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春应下,再度回来时,不但带了佐料,带了李渊,还带了更换的衣物。
李渊皱眉:“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浑身**的,也不怕受凉。”
李承乾一边让抱春伺候着更衣,一边说:“我身体好着呢,才不会受凉。阿翁快来,我
们烤鱼吃。观里的素食虽然不错,但比起素,我还是更喜欢吃荤。”
李渊睨他一眼:“在道门清净地杀生,亏你做得出来。”
“这泉是天然山水,里头的鱼也是天生天养,又不是道观的东西。而且这是后山,虽然距离道观近。但早就不是道观的地界了,算不得道门清净地。再说,佛门还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呢。道门指不定也有‘酒肉穿肠过,道尊心中留’的说法。”
李承乾理直气壮,李渊哭笑不得,轻轻敲了他一下:“想吃就是想吃,偏要杜撰些浑话,也不怕佛门道门的人听了来打你。”
“他们打不着。”李承乾笑嘻嘻嘚瑟,拉着李渊一起烤鱼。爷孙俩手艺不太行,好在有抱春照看,两人不过做个样子。
此地鱼儿身肥肉鲜,烤上几圈,皮焦里嫩,再撒点胡椒,还没吃,李承乾便已闻到了香鲜美味。
他迫不及待伸手揪了一块扔进嘴里,烫的张大嘴哈气,就是不舍得吐出来,还笑眯眯将鱼递到李渊面前:“阿翁也吃。可好吃了。”
“就知道吃。”嘴上骂着,手已经接过了烤鱼。
比起李渊还注意形象,李承乾跟土匪似的,大快朵颐。
“你慢点,小心有刺。”
李承乾嗯嗯应着着,嘴上却没停。正吃得欢呢,不知打哪儿冒出一个老妪,冲上来就要抢夺李承乾手里的鱼,面上十分急切,口中啊啊乱叫:“啊啊,不,啊啊……”
她很努力想要说什么,却发音艰难,啊啊的声音嘶哑低沉地仿佛是“咔咔”。
侍卫倏然起身,将李渊李承乾护在身后。
老妪看上去年纪颇大,衣衫褴褛,怀中抱着个破篮子,里头满满当当,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衣服上的脏污都成了大块大块的硬痂,也不知多久没洗了,一股难闻的怪味,众人忍不住皱起了眉。
老妪被侍卫们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到底记挂着鱼,仍想上来抢,不断发出咔咔地压抑在喉头的声音,见怎么也说不出来,急得团团转,唯有指着鱼不停摆手。
李渊与李承乾莫名其妙,既听不懂也看不懂。
他们不动,老妪开始跺脚,继续上来抢,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能冲破侍卫的防线,只能急得大哭,可即便是哭,声音也很低,且十分怪异。
这番动静引来路过的小道士。小道士上前将她拉住:“陈婆,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他不是你孙子。”
老妪一愣,偏头仔细打量李承乾,好似慢慢回过神来,扑通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篮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有野菜有山果还有杂草以及破了的木偶与风筝,其中一个不规则小圆球骨碌碌滚到李承乾脚边。李承乾觉得眼熟,顺势捡起来。
——叮,发放土豆种薯x1,请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
小道士好容易安抚住老妪,这才得空同众人解释:“贵人莫怪,陈婆不是有心冒犯。”
李渊疑惑:“她是观里的人?”
“不是。陈婆原本住在附近村子里。她是个苦命的。早年死了丈夫,前朝的时候,儿子又被抓去修运河,自此一去不返,音讯全无,怕是早就死了。儿媳等了三年,最终在娘家的劝说下改了嫁。
“之后陈婆带着唯一的孙子过活。好容易把孙子养到八岁,有次孙子想吃鱼,她便做了一条。谁知孙子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卡了喉咙,没能及时吐出来,就这么去了。
“陈婆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孙子,受了大刺激,重病一场,好转后脑子就不太清楚了。那会儿陈婆夫家公婆还在,觉得她克夫克子又克孙,命犯孤煞,把她赶了出来。她没地方去,只能到处流浪,偏偏又疯疯癫癫,便是小乞丐都笑话她,打骂她。
“几年前,她游荡到观里,师父见她可怜给了她些吃食。此后她就经常来要东西吃,还自己在这边找到间破屋。这里原是个猎户住的,后来猎户走了就空下来。虽然破败了些,但好歹是个栖息之地。
“师父知道后,让我们帮着修缮好,陈婆就长住了下来。师父说这里离道观有段距离,陈婆的脚力有限,不用担心她胡乱跑去观里惊扰香客。但又不算太远,我们可以时常过来照看,送些吃食。”
小道士往前一指,不远处的山坡上确实隐约有座木屋。此地偏僻,离道观不算太远也并不近,平日没什么人来,于陈婆而言,是个好去处。
小道士弯腰把洒落的东西一一收回篮子里:“陈婆有时会上山摘点东西,像这样的野菜山果,好歹能吃。但这些木偶跟风筝,都破了烂了有什么用。
“偏偏陈婆一直记挂着,说要给乖孙玩,每次都非要捡回来,舍不得扔。有时还捡人家扔掉的果核和瓜皮等等,说她乖孙没吃过这些。如今她那屋子里囤了一堆废物,那味道别提多难闻。我们劝了不知道多少次,陈婆就是不听。”
小道士苦笑:“贵人勿怪,她不是故意冒犯你们。大约是见你们吃鱼,这才……哎,这些年她最见不得别人吃鱼。”
李承乾指了指喉咙:“她的声音怎么了?”
“许是因为孙子死后哭得太多,又许是当年那场大病烧了好几天,又许是两者都有。总之自那以后,陈婆眼睛就不大行,嗓子也坏了。说话难以发音,看人也不太真切,总会把小孩子认成自己孙儿。”小道士解释完,眼含歉意,“贵人勿怪。”
李渊摆手,陈婆虽然唐突,却也没做什么,他们还不至于跟一个疯子计较。
李承乾却冲上去,挡在陈婆前面,拿出手中的土豆:“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系统之前给的西瓜辣椒,种子都是一大包,总不能到土豆就只有一颗吧?一颗土豆够干什么?炒一盘就完了。而且他记得系统的播报提示说的是:土豆种薯x1。那是不是说还有x2x3?
奈何陈婆已经接过道士递还的篮子,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孩子,口中咿咿呀呀,听不出几个正式音节,但隐约能从调子上猜出该是在唱歌。
李承乾不死心,继续问:“陈婆,我想问问你这东西……”
话没说完,陈婆抬头,将手指放在唇边,拼命摆手,指了指怀中的篮子。这意思简单,李承乾看懂了,让他不要吵着她的“孙子”睡觉。
李承乾:……
小道士很是奇怪:“小郎君喜欢这个土疙瘩?”
土……疙瘩?李承乾低头看着土豆,外面裹得泥土有点多,还真像土疙瘩。
“这东西不是观里的,既然跟野菜山果放在一起,该是陈婆自己捡来的。陈婆自从住到这里后,就没去过别处,日常也只在后山活动。她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听得懂我们的话,我们说了不能去的地方,她一般不会去。后山有些地方危险去不得,我们告诉过她。”
小道士指了个方向,继续道:“所以她惯常是在那处活动。小郎君若是想要更多,可以去找找看。”
李承乾撇嘴,不太满意,但看到疯癫的陈婆,也明白大概是问不出答案的。他叹了口气,再次感叹:系统有病。没病怎么会每次送个种子还搞这么复杂?
李渊疑惑:“你要这土疙瘩做什么?”
“这不是土疙瘩,这叫土豆。”
“土豆?泥土豆子?那你随便挖点泥土抟一抟不就得了?”
李承乾:……
神他妈泥土豆子, 还拿泥土抟一抟。你要是能拿泥土抟出土豆来,那就是见鬼了。
李承乾脸上表情一言难尽。李渊突然灵光一闪,睁大眼睛:“这是作物?能吃?”
李承乾点头, 又叹气:“吃倒是能吃, 但一个没什么用啊。”
李渊更震惊了:“种子这么大一颗?这能种?”
哪有这样的种子?这确定不是果实?李渊很是疑惑。李承乾猛然惊醒, 对哦, 这是土豆,不是土豆种子。啊,系统是不是一直说的种薯来着?种薯……嗯, 梦里他好像听爸爸说过, 土豆可以切片育苗?
“能吧?”李承乾抬起头, 自己也不太确定了。
李渊:……
管他呢, 先把土豆拿到手再说。李承乾看向小道士所指的方向:“我要上去找找。”
李渊怎能答应,直接将人拎回来:“你都玩多久了?这会儿上山, 你能赶得及在天黑前下来?夜里山上不安全, 不许去。你若想去, 明天再去。”
李承乾诧异:“我们今日不走吗?”
李渊微顿,目光不自觉落在他怀中的土豆上, 又想到吴峰离开前语焉不详的话, 心念转了转, 言道:“不走,我们多住几日。”
李承乾高兴起来。
李渊轻笑,刚巧他对吴峰始终保持疑虑, 不是说有惊无险吗?那边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寻访似袁天罡这般的人多年, 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能入眼的, 可真有点好奇呢。
一行人回到道观, 昨日派去府衙的人早已等候在侧, 并带回消息,那位男子被录取了。
李渊淡淡点头,丝毫不意外。李承乾也兴致缺缺。他关注此人,原本是想找出漏洞对付吴峰。如今吴峰已然离开,那么此人是否取中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整颗心都放在土豆上。
次日清晨,李承乾吃过早食就火急火燎往山上赶,拿着铲子挖了半天都没找到半颗土豆。
第三日,李承乾继续上山,拼死拼活,终于挖到一颗,欣喜若狂。这代表什么,代表山上确实是有土豆的。得到这点证明,第四日李承乾更卖力了。然而一无所获。第五日仍旧一无所获。第六日,亦然。
这几日风平浪静,水云观中诸事安稳,除少了吴峰的影响力,香客锐减,比起前些日子的热闹略显稍微冷清了那么些外,一切如常。吴峰的“语焉不详”仿佛是个笑话。李渊心情复杂,既不希望有事发生,又显得有些小失望。没事发生,也就说明吴峰并无此等能耐。
对他的想法,李承乾毫不知情,孜孜不倦同土豆死磕,终于在第七日还是一无所获后,气得把小铲子摔了出去。
挖个屁,不挖了。
挖了七天才挖到一个,加上陈婆掉的那个,拢共也就俩。这概率得挖到什么时候去?系统有病,有大病。谁家送个奖品这么折磨人的?这跟梦里表姐说的“中个五百万,让你去非洲挖矿五十年才能拿到”有什么区别?这是奖品吗?这是天坑!
李承乾气得踩了两脚刚挖的小土坑。哼,他不干了。发放奖品是系统的事。现在距离一个月的期限没剩几天了,奖品没到位是系统的错,不是他的。让系统自个儿想办法去。他才不受这个罪。
系统:……
李承乾拍拍手上的泥土:“我们……”
“走”字的音还没发出来,但听侍卫惊恐大喝“小郎君”,李承乾瞬时被扑倒,一只羽箭凌空而来,穿过李承乾此前站立的方位,射入后方树干。
李承乾还没回过神来,扑倒他的侍卫已然跃身而起:“戒备!”
一声令下,侍卫们反应迅速,立即围成一圈,长刀出鞘,浑身汗毛竖起。圈内,抱春将李承乾扶起,死死将他揽在怀里。
李承乾懵,很懵,非常懵。
刺……刺客?
念头刚起,突然四周不知打哪冒出七八个山匪,半句话不多说,直冲过来。一时间刀光剑影,厮杀不断。
侍卫们尽皆心惊,都是身经百战的人,谁有真本事谁是花拳绣腿,一试便知。这群人身手不俗,似是训练过的,与一般山匪不同。
队长当机立断,向身边的小甲打了个手势,小甲会意,这是让他瞅准机会,下山报信请援兵。然而两人刚有此想法,一只羽箭再次袭来,阻住小甲的去路。小甲面色大变,很明显这群人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队长咬牙:“何方宵小,藏头藏尾,意欲何为。”
除了周围的厮杀声,远处无人应答。可队长知道,远处必定有人,还是擅长弓箭之人。或许是一人,或许是两人,但不会更多。可惜第一箭来得太突然,他没看清具体方位,只有个大概猜测。后来又被近战所累,已经无法顾及。
但他更知道,必须解决弓箭手,否则任由对方远近配合,战局会急转直下。
队长一咬牙:“小乙掩护我。”
他退后两步,将身上弓箭取下来。他们素以刀剑见长,弓箭还是小郎君前两日上山看到野兔,吵着要打来烤着吃带上的。但这不代表他的射箭功夫不行。当然或许不能同暗处的弓箭手比,然而此时也只能赌一把了。
他拉弓,凌空朝猜测方位射出,未中。不过他也没想过会中,这一招只为了引出暗中的弓箭手反击,诚然,他成功了。又一只羽箭袭来。
队长睁大眼睛,不闪不避,这一箭落在他的肩头,但也让他终于看清了方位,迅速拉弓两箭连发。远处传来人影倒地的闷哼声,再无箭雨袭来。队长知道,中了。他再连射数箭试探,对面皆无动静。
很好,弓箭手只有一个,不存在第二个。
队长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就在这时,小乙被刺中腹部,掩护破防,敌人瞬间杀到眼前。弓箭只可远攻,不利近战。队长只能往地上一滚,勉强躲过这招,当机立断将弓箭丢弃,重新握住长刀迎敌,转头吩咐抱春:“弓箭手已死,带小郎君跑!我们断后!”
抱春半句话不多说,咬牙拉起李承乾就往山下奔。
然而敌人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们,那为首的贼子大喝:“追!不能让他们走。”
李承乾心头大骇,被抱春裹挟着奔跑,脑子里一片凌乱。
他听李世民讲过许多战场上的故事,后来宋威说得更为详细,更在梦里见过电视剧中诸多千军万马的杀伐之景。但他自出身就享受荣华太平,李唐虽有战争,也到不了他眼前。他从未经历患难,那些言语与画面对他而言,终归只流于表面。
此时此刻他才深刻地认识到,他从前英雄气概向往的东西,原来内里竟是如此残忍。
敌人穷追不止。他们走出没多远就被挡住去路,眼见敌方刀剑就要冲到眼前,侍卫及时赶来护持,将其弹开。就这般我跑你追他赶之间来来回回数次,每一次都险死还生。
李承乾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不是敌方就是己方,双方拉扯死战,面前是满目血红,心脏砰砰直跳。
就在此时,一匹马奔腾而来,马上空空荡荡,众人皆惊。马儿的速度很快,直冲李承乾。队长与众侍卫想要回援,可被对手拖住,已然来不及。
抱春站出来,捡起地上的长刀极速跑过去,想要在马儿到达前将其砍死,但近前才发现,看似单独的一匹马,其实另一侧横斜着个人,他借助马身掩藏住自己,直接一鞭子将抱春抽出去,紧接着伸手把李承乾捞上马,疾驰而去。
抱春发出惊呼:“小郎君!”
********
李渊大怒:“你
说什么?承乾被掳走了?”
侍卫队长与抱春跪在下首,将头埋进胸前:“是。”
“你们一行五人,全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你跟我说,你们护不住一个承乾?”
一行五人,只活下了他。队长咬牙:“是。敌方数量胜于我们,暗处还藏着一个弓箭手。他们有备而来。臣……是臣无能。”
砰。李渊将身前桌案踹翻在地。
“朕把承乾交给你,承乾现在不知去向,你就一个无能来回复朕?”
队长将头埋得更低了。
钱九陇上前道:“圣人,臣已经派人去追,并下令封锁山上山下的各处路口,贼人刚走,跑不远,我们动作快,他们定然出不了宜君县。中山王还在城内。”
对方既然没当场对李承乾下杀手,而是将其掳走,肯定有别的图谋。只需人还在城内,就有希望。
李渊咬牙:“搜!给朕挨家挨户掘地三尺的搜!还有这水云观连同后山全都不能放过。”
“是。”
李渊深吸一口气,双唇一张一合犹豫了数次,叹道:“传信通知秦王。”
承乾出了事,不通知老二怎么都说不过去。但……李渊颓然坐下,莫名有些心虚。他把承乾带出来,却给弄丢了,要怎么跟老二交待?老二的脾气可不算好。若是承乾能安然找回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回来,或者找回来却有个损伤……
不,李渊心头一惊,被自己的假设吓得脸色青白。不,不会的,承乾一定不会有事的。袁天罡不是说他有大运道吗?还有吴峰,对,吴峰也说了,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所以承乾一定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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