女官为容清棠上妆,温兰便为她顺发。
容清棠坐在铜镜前,看着周围的人都在忙活时,她晨起时原本已经不那么紧张的心绪又变得有些忐忑了起来。
而在宫中,卫时舟也早已换好了皇帝大婚的吉服,于提前卜好的吉时抵达太和殿,与使臣一同去往状元府行皇后的册立礼,准备将容清棠迎入宫中。
按例,皇帝身为九五之尊,大婚时本不该出宫,而应留在宫内等待使臣行奉迎礼,接皇后入宫。
但卫时舟力排众议,仍决定亲自去。
他想如同其他男子那般,去迎娶新娘回他们的家。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的妻子。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御道上铺设着红毯,烫金双喜字大红灯笼和彩绸挂满了每一处宫殿,宫人们也都换上了重大节庆时的新衣。
仪仗队与鼓乐队在迎亲队伍最首,卫时舟骑着马居中,后面跟着使臣、禁军以及部分宫人,皇后的凤舆和迎亲礼也在迎亲队伍中。
迎亲的队伍甫一走出宫门,便能看见有许多百姓沿街跪迎。
百姓们本想沾一沾帝后大婚的喜气,也看看皇室婚仪的排场,却不曾想竟看见迎亲队伍中有一名清俊儒雅的男子正骑着马。
他并未作使臣打扮,却是身着显眼华贵的婚服,气度非凡,身份不言而喻。
皇上这是要亲自迎娶皇后进宫!
这是何等的荣宠?!
即便再情深,历朝历代也都不曾有皇帝亲自出宫迎娶皇后的先例。
看来陛下果然十分看重皇后。
众人意识到那人的身份后便立即敬畏有加地垂首,不敢再抬头多看。
并非人人都有机会瞻仰天颜,但也并非人人都有胆子直视圣上面容。
迎亲队伍抵达状元府门口时,府中上下也都在大门口跪迎。
使臣高声宣完诏,身穿华丽婚服,戴着凤冠霞帔的容清棠跪受皇后册宝。
而行完册立礼之后,容清棠起身时才看见卫时舟竟也来了。
她神色微怔,面上有一息的慌乱,又很快掩下。
宫里来的女官之前与容清棠仔细说过成婚前后的所有礼节,提到她今日在洞房内,即坤宁宫东暖阁,才会见到陛下。
她没想到他竟也来了。
一旁的温兰与怀荆也心下大惊。
陛下未遵循礼制等在宫中,亲自来了,虽能看出他对清棠的在意,却也让他们担心朝臣们可能会有的议论。
但卫时舟既决定要来,便已做好了应对所有反对意见的准备。他是皇帝,可自今日开始,他更是容清棠的夫君。
卫时舟目光沉静平和地望着容清棠,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来这一趟。
她今日,果然很美。
容清棠平日里都习惯穿浅色裙衫,气质素雅高洁,清美若仙。
而今日她着红衣盛装,化了明艳大气的新娘妆容,眉如黛画,唇如朱霞,便美得热烈而极致。
这是他的新娘。
他曾求之不得的姑娘。
被卫时舟那般安静温和的眼神望着,不知为何,容清棠心里的所有忐忑与紧张都随之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待在他身边时的,熟悉的心安。
卫时舟朝容清棠走近,亲自扶着她乘上凤舆后才又骑上马。
至此,迎皇后入宫的队伍才自状元府出发,以鼓乐队为首吹吹打打地往宫里去。
在热闹的队伍后面,怀荆与温兰正不舍地目送着容清棠和皇上离开。
一旁的怀文与昨夜才从外地赶回来的怀谷都神色平静,怀乐却已是眼眶泛红。
沿途的百姓有想瞻仰皇后面容的,却被凤舆的帷幔遮挡着,只能看见一抹端庄的身影。
而在人群中某一处,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正安静地注视着凤舆越来越远。
她似是与长街上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群青与绿沈立时便注意到了据传已死在白雀庵那场大火里的刘楚楚。
他们戒备地握住自己的佩剑,万般仔细地提防着。
但直到迎亲的队伍走过,刘楚楚也不曾挪动一步。
而比刘楚楚更显眼的,是神色哀伤而悔恨的谢闻锦。
周围有人认出他来,知道他是当今皇后的前夫,忍不住私下里小声议论着什么。
谢闻锦充耳不闻,只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容清棠乘着凤舆离开的方向。
愿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亲眼看着容清棠离自己越来越远,有了另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谢闻锦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心还是会很疼,如刀割火烹般。
待迎皇后入宫的队伍消失在长街尽头,跪迎的百姓逐渐散去,刘楚楚停在谢闻锦身边。
“你看起来似是很在意她。”她语带嘲讽道。
“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究竟又能有多深情呢?”
谢闻锦收回凝望着远处的目光,漠然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死在白雀庵里了。”
“难为你了,哀莫大于心死之际,竟还有心关注我的死活。”
再次看见谢闻锦,刘楚楚发现自己的心竟已波澜不惊。
她曾以为自己能为了谢闻锦付出一切,旁人的性命、刘家的荣辱、她的声名与颜面都比不上他。
可当这些她原本觉得可以牺牲的东西都已无关痛痒之后,刘楚楚才发现,其实谢闻锦也不算什么。
“既然舍不得她,怎么不去把人寻回来?”刘楚楚瞥了瞥他的腿,故意问:“因为瘸了,所以不敢?”
谢闻锦被人戳中痛处,面色愈发难看了。
刘楚楚又轻描淡写地道:“我原以为是自己离间了你与她的感情,可我近几日想了想,那时其实是你刻意接近我吧?”
所以容清棠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后,谢闻锦才会这般失魂落魄,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心力。
刘楚楚并非蠢笨之人,之前不过是当局者迷,受困其中罢了。
如今抽离出来,她也看清了许多。
“你该是另有所图,想要利用我?”
谢闻锦沉默着没有接话。
刘楚楚继续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你所图落空,此生求而不得,含恨而终。”
“今后,你我便死生不复相见。”刘楚楚微垂着眼眸,轻声说着。
下一瞬,她却忽然从袖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捅进谢闻锦腹部。
刘楚楚没有耽搁,得手后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抽出藏回袖中,转身快步离开。
满脸错愕的谢闻锦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伤口,顿了几息,才身形不稳地倒在地上。
另一边。
迎亲的队伍已经进入宫城。
帝后正执手一同缓步从俯首跪于两侧的朝臣间走过。
庄严的礼乐声里,原本和煦的朝阳也似是多了几分郑重,无人敢松懈心神。
容清棠早已知道进宫后还有许多大婚礼仪需要完成,却没想到戴着华美繁复的凤冠进行这些仪式其实是个考验。才戴了没多久,她便觉得自己额上说不定已有了红肿压痕,隐隐有些泛疼。
容清棠在心下暗忖,却不曾有丝毫的放松,仍仪态端庄地随卫时舟一起接受朝臣的跪拜。
文臣与武官相对而列,在状元府门口送容清棠出嫁后,怀文便赶到了宫中。
怀文与其他大臣一样,向从御道上经过的帝后行了叩拜大礼,却在礼毕抬首时看见了什么,下意识蹙了蹙眉。
他的斜对面是安王与谢世子。
方才他们抬首时的神情转瞬即逝,但怀文却很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一分不合时宜的不甘与……嫉妒。
这对父子,怎么回事?
容清棠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她正与卫时舟并肩立于高台之上,面对着仍跪在地上的朝臣们,听着使臣高声宣读诏书。
或许因为婚服繁复而厚重,容清棠只觉得春日的暖阳逐渐变得有些灼热了。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却没有放松心神。
卫时舟玉白的手果然像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如寒潭玉一般微凉。容清棠下意识牵得稍紧了一些,想再从他那儿汲取些许凉意。
下一瞬,容清棠便瞥见仍牵着她的卫时舟不动声色地朝前迈了半步。
他高挑挺拔的身影霎时便替她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他竟注意到了。
作者有话说:
结婚啦!小天使们都坐主桌~
[1] “望东方之既白兮,犹蒙蒙其复晦。”——《庐山天然禅师语录》
[2]“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赤壁赋》,苏轼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晨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实在是,很想她。◎
待使臣宣完诏书, 卫时舟与容清棠一起祭祀完毕,文武百官又对新婚的帝后庄重地行了朝拜之礼,便有命妇扶着容清棠乘上八人抬孔雀羽顶轿。
顶轿由乾清门进入乾清宫, 容清棠才又步行至坤宁宫的东暖阁,也即今日的喜房,容清棠今后安寝的屋室。
《道德经》中言:“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1]
而帝后各为“天”与“地”, “乾”与“坤”, 寝宫名便分别为乾清宫与坤宁宫。[2]
今日坤宁宫各间的棂花槅扇窗上都贴着烫金双喜字的窗花, 原本正面中开的槅扇门也换成了喜字门, 帷帘均用大红绸缎绣了五彩勾金龙凤齐飞图, 宫中一应陈设与布置无不洋溢着新婚喜气。
皇后大婚无需盖着大红盖头, 是以容清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置身其中, 坐在喜床上的容清棠忽然有些恍惚。
她虽早已毫不留恋地揭开了上一页, 更谈不上要以眼下同卫时舟的这桩婚事和前尘往事做对比, 但容清棠却还是没来由地想起, 自己曾在王府的婚房中安静地等至天光大亮。
那一夜很长, 也很寒凉。
而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柔蓝。
柔蓝似是也想起了那些往事, 温声道:“娘娘,今夜不会的。”
无论这桩婚事为何会这么快便定下来, 但柔蓝觉得, 陛下应不会也自第一日起便冷待娘娘。
容清棠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只是打趣她:“你改口倒是快。”
自今日晨起, 便先后有许多人唤她“娘娘”, 但刚才忽然听见柔蓝这么唤她,容清棠还是反应了一会儿。
柔蓝笑了笑,正欲说什么,却忽然瞥见容清棠额上戴凤冠的边缘处已经泛红微肿,有些心疼。
“娘娘,您额上已经有点肿了,奴婢去找些膏药来,等您摘了凤冠后可以擦点药。”
容清棠微微颔首。
她以前便不喜欢柔蓝自称“奴婢”,但如今进了宫,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柔蓝要名正言顺地待在她身边便只能以女官或宫女的身份。
柔蓝离开喜房时特意嘱咐了门外的宫女,让她们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别掉以轻心。
“是,柔宫令。”宫女齐声应下。
这回换柔蓝愣神了。
她才想起,姑娘成了皇后,自己也被陛下任命为皇后身边的宫令女官,管理后宫中的日常琐事。
“嗯。”
为了不让自家姑娘脸上无光,柔蓝再不习惯,也得假作冷静道。
柔蓝离开不久,容清棠便听见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就……”
话还未说完,容清棠抬眸却瞥见进门的并非柔蓝,而是与她穿着同色喜服的卫时舟。
“你怎么……来了?”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他此时本应在与群臣宴饮,晚上才会来喜房。
卫时舟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边向她走近边解释道:“方才见你额头被凤冠硌红了,便先拿些舒凉的药膏来,想让你好受一点。”
容清棠心里一顿,下意识道:“柔蓝也去帮我拿药膏了。”
卫时舟拿着瓷瓶的手紧了紧,温声问:“既然我先到了,便先把药擦了?”
“好。”容清棠朝他伸出手,想接过药瓶。
卫时舟却笑了笑,说:“我来吧。”
“之前你也帮我上过药,便当礼尚往来了?”
闻言,容清棠看向他额上仍未完全痊愈的伤口,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几日没见,他寄来的信里也没提过伤势的恢复情况,容清棠回信时问过,但卫时舟都只说无碍。
卫时舟抬手抚了抚今日没再用纱布遮盖的那处伤口,宽慰她道:“应再过几日就好得差不多了。”
“说不定还比你早些。”
“早些才好。”容清棠柔声说。
卫时舟在喜床边停下,动作自然地替她将华美精致却也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放在一旁。
看见凤冠在她额上压出的那条红痕。卫时舟蹙了蹙眉。
容清棠肤白胜雪,有任何痕迹都会很明显。
看着,有些刺眼。
卫时舟用干净的长指沾取了些许药膏,微微倾身,放轻动作,细致地将质地轻薄的药涂在那些红痕上。
药膏有些凉,卫时舟的指尖也是,但容清棠却发觉自己似乎莫名开始慢慢地有些脸热。
或许是离得太近了些。
容清棠有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刻意看向别处而非眼前的卫时舟。
又另找了话与他聊:“你贵为天子,为何今日会亲自去状元府接我?”
容清棠事先也并不知情。
卫时舟神色如常道:“我担心刘相仍不死心,会再对你下手。我若在,他应还不敢弑君。”
闻言,容清棠没有多想。
瞥见他腰间的玉质革带,忽然记起了什么,稍退了些,伸手从龙凤鸳鸯枕下拿出了什么递给卫时舟。
瞥见那枚绣着龙凤呈祥图样的香囊,卫时舟心尖微动,轻声问:“你亲手做的?”
容清棠“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卫时舟却继续问道:“我不是吩咐了女官,说你不喜女红,不必做这个吗?”
帝后大婚当夜虽有这个规矩,皇后要将自己亲手做的香囊送给皇帝,但卫时舟听容先生说过,知道容清棠不喜欢动针线,也不想学女红,便不愿勉强她。
虽然他的确很想要容清棠亲手做的贴身陪伴之物,尤其还是寓意特殊的香囊。
容清棠温声道:“我不会做便罢了,既然会,自然不能让你缺了这个。”
顿了顿,容清棠补充道:“以免落人口实。”
不知是说给卫时舟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卫时舟用空出来的左手接过香囊,长指轻轻按了按,晦暗不明的眼神在腾飞的龙凤上凝了几息。
女子婚前,通常有要学女红的规矩。
原本不喜欢做针线活的容清棠,或许是在当初与谢闻锦成婚前才学了这个。
卫时舟心底忽然很嫉妒谢闻锦。
嫉妒这些并非因自己而来的变化与特殊。
但卫时舟将情绪掩饰得很好。
他正欲收回目光继续为容清棠上药,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香囊上的图样绣得极好,但其中腾龙和飞凤的眸色似乎又格外灵动鲜活,恰如其分地点睛之后,让龙与凤都更加栩栩如生。
“这里的黑色,是用了与别处不同的特殊绣线?”他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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