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句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靠着布施得来的米能熬过酷夏,却熬不过因为干旱不景气的秋冬。
朝廷下达了许多道条令,但收效甚微,圣上月中亲自登天坛祈雨,希望能尽快下雨,可一晃到六月底,天还干愣愣的,滴雨未下。
偶尔有阴天的时候,可乌云聚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就散了。
燕明荞被这天气弄得有些燥,傅先生每日还来上课,但教抚琴和画画的两位先生因为天热把这两门课给停了。
她如今一日只上一节,女红这门课月初燕明荞就不上了,她学了简单的针法,能绣简单的花样,母亲说这便够了,这门功课不需要太过精通。
傅仲宴过来会讲讲民生疾苦,燕明荞担心外面的,但是以她一人之力,只能帮一些人。
再说了,她这么辛苦赚银子,让她全捐了做善事,她也舍不得。
她赚钱是为了家人为了自己,有余钱,燕明荞愿意帮忙,但没到先人后己的地步。
傅仲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这没几个人愿意把自己的银子给别人花。
一直到七月,南方旱情有所好转,可越朝北方的土地都没下雨。
算着,盛京已经一个月零八天没下雨了,庄稼干瘪,哪怕过几日大雨倾盆,也没法儿补救。
燕明荞打算给自己的两个庄子减三成租子,这样庄户还能多留些粮食。
七月中旬,盛京终于下雨了,但地里的庄稼已经干了一大片。
燕明荞仰头看着天边雨幕,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下雨了,可是庄稼已经旱死了,这人不管是愚钝还是聪慧,到头来都得看老天爷。
因为旱情,粮价上涨,倒卖粮食的商人赚得盆满钵盈,燕明荞的茶叶生意倒是没赔钱,但生意不太景气。
不过有的赚总归是好的。
然后就是朝廷出面,管控粮价,等到中秋节,这事儿才彻底过去。
燕明荞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些道理,发国难财不长久,做生意还是要凭良心。
总之,今年的夏天还是比较糟心的,秋收也不痛快,燕明荞觉得光买庄子也不行,万一赶上年景不好,岂不是一年到头全打水漂了,毕竟粮种还要钱呢。
所以手里的余钱打算置办宅子和铺面。
燕明荞现在手里有一万六千余两,这个银子足够置办一处小宅子,选一个地段好点的铺面。
她不想把银子全花光,所以二选一还是先买了铺面,这样租出去租金还能高一些,她在国公府住,宅子说实话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铺面不租出去的话还能卖茶叶,算是她卖茶叶的一个定点铺子。
铺面是林枣跟着掮客去看的,选了三处,燕明荞看过之后定下一处,花了八千四百两,但这银子过两个月还能赚回来。
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初秋天气最是凉爽,国公府也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许静姝刚进门,但得和婆婆一起准备中秋家宴,这也是她嫁过来第一次操持大事。
沈氏手把手带着,许静姝学的倒也快,很容易就上手了。
中秋过后,许静姝带着燕明月频频参加宴会,这是沈氏的意思,出去露露脸,别人好知道燕国公府有一个快要及笄的姑娘。
至于为何让许静姝去而非沈氏亲自去,一来她年纪大了,懒得参加宴会,二来国公府早晚要交到许静姝手中,参加宴会,是很寻常的事。
许静姝来国公府有一个多月了,明白燕明月是孟小娘的女儿,但和正院关系不错,所以婚事要尽心。
明荞从前是陈小娘的孩子,但因为明玉曾经落水,所以就被养到了正院,现在记作了嫡女。
而府上其他妾室、公子、小姐,看亲疏远亲,婆婆如何她就如何。
偶尔,明荞也会来帮忙,许静姝求之不得。
越是相处, 许静姝就越觉得明荞聪慧。
许静姝倒是不担心管家大权日后归谁,她是燕明轩的妻子,燕国公府的长媳, 婆婆就算再喜欢妹妹,妹妹终归是要嫁人的。
日后多给嫁妆,她再多添些,婆婆自然满意。
许静姝选了一条聪明的路,把明玉明荞当亲妹妹, 不, 比亲妹妹还亲, 这样不管是因为婆婆还是为了以后, 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其他的事, 许静姝相信, 只要她不出格, 婆婆和夫君就不会薄待她。
谁家新妇进门, 就立刻管家。
只不过, 因为许静姝从前是家中的小女儿, 管家这些虽然也学, 但还得指望婆婆教。
沈氏让燕明荞去帮忙,就是这个意思。
中秋家宴和往年没什么区别, 宁湘把去年的礼单和家宴菜单找了出来,燕明荞一一讲给许静姝听, “嫂嫂, 去年家宴上的菜可以留一部分,再让大厨房添几样新菜, 酒水茶饮千万不能马虎, 忌口大厨房的人知道。家宴不用太过操心, 最要紧的是给亲朋好友的中秋节礼。”
家宴出点错,那也是在自家人面前丢脸,不妨事,但送礼送错了,就是去外人面前丢脸了,外人只会说燕国公府的不是。
“大姐姐年初分家了,但平阳侯府依旧要送。”
世家联姻的目的就在此,越朝的规矩,晚辈给长辈送,平辈之间互相送,自然也不必给大姐姐送节礼。
燕明荞道:“还有我们几个的先生,这边送礼两匣子月饼两坛酒,酒水不能太贵,不然先生是不会收的。”
“萧阳那边的亲戚要提前一阵送,差不多得二十日,这样赶中秋前,节礼就能送到了。”
燕明荞没说安阳侯府那边的亲戚,还未分家就是一家,两家走动,是燕国公府和平阳侯府之间的关系。许静姝娘家、外祖家也都尚未分家,这两份礼看着给靖安侯府和萧阳的,价值上差不多就好,但没必要非得一模一样。
朋友都是燕国公的同僚,燕明荞道:“父亲同僚得看对方回礼,这个看以前的礼单,有两个被贬了,杨家是因为贪污,柳家是因为顶撞圣上,前一家不必送了,柳家要的。”
“外祖家礼可以重一些,”燕明荞想了想,好像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对了,镇北侯府也是看来的礼如何,那边一向是先送的,按东西多少回礼就好了。”
许静姝知道,这是明玉未来的婆家,她没想到明荞能把这些事记得这么清楚,说起来有条不紊的。
燕明荞:“嫂嫂可以先准备,送之前我再看一眼,若是有疑惑之处,可以来问我。”
母亲既然说要她帮忙,那就是帮嫂嫂熟悉府内庶务。
而不是她做主,让嫂嫂在一旁帮忙。
“月饼去年是从玉芳斋定的,今年也可以从这边定。”燕明荞当然希望给自己铺子多几单生意了,不过今年市面上出现了不少的蛋黄莲蓉月饼,但因为玉芳斋是第一家,所以订单跟雪花似的,都是几十上百的大单,连着送外地的,光这一个月的利润能赶上大半年的。
许静姝道:“玉芳斋的点心好吃,就从玉芳斋定。”
燕明轩还有一成的股份,下月分的银子肯定不少,尽管攒着,那看了银子谁不高兴。
有燕明荞在旁边帮忙,许静姝可以说是事半功倍,很容易就上手了,连着把各家的节礼都送了去,给府上下人的也准备好,就等着中秋家宴了。
中秋赏菊赏月、吃蟹吃月饼,热热闹闹,今年府上多了人,宁氏和老国公也在,比去年要热闹得多。
中秋这日天气很高,天朗气清,天高云淡。
燕明荞一早就换了新衣服,为了契合中秋这节日,特地穿了极其明亮的黄色。衣领绣了嫦娥奔月,衣袖是好几只小兔子,肩膀搭了一条橙黄色的披肩,连鞋子都是小兔子图样的,但不是普普通通的兔子,而是坠了珍珠,又用丝线绣了小耳朵。
这件衣服并非府里给做的秋衣,而是沈氏特地让人做的,明荞年纪小,穿这些衣裳最合适了,等长大了就不能再穿这些了,年纪小的时候多打扮打扮。
发髻不再是花苞头,而是梳了高髻,簪了两根彩贝钗子,磨成了兔子的样子,外加一根珍珠发钗,今日还特地在头上点了花钿,任谁看了都说一声好看。
沈氏还说了,若是晚上想出门看灯会,那也行。
中秋也是有灯会的,今日燕明玉就出门看灯会了,和楚堪疑。
楚堪疑半年回来一次,这次回来得晚了些,正好赶上中秋节。
沈氏点头首肯,今晚燕明玉可以出门,让燕明玉和楚堪疑一起,比让燕明玉自己出门还放心呢。至于楚铮,他父亲回来了,自然留在镇北侯府了。
吃过晚饭,燕明玉就出去了,她今日穿了素色,楚堪疑也是。
一个亭亭玉立,一个长身玉立,根本看不出楚堪疑大将军的身份。
楚堪疑先让燕明玉上马车,等人上去后自己才上去,马车慢慢悠悠地朝着闹市走。
到了街边,两人便下了车。
今日街上人也不少,多的是出来赏月赏菊的,月亮挂在天边,街边摆着金菊和兔子灯,茶馆里说书先生今日只讲嫦娥奔月的故事,但这个燕明玉小时便知道,看的话本子又多,便不觉得多稀奇了。
楚堪疑会时不时偏头看燕明玉一眼,他总觉得不好搭话,燕明玉也不看他。
刚在马车上,两人也没说什么。
燕明玉的样子倒不像生气,就是好几个月未曾见过,一下子回到了数月以前,不,是回到了一年多以前,刚见面的时候。
连有点熟都算不上。
楚堪疑走在燕明玉旁边,长街上车水马龙,头顶明灯高悬。
燕明玉心里盘算着吃点什么,家宴上她吃的不多,街上各种小吃,板栗的香甜味儿都飘到她鼻尖了,这是吃还是不吃。
再不吃这个小摊就过去了,燕明玉记得这家是最好吃的,甜是栗子晒过的甜,剥也好剥,很干甜一整个光光滑滑,别的家的都是外壳甜,栗子没什么味道。
再不说就真的过去了,燕明玉赶紧道:“我想吃点栗子仁儿。”
楚堪疑停住脚步,“嗯?”
第一遍说,燕明玉是好意思的,再让她说一遍,就不好意思了,“我闻到了糖炒板栗的香味。”
楚堪疑刚只是诧异,燕明玉不说话,原来是在想这些,他还以为……
楚堪疑道:“你在我后面,我去买。”
让人在原地等着也不妥,这会儿人多,楚堪疑怕出事。
糖炒栗子还在锅里,乌黑的大铁锅,里面栗子拌着细沙,最外面的一层皮光亮亮的,有的栗子忍不住开了口,摊位旁边等着的人还挺多。
楚堪疑就排在后面等着。
轮到他的时候,楚堪疑买了五斤,又冲摊主多要了两个袋子,先递给燕明玉一包,这会儿栗子还烫手,燕明玉在府里什么都不做,手哪儿禁得住这个热劲儿。
但楚堪疑两手一捏,栗子仁进纸袋里,栗子壳儿掉进了另一个袋子。
燕明玉看了一眼,低下头道:“是给我剥的吗?”
楚堪疑道:“你说你想吃栗子仁儿。”
原来第一句话他听见了呀,那为何又嗯一声,燕明玉摸了摸手里的那包,还烫手呢,但很快,装栗子仁儿的袋子递了过来。
一小底的栗子仁,还冒着热气,燕明玉捏了一个,飞快地塞进嘴里。
很好吃,是甜的。
不过楚堪疑这人也神奇,是不是她说想吃栗子,楚堪疑就只给栗子。
得说栗子仁才管剥。
要什么给什么,把她纳入家人的范畴内。
燕明玉道:“很好吃,你别光顾着剥呀,你也吃,这么多呢。”
剩下的栗子后头小厮拿着呢,楚堪疑没想到这一层,他很少吃这些。
他尝了一个,是软糯的甜味,但感觉和红薯差不多,这话还是留着别说了,不然燕明玉听了肯定不高兴。
谁吃着栗子会想红薯。
两人在街上走走转转,楚堪疑遇见一个摊子就会问燕明玉一遍,在第一次燕明玉想矜持点说不吃楚堪疑立马就走之后,再遇见想吃的她会直说。
逛到最后,燕明玉还多了一支簪子,这个并非楚堪疑问她之后买的,而是直接选了一个掏了银子。
是支玉簪,明玉。
出来这一趟燕明玉挺欢喜的,临走的时候她送了楚堪疑二十匣月饼,月饼比别的点心禁放,可以回去吃,若是喜欢她再送就是了。
她虽然喜欢楚堪疑有钱有权,但是任何事都该有来有往。
燕明荞今儿也出来了,母亲就肯放她出来转转,但要带两个丫鬟两个护卫才行。
其实燕明荞比任何人还害怕被拐走丢了呢,若是被拐到山沟沟里去,没好吃的饭菜不说,还要洗衣干活给人当童养媳,还见不到母亲和姐姐们,多惨啊。
所以她很听话,带着李嬷嬷林香两个护卫,出门也不乱走,就去看灯会猜灯谜赢兔子灯。
这边猜灯谜的铺子有很多,中秋虽然是团聚的日子,但一家子出来吃饭的也不少,酒楼茶楼饭馆,门口都是猜灯谜的。
不过燕明荞不敢猜对太多,因为她也算生意人,知道做生意弄这些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赚钱,若是猜灯谜太多会抢了别人的风头,那就和店家的本意相悖了。遇见心眼好的还好说,若是心眼小的,很可能事后算账,而且母亲也说过不能太出头,燕明荞就猜几个,拿个小小的兔子灯就走。
几个铺子下来,一共拿了三个兔子灯,一个给了林香,一个给了李嬷嬷。
其实看别人猜谜也很有意思,有的人
走着走着,面前又伸出来一个兔子灯,燕明荞抬头一看,青蓝色的锦缎,又对上一双眼睛,是上回一起压床的顾言。
顾言道:“没想到在这儿看见你了,灯笼要么,不是谢礼。”
燕明荞把手里的灯拿出来,对着顾言晃了晃,“我也有,你看,咱们的一样。”
还可能是在一家赢的。
顾言嗯了一声,指着旁边的铺子,铺子牌匾挂着一个荷花灯,样子美轮美奂,“答对最多的谜底能得一个大花灯,你想要吗?”
燕明荞摇了摇头,“我不要,那个可能是店家给自己准备的。”
要是燕明荞做生意,几十两一个的花灯,也舍不得送人的。
不过,也轮不到两个人了,一个十几岁的公子全答对了,把荷花灯赢走了。
顾言咳了一声,“那你和我走会儿吧,我让小厮回去拿谢礼。”
小厮眼疾手快,飞快地往回跑,燕明荞想拦都拦不住。
燕明荞认真道:“顾小公子,我上次已经说了,帮你只是举手之劳,你已经谢过了,不必准备谢礼了。”
顾言倒是不执拗,“你放心好了,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一会儿拿来了,你觉得不喜欢或是为难不收便是。”
还有,不是说好以兄妹相称吗,怎么就不了呢。
燕明荞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先去茶馆吧……顾小公子,若是我请你喝茶,你还会回请回来吗?”
顾言道:“我若回请,你就不请了?”
燕明荞点了下头,她和顾言只见过一次,他是太傅家的公子,她是燕国公府的姑娘,她未来姐夫是镇北侯,与人相交,要考虑的多一些。
顾言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我请你,你不必回请了。”
燕明荞:“哎哎哎!”
顾言:“逗你的,一人一半好了。”
顾言问去哪个茶楼,燕明荞觉得,去哪个都没去自己的好,一来茶真的好喝,二来还能赚些银子。
正好离得也不算太远,过个胡同再走两条街就到了。
“去红泥小火炉吧,那边也有茶水。”
顾言从善如流,让另一个小厮在原地等着,一会儿直接过去。
那条街并非闹市,越往那边走人越少,进了那条胡同,燕明荞又听见了很热闹的说话声,顾言也听到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同躲到了护卫身后。
顾言摸了摸鼻子,“我是不太好奇,可能是抢钱的,也可能是打架的,明荞妹妹,好奇心害死猫。”
燕明荞也不好奇,但若是女子被劫持,她有护卫,也能帮个忙。
燕明荞道:“远远看一下,看看能不能帮。”
顾言两个小厮都不在,燕明荞才多大,出了事谁也耽搁不起。
但那边吵闹声越来越大,出了事也会良心不安。
“看一眼。”
顾言人小,是男子,贴着墙看看倒也不会打草惊蛇。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立马转过头。
燕明荞:“嗯?”
顾言:“荷花灯。”
燕明荞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位公子赢了灯,但店家不放舍不得,所以追了过来,把人堵在了胡同里。
燕明荞:“报官吧,咱们人少,帮不上忙。”
顾言也是这么想的,他连小厮都没有,若是帮忙不成,自己还陷进去,那就不是帮忙,而是逞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