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乐回忆着那人的相貌,走到了书桌面前拿出笔墨,勾勒出对方的面容。虽然因为笔的关系,画出来不能说百分百相似,不过起码照着这画像,看到人之后,绝对能立刻认出来。
“喏,就是他了。”
谢无咎看了看画像,这是一张并不经常被他看到的脸,然而乍一看,却有些熟悉的感觉。他本身便能过目不忘,如果脑海之中有印象,就说明这个人,自己曾经是见过的。
只是,因为是太久之前的记忆,所以不会那么清晰。
“你认识他吗?”
苏长乐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下意识地便觉得,他定然是见过对方的。如果这样的话,反倒是一件好事。
“那个人,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中了蛊,但是我却发现,他体内的命蛊力量更强一点。而且,他并没有受到命蛊的反噬,身上有的,也只是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之证。”
“明明中了命蛊,却不会被反噬,一开始我格外不解,后来查了蛊毒这方面的资料,我才终于知道了原因。命蛊是子母蛊,必须用人的心头血喂养,等到养成之后,分别将母蛊和子蛊放到养蛊人和中蛊人的体内。从此之后,母蛊便能控制子蛊,你那每月一次的解药,便必须有母蛊之人的血为药引。而每服用一次,就会加深母蛊对子蛊的控制。”
苏长乐看着他,神情格外的认真。她的目光带着了然,仿佛在告诉谢无咎,她什么都知道。
“要解除你体内的命蛊控制,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杀了身怀母蛊之人。但是,母蛊一旦死去,子蛊也会化为剧毒,这样做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同归于尽。而且,养蛊的人,大多都是蛊师,他们会操纵母蛊,让子蛊反噬,所以,一般情况下,中蛊人是不可能成功的。”
她说了这么多,意思却是很明显了。今天的发现,让她有些激动,因此,有些事情,必须要和谢无咎说开。
“普天之下,能给你下蛊,还给你解药,维持你的性命的人,除了皇帝之外,别无他人。”
谢无咎睫毛微颤,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叹息。
“长乐,你太聪明,我瞒不住你。可是,知道的越多,对你而言,就越危险。那是皇帝,他一句话,便能决定天下任何人的生死。”
这一刻,谢无咎竟是有些后悔,或许,他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为了自己,将她牵扯进来。早知道,就该让她一直留在端平县,而不是陷入这京城无法预料的暗潮涌动之中。
出现在他的身边,也代表着她会进入皇帝的视线。一旦她表现出任何威胁,皇帝就会毫不留情的出手除掉她。这,才是他一直警告的,最大的危险。
虽然,哪怕是付出性命,他也会竭尽全力的保护好她。
“那又如何?即便皇帝知道了我的存在,也不会对我这小小的女医有什么忌惮。等到我在京城有了名气,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皇帝杀人,明面上也必须找出一个理由来吧。除非他搞暗杀,但是只要我隐藏好,认不出命蛊,皇帝也不会对我动手的。”
苏长乐摇了摇头,其实,她倒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走到皇帝身边。有一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倒是想要试试,将皇帝也变成蛊虫的傀儡,让他体会到谢无咎一样生不如死的痛苦。
所以,接下来,她已经打算,好好研究研究龙血琥珀中的蛊毒传承了。
“大人,你听我说,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或许,那个男人就是关键。来的路上,我想了很久,理清了一些思路。皇帝的背后,有一个神秘的蛊师存在,告诉了他用命蛊控制人的法子。”
“皇帝担心你掌控了太大的权柄,会生出野心,最终造成威胁。所以,决定相信蛊师的话,炼制出命蛊。一般情况下,养蛊人都只能是功力深厚的蛊师,只有他们,才知道如何控制蛊虫。但是,皇帝虽然相信那个蛊师,却也疑心他会利用蛊虫来索取太多的东西。”
“皇帝忌惮那个蛊师,甚至比你还要更甚,因为谁知道那个蛊师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他呢?所以,最好就是自己来当那个养蛊人。但是,普通人没有蛊师的能力,命蛊需要心头血喂养,以后还要放血做解药,会让他身子虚弱,他绝不会以身涉险。”
“在这样的情况下,寻找一个代替品,就显得至关重要了起来。皇帝专门找了一个人,让他来养出命蛊,再把这个人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对方不知道自己成为了母蛊的饲主,只以为自己是天生体弱多病。”
“而你呢,不知道炼蛊之术的话,肯定也一直以为,母蛊是在那蛊师身上。即便是有了反心,抓到了那个蛊师,也毫无作用。”
苏长乐脑洞大开,将自己想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抛了出来,说得几乎口干舌燥。
第299章 救赎
一杯温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苏长乐下意识地接过喝下,随后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了谢无咎。
要真是这样,皇帝这个老狐狸,果然不愧是能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登上至尊之位的存在。这心机,也太深了!
“长乐,你的猜测,的确很有可能是真的。不过,皇帝的手段,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狠辣多了。那个蛊师,五年前便被皇帝私下处置了。原本,皇帝十分信任那人,还在宫中为他准备了一处偏殿。等在我们体内下蛊成功之后,那偏殿在一个夜里起了大火,所有的东西都烧成了灰烬。自然,也包括那个蛊师。”
说起皇帝,谢无咎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多年隐忍,曲意逢迎,自然很清楚,皇帝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果然,身为帝王,算计的,永远都是旁人无法想到的。
若不是遇到了长乐,若不是长乐的本事不凡看出了端倪,他或许会一辈子受制于人,找不到喘息的生机。
苏长乐也只觉得心中发寒,跟在这样一个多疑,冷血而又狡诈无情的皇帝身边,谁敢献上毫无保留的忠诚呢?
不过,她觉得,谢无咎对皇帝的恨意,似乎不仅仅只是因为命蛊。
“如果那个男人是母蛊的饲主,只要对方落到了你的手上,把他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就不用担心皇帝的威胁了。下次要是他再来医馆找我,我可以想办法把他弄晕,让你把人带走。”
苏长乐开口道,那个俊美温和的男人,其实也挺无辜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什么。命蛊喝着他的心头血,而他只是个普通人,即便活着,也是病弱之体,每天都在饱受折磨。照这样下去,最多十年,他便会因为心力衰竭而死去。
一旦母蛊的饲主死了,谢无咎也会紧跟着暴毙。十年的时间,足够皇帝彻底榨干谢无咎可以利用的价值,真是够狠够毒。
至少,这个人被谢无咎带走,还有希望活下来。她可以想办法慢慢研究把母蛊也给弄出来的法子,只要有灵力撑着,不至于那么痛苦,也能多活几年。
但是,如果那人真的身怀命蛊,皇帝不可能让他离开自己安排的监视范围。要是偷偷跑出去,这已经是第二次,必然被发现了。所以,对方还会再出现在医馆,概率几乎为零。
想到这里,苏长乐皱了皱眉,不过,有画像在,谢无咎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
“不必了,此事你不用插手。”
谢无咎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中情绪翻涌。
“长乐,你既然知道了一切,就该明白,在我身边,究竟是何等的凶险。和天下之主为敌,是祸及九族的死罪。所以,你好好想想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大人。”
苏长乐轻轻一笑,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神色坚定。
冥冥之中,她只知道,要抓住这一双手,不能放开,也不想放开。至于那些危险,和皇帝为敌又如何呢?
一个昏庸的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虽然她来这里不久,却也从丽娘口中知道,如今的皇帝登基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为国为民的举措。
他一心只想着收拢皇权,铲除敌人,甚至还增加了苛捐杂税。坐稳皇位之后,便开始享受起来,每年都要采女入宫不说,已经修建了几个行宫,圈占了无数良田,奢靡浪费,可见一斑。
最近几年,好些地方都连续发生天灾,这个皇帝也不见得多么体恤百姓。否则的话,丽娘当初也不会成为流民了。而这次端平县地震,皇帝不过是为了败坏秦王的名声才让龙庭卫故意做出爱民如子的假相。
最近她看了不少史书,又看着谢无咎搜集的那些情报,渐渐了解了一些大郦朝的局势,这个朝廷,还有着藩王的存在,而且,藩王手上还握着兵权。
皇帝想要削藩,而藩王们自然不会甘心交出拥有的一切,虽然她不太懂这些东西,不过历史上,藩王造反是常有的事情。她可以肯定,未来肯定会有战争。而这个皇帝,以后能不能保住皇位,那还不一定呢。
更别说,还有外族人虎视眈眈,西北新崛起了一股势力,已经统一了草原。根据苏长乐记忆中的历史知识,这分明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不过,这个皇帝,似乎并没有在意。他只想要稳固自己的皇权,其他的,都是次要。大概是因为太平了太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皇帝甚至都不注重练兵,嫌弃军饷从国库拨出太多了。
这些密函,也就谢无咎相信她,才会让她看见。他对她,一直都是纵容的。
就比如现在,虽然他是在用冰冷的语气,生硬地让她离开,可是,他的眼睛,却不是这么说的。如果她选择了离开,那双好看的眼睛,或许就会永坠黑暗,再也不会发光了吧。
“我喜欢你啊,又怎么能舍你而去?即便是和天下人为敌,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你——”
谢无咎猛地一颤,一颗冰冷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眼中绽放出难以言喻的光彩。
他的长乐啊——
明明知道,他的敌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之尊,前方面对的是悬崖绝境,她竟是丝毫不曾畏惧退缩。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她还要笨的傻姑娘了。
理智告诉他,不能让她卷入这一场是非,他要让她走,才是正确的选择。可偏偏,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狠下心来,推开眼前浅笑着的少女。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违背自己的本心,起身将苏长乐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是啊,来不及了——长乐,你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就别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了!”
耳边传来浅浅的低吟,苏长乐感觉到他的变化,忍不住笑了。
“大人,是你不要反悔才对!事不过三,下次若是你再这样说什么危险赶我走的话,我可就真的不理你啦!”
“好,若我再犯,便任由你处置。”
谢无咎听着她撒娇一般的埋怨声,只觉得心里软成一团,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长乐,有些事情,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不瞒你了。”
眼前的少女,宁愿选择和天下人为敌,随时都可能会失去性命的风险,也要留在他身边。或许,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所以,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给了他救赎。也让他有了,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二十年前,朝廷之中,手握兵权,最为显赫的武将裴家,世代镇守边关,杀敌无数。裴家先祖跟着大郦朝的开国皇帝,南征北战,子孙后代们更是青出于蓝,屡立战功。
先帝尚在之时,对裴家格外信任,裴家年轻的后辈,有一个人,他不喜欢舞刀弄枪,反倒是在读书上面格外的有天分。
武将世家难得出现一个文人,那位裴家后辈排行第六,被选入了皇家作为伴读,和皇子们一起进学,也和其中一位不受宠爱的皇子,结下了友谊。
两人一起成长,各自娶妻生子,是为挚友。只是,并不为外界多数人所知而已。这样的生活,原本平安顺遂,直到太子忽然遭遇意外暴毙,先帝得知消息,惊怒之下中风病倒。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暂时吊着先帝的性命,而当时最受先帝看重的秦王远在战场,一时半会儿无法回京。
其他留在京城的皇子们,则是日夜侍疾,只希望先帝能尽快恢复。然而,先帝早年受过重伤,身体一直算不上强壮。这次中风来得又急又猛,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先帝弥留之际,强撑着病体,写下了传位诏书。然而,让满朝文武都震惊的是,帝位并没有传给文韬武略样样出众,最受先帝偏宠的秦王,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十二皇子。
当时秦王的生母自然是不信,立刻要求调查诏书的真伪,京城之中的局势,可谓是风雨欲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是裴家和当时的太傅徐达全力支持十二皇子继位。
裴家本来一向不参合储位之争,可十二皇子便是那位裴家六郎的挚友,收到对方的求助,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贵妃暗杀谋害。
他最终说服了裴家人,支持十二皇子继位。
而徐太傅的女儿,是十二皇子的正妃。徐太傅是文人,关键是先帝信任他,临终的时候,徐太傅亲眼看着陛下写下的传位遗诏。他虽然可以作为证人,在朝中却没有太大的势力,真正使了大力气,让十二皇子在和贵妃的较量中获胜的,却是裴家。
裴家的兵权,是威慑住所有人的利器,在秦王回京之前,在裴家和徐家的拥戴下,十二皇子成功登基为帝。
在皇帝登基之后,根基不稳的那些年,是裴家一次次守住了他的位置。而皇帝也因此格外感恩裴家,裴家六郎被授予国公爵位,成为了裴国公,爵位可世袭罔替。裴家儿郎们,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也都受封了各种官衔,满门显赫,可谓烈火烹油。
而他,便是在裴家最显赫的时候,出生的。
谢无咎眸光幽暗,带着说不尽的痛苦之意。
“我的名字,叫裴云夙。”
已经不知道多久,不曾开口说过这个名字了,他险些以为,自己会忘记,这个父母给他的,真正的名字。
“裴云夙,这个名字可真好听。”苏长乐忍不住开口道,她抱了抱怀中的男人,心中却是涌上了一股难言的心疼之意。
如今的朝廷里面,那些显赫的文武百官之中,并没有裴家。而他会隐姓埋名,便已经说明,裴家早就不在了。
“母亲怀孕的时候,因为意外早产,所以我出生之后,身体格外虚弱,好几次都险些活不下去。母亲自责懊恼,四处求神拜佛,只希望我能无病无痛,顺利长大。这个时候,她遇到了一位佛门高人,对方告诉她,只要将我送到寺庙之中寄养,以女孩的身份记在族谱,不能让外人知晓,就能保我活到成年。”
当时的情况,任谁都觉得那个所谓的大师是个骗子。可裴母却固执的想要试上一试,为了孩子,她做什么都可以。
也是奇怪,他被送到寺庙之后,身体还真的一天天健壮了起来,再没有生过病了。于是,从那之后,他便常住寺庙,不过,母亲却以她自己需要养身的借口,带着婢女婆子,亲自照顾她。
世人都以为,裴国公生了一个幼女,出生便体弱多病,不便见人,只有极少的裴家人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虽然住在寺庙之中,可他得到的家人的疼爱,都一分不少。家中的兄长和姐姐们,经常都会借着拜佛的名义过来,陪他玩耍,不让他孤单寂寞。
他自小聪明早慧,天生便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裴家人中难得出现这么一个天才,简直是喜出望外。那时的裴国公虽然不能留在寺庙,每天下值之后都会偷偷过去看望妻儿,亲自教导幼子,学文习武。
幼时的他,曾经拥有过太多的幸福。然而,这样的美满,很快就像是泡沫一般,碎掉了。
北狄入侵,大军压境,裴家男儿尽数上了战场,然而却中了敌人的计谋,在大战之中惨败,还丢了一座城池。
朝臣们谏言,让秦王领兵,对抗北狄人。毕竟秦王骁勇善战,曾经将北狄人打得落花流水。然而皇帝忌惮秦王,怎么可能再给他掌控兵权得机会?
最后,皇帝为了稳定军心,决定御驾亲征。而裴国公,也作为副将同行。边关将士随着帝王亲征,还有无数粮草援兵的到来而士气大增,终于一鼓作气,收回了城池,将北狄人赶了回去。
本以为可以大胜归朝,然而在这紧要的关头,皇帝的行踪被暴露,遭到了北狄人的埋伏。幸好关键时刻,有将领率兵及时赶到,救下了重伤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