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四媳妇声音渐小。
李世民了然,十两银子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但对杜家来说是天降巨款。给的够多,自然愿意冒险。
“可约定好何时交货?”
“今天早上。四更的时候杜老四被抓,我一听就慌了,去求宋庄头,宋庄头将我们赶了出来。我们求助无门,就只能……只能……”
李世民嗤笑:“只能按约定去见那人,想让他出面营救杜老四,可他非但不愿意,还一再撇清干系,把罪名全扔给你们,对否?”
杜老四媳妇哑然,猜得分毫不差。
她哭着道:“哪有他们这样的,事是他们让做的,如今出了事便想脱身让我们一力承担。我如何肯依,自然抓着他们不放,让他们给个交代。
“对方便说他们家主子可不是我们能惹的人,让我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还警告我不许乱说话,更是让我传讯给杜老四,小心多嘴多舌。吓唬谁呢!”
她跪地哭嚎:“那瓜藤跟什么辣椒树的,又不能吃,杜老四脑子坏了去偷吗?他是被人给骗了,是那人骗他!求求你,你们要抓去抓那人呀,放过杜老四行不行?”
李世民一声冷嗤:“不只这些吧?”
杜老四媳妇抬头对上李世民的目光,凛冽如刀,好似早已将她看穿,她面色变了变,唯有和盘托出:“我……我想着既然他们不肯救杜老四,至少也该给点银钱,我们能拿去为杜老四打点,再不济一家子也有个后路。他们没给,便说……便说……”
李世民心中了然:“便给你出了个主意,让你在官道上等着我们,演一出戏。若是演得好了,不但能得银钱,还可以把杜老四救出来。”
杜老四媳妇不语,已然默认。
李世民浑身气压陡然一低,脸色黑沉如水。对方怕是不知道他会亲自来庄上接人,想着承乾一个小孩儿好对付呢。今日这事,若承乾心软应了他们,事情自然就揭过去了,不但杜老四受益,背后的人也能避免暴露惹祸上身。
若承乾没应,甚至被气得破口大骂或是大打出手,举止过激,那就更好了。对方借题发挥,在长安城宣扬一番,原本偷盗的焦点会被模糊,众人的注意力都将放在承乾身上。承乾少不得要落个欺凌弱小,冷血无情的名声。
此计不可谓不毒。
李世民声色冷厉:“送去官府。”
杜老四媳妇骇然,说出真相本是想险中求生,结果非但没救出杜老四还把全家搭上,她身形一晃:“不!我们……我们没犯事。偷东西的是杜老四,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
李世民勾唇:“没犯事?你们明知杜老四的计划却隐瞒包庇,算不算犯事?故意拦路,意图言语挟持中山王逼其就范,算不算犯事?”
杜家人哑口无言,孩子们懵懵懂懂,抱紧了长辈,瑟瑟发抖。老妪脸色已然灰败,大叫着:“我不去,我不去官府。”
可事到如今,去不去哪是她能选的。
李世民一声令下,杜家人尽被带走。他转头吩咐宋威:“此事你来跟进,杜老四媳妇说的那些话,让她当着长安令的面再说一遍。”
宋威领命。
李世民顿了下又道:“背后之人你也查一查。”
“是。”
李世民眸中晦暗不明。对于幕后指使他有所猜测,但也怕自己弄错,疏漏了别的可能。正思量间,衣角被人拉住,低头一瞧,是李承乾。
他不知何时过来,仰着小脸问:“阿耶,杜老四偷东西是别人指使的吗?”
李世民点头,李承乾很不解:“为什么呢?我的瓜藤辣椒树这么值钱吗?他给十两银子就为了拿一株?这么亏本的买卖,还费这么大劲,他是脑子有坑吗?”
转而眼睛一眨,又道:“莫非他是看中了瓜藤跟辣椒树的潜力,知道西瓜辣椒贼好吃,所以愿意重金来买心头好?”
李世民:……你以为谁跟你一样就知道吃?
“那他眼光真不错,可惜脑子不好使。他直接跟我买不就行了?我的瓜藤辣椒树那么多,分他一点也不是不行,只要出手大方,我可以考虑的呀。”
这种人傻钱多的主可不多见呢,李承乾心里想着,眼珠骨碌碌转了好几圈,笑眯眯将抱春叫过来:“你也跟着去一趟官衙,报我的名号,跟长安令说,这事不能轻易算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我必须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转头戳了戳李世民:“阿耶,我把我的位子给你,你同阿娘她们一辆马车吧。”
李世民讶异:这小子突然转性了?
但听李承乾又道:“你的马车给我,我要快点进宫。”
李世民: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翻了个白眼:“你此时入宫作甚?”
李承乾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我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遇到事情要主动跟长辈说。别人欺负你,你受委屈了等等,都要告诉长辈。不要自己默默承受。
“长辈知道了才会来关心你。他们不知道怎么关心?而且如果什么事都自己承担,久而久之,长辈们会形成习惯,觉得你不需要他们的关心,你有能力自己解决。那他们就会去关注需要他们关心的孩子,自然而然对你的关注和贴心就少了。”
李承乾扬起小脸:“我被人偷了东西,她们还挡我路道德绑架我。我好委屈的。所以我要去告诉阿翁,让阿翁多疼疼我。这些疼爱如果我不主动要,阿翁指不定就给李承道了。我才不要便宜他呢。”
他眯起眼睛,拍了拍李世民的手:“阿耶,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你学着点吧。你但凡学到我半分,阿翁也不至于那么不待见你。哎,你们这些大人啊,还不如我一个小孩儿,真让人伤脑筋。”
李世民:……臭小子知道个屁。他跟李渊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手痒痒,想揍儿子,可是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想到车内的长孙氏,李世民好悬压住心头这口气,忍住想动手的冲动,怒斥:“滚!”
“自己没本事,不肯学,还不让人说。教训起我来说得头头是道,骂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让我不会的要用心学,态度要端正。可你自己态度一点也不端正,非但不肯虚心求教,还乱发脾气。哼。”
李世民:???
艹!这还怎么忍?不忍了!
李世民撸起袖子去抓李承乾,哪知李承乾早有准备,机灵地连跑带蹦,麻溜爬上马车。
李世民脸色铁青:“你给老子滚下来!”
李承乾紧闭车门,头都不露:“我不!先生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现在比危墙还可怕,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出去呢。”
先生们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你这个意思?是这么用的?陆德明教的,孔颖达教的还于志宁教的?他们要是这么教,那这先生不能要了!
李世民翻了个白眼,呵呵,当你在马车里,老子就逮不着你?
眼见李世民要上来,李承乾赶紧吩咐车夫:“快走,快走!”
边说边拉着车夫的手甩了记马鞭。
马儿嘶鸣,扬尘而去。
李世民吃了一脸的灰,咬牙切齿:……又是想把儿子塞观音婢肚子里回炉重造的一天。
太极宫, 甘露殿。
李承乾气呼呼说着自己这一日一夜的遭遇,挽着李渊的胳膊委屈巴巴:“阿翁,你说他们可不可恶, 偷我东西,还拦我的马车想道德绑架。坏死了。还有那个指使的人, 藏头藏尾, 鬼鬼祟祟,一点也不君子。”
李渊隐约听明白了道德绑架的意思, 蹙起眉头。承乾年纪小, 即便聪慧, 碍于心性, 有些事情不会想太深。但小孩子不想,不代表他不会想。有西红柿豆皮等物在前, 谁说庄子上的东西不会是第二个西红柿呢?或者比西红柿更重要?
他可没忘了袁天罡的话。结合李承乾这两年的“运道”与种种作为,李渊觉得或许袁天罡那些所谓“家家有余粮,人人有衣穿”“四海升平, 万众臣服”的话大概率会应验在这些作物上。
那么这个背后想偷盗作物的人是何心思, 有何意图就更为重要了, 绝不能姑息。需知王世充窦建德等人虽败了, 却不代表没有余孽。况且如今外头仍有不少势力搅风搅雨, 负隅顽抗,他们李唐天下还不算是完全的一统呢。
想到此,李渊目光坚定:“杜家人现在长安府衙?”
“对。他们在长安犯的事,当然归长安府衙管。不过……阿翁,你可不可以借我几个人?”
李渊一愣:“几个人?”
“嗯,我想找几个刑部善于查案的。我要知道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又不知道长安令的本事怎么样, 办不办的好,需要多久。若是时间太长了,我怕自己等着等着都忘了。所以想找几个人帮忙。不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可见人多力量大。”
李渊了然:“不必借人了,此事阿翁让刑部与长安府衙一同处理。”
李承乾高兴叫好,一口一个“阿翁最好”“阿翁最棒”“我最喜欢阿翁了”,心里美滋滋。
啊,背后这个人傻钱多的大冤种是谁,他可太好奇了呢!
********
武德殿。
李元吉怒不可遏:“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一群饭桶!”
下首跪地之人战战兢兢:“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本想让杜家人给中山王找点麻烦,若能让中山王松口放了杜老四,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属下打听过,杜老四还算有几分小聪明,大约也知道我们身份不简单,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在官衙一个字都没说。不料那杜家娘子……”
属下暗恨,真是蠢婆娘,都那么警告她了,居然还口无遮拦。以为此事说出去对她们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吗?看,不是全家进衙门了?
李元吉冷嗤:“别说你本想怎么样,不料怎么样,全是废话,我只看结果。如今的结果就是你给我捅了个大篓子!”
“属下该死。”
李元吉气急,抬脚就想踢过去,李建成从门外入内:“你现在就是打死他又有何用?”
李元吉咬牙,恶狠狠瞪了属下一眼。属下低头不敢言语。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说说吧,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李元吉想了想,犹豫道:“问题应该不大,这蠢货没有暴露身份,对方并不知道我们是谁。”
“应该?你确定?”
李元吉看向属下,属下点头如捣蒜:“属下确定。属下对自己的身份只字未提。杜老四不可能知道,况且属下还做过乔装。”
李建成冷笑:“杜老四不知道,那别人呢?你敢保证你做的事天衣无缝,你的乔装无人能辩?你经得起查吗?”
属下张了张嘴,很想说“敢”,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确实没别的纰漏,但不知为何,对上李建成的眼睛,一个简单的字,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元吉大恨,蹙眉道:“长安令那边……”
李建成一听便知这是想在长安府衙做手脚,立时发出警告:“就在刚才,李承乾入宫,父亲已经下令,此事交由刑部与长安府共理,不但让刑部尚书做主审,还会亲自督办。”
李元吉面色大变。若只是一个长安令,他还能报以侥幸,可若刑部插手,还有李渊盯着,此事只怕要遭。
李元吉牙关紧咬,义愤不已:“父亲对李承乾可真是有求必应。李承乾哄两句,他什么都听。多大点事,也值当刑部尚书出马?杀鸡焉用牛刀!”
不,何止是牛刀。不就偷了个瓜藤吗?李渊这事办得在李元吉眼里,与杀个小混混动用大军围剿没甚差别。简直离谱,离了个大谱!
李建成无奈扶额:“我早就告诉过你,小心行事,不要大意。你但凡将我的话听进去半分也不至于……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这关跨过去。”
李元吉也知自己有错,无可辩驳,只能忍着怨气道:“大哥的意思是?”
“弃车保帅。”
属下浑身一震。弃车保帅?何人是车何人是帅不言而喻。想到中山王的盛宠,自己的结局已然可见。属下瞬间面白如纸,瘫软在地。
既然有了决定,便不必拖沓。至少不能等刑部与长安令查到身上再出面。于是第二日,李元吉就押着自家王府属官面圣请罪。
彼时殿内发生了什么,父子俩如何说的,没人知道。只听李渊大怒,训斥之声时断时续,最终归于平静。
随后刑部与长安令接到命令,此事结案,不必再查。同时,李世民接到宫中邀请。太子李建成亲自设宴做和事佬,让李元吉给其赔罪,甚至还请了李渊来见证。
席上,李元吉自罚三杯:“二哥,都怪我。我前些时日听闻承乾在庄子上又种了两样东西,随口开玩笑说不知道是什么宝贝,会否跟西红柿一样。
“当时不过随口之言,说说就忘了,谁知道我那王府属官听闻后上了心,误以为我想要庄子上的东西,自作主张收买杜老四将东西偷来,想献给我。
“结果事情败露,杜老四被抓,他还死不悔改,怕牵连自身,又指使杜老四家眷在路上拦住你,想哄得承乾心软放过杜老四,将此事囫囵翻篇。
“二哥,不论你信不信,这事真不是我做的,但确实是因我而起。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得给你赔个不是,让承乾受委屈了。属官我亲手押去了衙门,该怎么判怎么判。我觉不会为他说一句话。”
李建成附和:“说来全是误会,是外人会错意,谄媚讨好惹下的祸端。不过四弟也有错,那是他的王府属官,他没能管好便是驭下不严,监管不力。父亲已做主罚了他一年的俸禄。二弟便原谅他如何?我也在此敬二弟一杯,代四弟一起给你赔个不是了。”
李世民笑意锐减。罚奉一年算什么处罚?他们兄弟谁在意那点俸禄?再有李元吉赔了不是不说,太子也跟着赔了,他还能怎么着?虽然他们那点争斗彼此心知肚明,但表面还没完全撕破脸,李建成还站着储君之尊。
啧,这话说得好,这事做得妙啊。
李世民将手中酒杯放下来:“大哥和四弟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是一株瓜藤跟辣椒树,多大点事。我们一母同胞的兄弟,我还能因为这么点东西跟四弟计较?本也没在意的事情,何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于我而言是无所谓的,只是这事不是我说了算。”
他转头看向李渊,解释道:“庄子是承乾的,瓜藤与辣椒树是承乾的,被拦路逼迫的人也是他。我虽是他老子。可承乾总说什么老子儿子是独立的个体,做老子的不能无视儿子的意愿干这干那。满口歪理邪说。
“承乾的脾气父亲最清楚。我今日若替他做了决定,他不高兴起来,能闹得我三天三夜不得安宁。我可受不住。说来也是惭愧,我这当人老子的,在他面前还真没什么威信,做不了他的主。所以啊……”
李世民苦笑:“大哥四弟这话与其跟我说,不如跟父亲说。在承乾眼里,阿翁可比阿耶重要多了。阿耶说的话,跟耳旁风似的。阿翁说的话,他必会放在心上。”
李建成李元吉哪会听不出这是推脱之言,可偏偏李渊就吃这套。
想想李承乾总是跟李世民闹矛盾,父子俩三不五时要吵一吵,但对上自己嘴巴却甜得跟蜜糖一样,总说天底下阿翁对他最好,李渊嘴角勾笑,心里十分舒坦,看向李世民的目光充满嫌弃。
“谁让你动不动就摆老子的款,一不高兴就揍人,孩子怎么会喜欢你?你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还好意思怪孩子不听你的?哪来的脸呢!承乾好着呢,你别在这埋汰人。”
李世民:……
李建成;amp;李元吉:……
李渊叹了一声,看向李元吉:“老二说得对,这事他不是当事人,承乾才是。你要赔不是也应该赔给承乾,赔给老二做什么?行了,明儿去跟承乾说一声。”
李元吉皱眉想反驳,被李建成眼神制止。家宴结束,众人散去,李元吉才忍不住说:“大哥,父亲这是什么意思?让我给承乾一个小辈赔罪?”
他觉得跟李世民赔罪还能接受,跟李承乾赔罪?李承乾也不怕受不起!
李建成却道:“你真当父亲相信你的话,这事全是属官的错,跟你没半点关系?”
李元吉一顿。
“他不过是不欲事情闹大,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建成蹙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怕李元吉脾气爆,节外生枝,只能语重心长劝慰:“父亲对李承乾庄上东西的重视程度远超我们的预想。我们打庄上东西的主意算是踩了他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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