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音已经陷入全然的幻境,竟以为眼前人是五百年后,她那位征战深渊的好伙伴——达达利亚,义正词严地PUA他。
阿贾克斯觉得闻音是烧糊涂了,满嘴胡话。
“达达利亚,你去打深渊嘛。我打不过……”
嘟囔了一会儿,少女松开扼住他脖颈的手,彻底地安静下来。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去给胡桃攒原石去了。”
说完,她居然站起身要走。
只不过站起来的时候依旧踉踉跄跄的,像是路都走不稳的刚成年的幼崽。
阿贾克斯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前听师傅丝柯克提到过,在深渊里待久了会受到“侵蚀”,尤其是有神之眼的人,受到的反应尤甚。
却没想到,侵蚀来的这么快,症状也这么可怕。
闻音到底在深渊待了多久了?这样的问题,他从没问过,也没想过要问。
可能在他的心底深处,不过是把她当做一块成长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他会想和她对练,和她并肩屠戮魔兽,却不曾想了解过她分毫。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打败她,他不会过多关注注定被他战胜的人。
只不过,在他最终打败她之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
于是他唰地站起来,大步上前,一把把少女又扛了起来。
先去带她找师傅,师傅应该会有办法。
但是,阿贾克斯脸上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带了点凶狠,他咬牙切齿地想了一会儿。
难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之所以出手救他,就是因为我长得像是那个“达达利亚”?
肩膀上的人剧烈挣扎了两下,慢慢地不动了,像是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昏迷。
得加快速度了。如果再不找到丝柯克,闻音大概率会——
可是丝柯克到底在哪里?
不知在黑雾中转了多少圈,放眼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茫茫的暗光。
甚至连魔物都没遇见一只。
死寂的空间里,似乎只剩下他和她。
数不清是多少次走过熟悉的道路,阿贾克斯抚摸岩壁,那岩壁上还带着裂纹,正是闻音刚刚抵着他压上去的那块。
肩上的人发出低声的呓语,像是陷入了深重的梦魇。
“三百亿摩拉,潘塔罗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博士——我必要刀了你——”
“司法总官,枫丹——终有一天——踏、碎……”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闻音的杀意几乎能穿透着两人相接的皮肤。
“杀光——杀光一切——杀死他们!”
周围的温度急速地下降。
不好——阿贾克斯心中暗道一声。
闻音赫然已经不受控制地使用了神之眼的力量!
他强忍着两人皮肤相接处的刺骨寒意在黑暗中继续前行,最终却只是又一次失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被困在了这一片雾气里。
而且——上一次闻音流血昏迷的时候,阿贾克斯枯坐着守护了她好几天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饥饿,本身也就说明了这片空间的问题。
更别说,这里丝毫没有深渊中随处可见的魔物的身影。
只有无边的死寂。
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以至于血液的流动都变得迟缓,大脑里也像是出现了幻觉一般。
阿贾克斯的眼前出现了一些熟悉的人影。
他愣了一会儿,回答道。
“父亲?不——我今天不想去钓鱼——”
“冬妮娅,你自己去玩吧,哥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不好意思,妈妈,我今天没有时间带安东出去逛——”
我有很重要的一件事要去做——但是是要去做什么?
他现在是在哪里?
对了,他离开了家,想像父亲一样冒险。他带着短刀和面包走进了森林,没有告诉家人。
他遇到了紧追不舍的群狼和巨熊。
他用短刀划破了巨熊的眼睛,杀了两头雪狼,自己却也受了不轻的伤,然后不小心掉进了深渊。
他在黑暗里孤身一人行走,找不到出去的路,血腥气却吸引来了恐怖的深渊巨兽,它吞掉了他,嚼碎他的骨头满意离去——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好冷啊,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仿佛全身的每一处血液都被冻结,原来他没有跌入深渊——只是因为极度的失血和严寒倒在了冰雪覆盖的森林里。
也许很多天以后,会有镇上的人在皑皑重雪下发现他冻僵的身影,又也许他会和明年春天化掉的冰雪一起,消散在森林的泥土里,成为不知哪一棵树木的养料。
少年的第一次冒险就此宣告终结。
但是,真的终结了吗?明明是经历了无数的夜晚的痛苦挣扎才做出的决定,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了追逐梦想下的巨大赌注,甚至押上生命的筹码。
难道在这里——就在这里——
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吗。
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没能走出,多年以后,人们提到阿贾克斯的名字,说到的只是冒险英雄故事里的那个人,没人知道至冬雪国里,那个来自海屑镇的阿贾克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停止?
无边的冰霜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吐出的气息都是被冰透的,模糊的视线里更是充满了无数垂涎的深渊魔兽,身体里隐隐出现至痛的幻觉。
那是深渊在呼号,在试图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就是之前闻音的感觉吗,原来竟这样难过。
他想挣脱,却不自觉陷入更深的迷惘。
绝不会倒在这里,绝不——
可这样痛苦,像是灵魂要同躯壳一同被撕碎——
阿贾克斯突然感觉到有人极其用力地抱住了他。
那人的身上比他还要凉,却有某种温热的液体从她的嘴唇里,眼眶里不断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那血透过薄薄的衣衫,一点点沾染他的皮肤,浸湿了,又顺着他的锁骨流下去,划过前胸、小腹,带来温暖的热流。
肩胛骨上似乎都感觉到了被烧灼的疼痛。
原来冰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血液也是温热的啊。他混沌的脑袋里划过这样的念头。
耳边却突然传来虚弱却熟悉的声音。
三个月前,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救了他。
“阿贾克斯。听清楚。”
“闭上眼睛,不要被外面虚幻的景象迷惑,坚定地往前走。”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相信我——”
“我来做你的眼睛。”
我来做你的眼睛,请你坚定地往前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因为疼痛和幻觉不断地颤抖。
阿贾克斯却能感觉到某种坚韧的力量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绽开。
哪怕身处于最深重的梦魇,眼前的人也从不会放弃,没有什么困难能够从她手里夺走她自己的命运。
她告诉他,坚定地往前走——
那他就坚定地往前走。
从今天往后,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他将永远不会放弃,永远往前走。
不管会面对什么,走就是了。
阿贾克斯缓缓呼出一口气,感知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量。
然后咬紧牙关,再度站了起来。
闻音闭上眼睛靠在阿贾克斯的背上,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体力消耗。
庞大的精神力潮水般散出,周围无尽的血色暗影也越来越浓厚。但数不清的鬼魅虚影之中,却隐隐可见生还的希望。
“往右走三步。”她说。
右边是坚硬的石壁。
但是阿贾克斯没有提出丝毫的反对意见,坚定地照着她说的方向走了过去,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带着背上的闻音,一头撞了过去。
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化,虽然仍然是一片茫茫的黑雾,但是石壁的排列已经完全不同,甚至能隐隐听见魔兽的吼声。
闻音听见阿贾克斯微微提高了声音问她:“你还行么?”
她的眼睛仍然在流血,声音里却带了一丝浅淡而自信的笑意来。
“可别小瞧我。”
话音刚落,一只速度极快的魔兽从黑暗中窜出,目标明确地直指看上去伤势严重的闻音。
不过是——撼树蚍蜉。
闻音只不过稍微释放了一点精神力攻击,那只黑色的狼型魔兽就像是突然被锤子迎面击中一样,被卸去了全身力道,仅凭惯性向前冲了一小段,然后从空气中笔直地坠落。
与此同时,阿贾克斯松开环着闻音小腿的右手,手持短刃,利落地割断了那魔兽的喉管。
鲜血喷溅,但是阿贾克斯早有准备,向后一跃,连带着他背上的闻音,都半点没有沾染到血气。
趁着更多的狩猎者还没有到来之前,两人迅速地离开。
地上尚还在不断流血的尸体会为他们吸引不少火力,如果速度够快的话,安全性就会大大增加。
闻音阖上眼,继续探知周围的环境。
有了刚刚的经验,再找到下一处出口就容易得多了。
只不过,闻音的情况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越变越糟。
阿贾克斯背着她前进,只需要付出体力,精神上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就连之前几乎要被拉入灾厄,濒临崩溃的精神都有所缓和。
又兼之他没有神之眼,在这里受到的影响天生就比闻音要小。
他的心跳渐渐变得平稳有力,而肩上的少女——他已经快要感知不到她的心跳了。
他尽量走的平稳,不让闻音感觉到颠簸,但真正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她像是精力耗尽的小兽,只能在他的身上尽力地喘息,大滴大滴的血滴顺着那白皙如冬雪的脸上留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染上了太多她的血,如今他再挨着她也不觉得冰凉。
他们仿佛即将融为一体。
“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阿贾克斯没办法为了出去完全抛下自己的良心,脚步也随之一停。
“不。别停下。你还有体力么,有就快一点。”
闻音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弱得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但她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催促,态度就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再快一点。”她说。
阿贾克斯愤愤地加快了脚步。
如果不是怕她受不了,他自然不会走这么慢。哪知道这人丝毫不理解他的苦心。
但是,脑袋里浮现出那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还有耳边似乎随时会断气的声音,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我能再强一点——
这个念头又浮上脑海,然后长长久久地在心头徘徊不散。
我会是她的倚靠。她就不会在这里出事。
人为何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闻音能做到的——他没道理不能。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途中也遇到过几回魔物,这次不用闻音出手,已经几乎完全恢复的阿贾克斯就能干脆漂亮地处理。
闻音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难得地感觉到一丝心安。
达达利亚,即便他如今还是那个自信轻狂而不够成熟稳重的少年人,武艺也远不到诸武精通,却也称得上是可靠的伙伴了。
他们终于走出这片迷雾。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片迷雾的话——
这片区域就像是不知被谁放置了一个又一个嵌套起来的迷宫,并精心装排在狭小的空间内,出口彼此重叠,更有可怕的魔物和雾气里扰乱心智的侵蚀,干扰着精神力的窥探。
闻音能在这样的干扰下利用精神力找出出口,看起来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她偏偏完成了,虽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出来之后想找到回去的路就容易多了,阿贾克斯顾不得找咕噜兽的踪影,几乎以快要飞起来的速度带着闻音冲回去。
他环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依旧背着她走在幽深的黑暗里。
闻音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背上。
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但是精神力却前所未有的活跃。刚刚为了走出那片迷雾,她几乎已经把精神力激发到了极致,如今她的精神和情绪都极度亢奋,身体却像是濒临崩溃的老旧汽车,眼看着就要报废了。
但是和阿贾克斯说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徒增他的担心。
嗯?他应该是会担心的吧,闻音有点不确定。
不如她自己慢慢地恢复。如果能恢复的话。
两人的速度不慢,等到回到这段时间他们一起居住的地方,闻音觉得自己稍微好了一些。
阿贾克斯却突然愣住了。
没有人——
空旷的山洞里,没有那个总是叉腰嘲笑他们两个没有长进的少女,也没有对方开口总是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咕噜兽呢?”
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咕噜兽的兽骨残片,整齐地码在地面上。
闻音艰难地从阿贾克斯身后探出头来,看到这一场景,也沉默了片刻。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少年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然后慢慢趋于平静。
“这……好像是个地图?”半晌,空气里响起有些模糊的少年音。
地面上摆放的兽骨,乍一眼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但细细分辨,总觉得异常的熟悉。
闻音的心跳突然加快,耳边满是聒噪的杂音。
这兽骨上描绘的地图,赫然便是他们刚刚走出的那片迷雾。
重重掩盖之下,残余的兽骨却指向了另一个出口。
闻音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看似空间狭小,铺展开却同至冬城大小相仿,甚至还要更宽阔几分的迷雾地图。
被忽略的死门,进入之后就是更可怕的地狱,但却偏偏指出了逃出深渊的路——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时间过得真快啊,竟然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闻音和阿贾克斯都霍然抬头去看。
不是丝柯克本人,但确实是她的声音。
靠近山洞墙角的地方,居然放着一个灰扑扑的回声海螺,看起来有点年头了。
“你们在深渊修行的成果卓有成效,也应该离开了。我有急事去办,不能亲自送行,你们照着地图出去就可以啦。”
“尽快动身吧,不要在深渊停留得太久,最近深渊中的污染浓度太高,很危险。”
“更不必惋惜或者怀念,有缘自会再见喽。”
闻音沉默了一瞬,去看阿贾克斯。
对方也正好抬头看她,嘴唇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却被闻音清楚地捕捉到。
“你能行么?”
这是闻音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
她依然很坚定地回答道:“可以”。
没办法,不可以也要可以。
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那感觉像是从更深的深渊里传来的警告,她能听到从中传来的无数恐怖的呓语。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不知道丝柯克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一点,才急着要他们离开。
“那就走。”阿贾克斯很快站起来,重新向她伸出手。
却被闻音拒绝。
她缓步走到洞穴的更里面一点,开始翻找,很快,她从箱子中抽出一柄漆黑色的镰刀。
阿贾克斯待在深渊三个月,从没见过她使用这种武器。
那柄镰刀立起来的时候甚至比闻音还要高上一点,但她从容握住刀柄的时候却不让人觉得孩子握住大人的武器那般可笑,而像是真正的战士即将发动冲锋。
“拿好你的刀,阿贾克斯。”闻音单手擦拭过刀刃,确定它还像之前一样锋利——锋利到可以削断一切深渊魔物的骨头。
“我们要出去了。”
身体里的骨头和筋膜发出生锈的轴承没有润滑油一般的嘎吱声,但闻音早已经学会将它们忽略,她持着黑镰的手也尽量保持稳定。
闻音最后深深地看了那地图一眼,和阿贾克斯一起按原路返回。
一直来到那看上去就不普通的雾气跟前,闻音正要迈步进入,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轻轻的声音。
“一直还没问过,师姐,你是为什么来到深渊?”
少年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的脸上竟是难得的认真。
闻音不知道阿贾克斯为什么想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她回答说:“你知道愚人众的执行官博士吗?我是他的手下。他派我来的。”
“博士?”阿贾克斯轻微地皱了皱眉,疑惑地望过来,某种灵光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忽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博士——博士——可他不曾记得有这么一位执行官,当然,也是因为至冬最高层的执行官们一向深入简出,除了为女皇执行任务,几乎不会露面,也不为大部分公众所知。
可是他又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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