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一路蜿蜒,成片的绿化,还有喷着水的喷泉。
楚星洛循着她指的方向:“嗯,漂亮的。”
余笙说:“喷泉还会变色,现在是蓝色,刚才有粉色、黄色和紫色。”
她一直在看,直到看到心情平和,“你的提议我考虑好了。”
余笙转过身对着楚星洛:“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楚星洛以为她是要放弃大提琴,皱了眉,“余笙,我让你加入合奏,不是让你放弃拉琴。”
余笙摇头:“不是的,我不会放弃。”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今天只是让她彻底下了决定。
楚星洛不明白,也后悔今天的安排也许是太冲动了。
远处的喷泉再次变色,余笙惊喜,“是红色。”跟火一般的颜色。
楚星洛看去,沉默。
“楚老师,很遗憾,我尝试了。早在上周我就在犹豫了,不过是没狠下心而已。你知道生活跟励志故事之间隔了座什么山吗?”她笑吟吟问。
楚星洛摇头,侧目看她。
余笙也看着他:“是现实。”她顿了顿,“现实告诉我,我八年没有碰过琴,无论从手感还是手指灵活度,我都不可能再成为专业的大提琴手。”
楚星洛心口被揪了一下,仓皇避开她的目光。
余笙心平气和陈述:“我可以是大提琴人,但永远都不会成为大提琴家了。”
她想得通透:“人生在世,不强人所难的前提是先学会不勉强自己。”
许久,楚星洛讷讷开口:“不觉得可惜吗?其实你可以。”只是时间问题。
余笙背对围栏,她胳膊半撑着,低头看自己垂落的左手,“也许吧。可是,别人花两小时能练完的琴,我得花双倍。和十八岁以前的我不一样,我有我的家庭,有余氏教育,有我此刻记挂要推行的山村学校计划。”
她的未来里有陆衍,不说她恢复不了十七岁的水平,即便能,她也不可能适应满世界飞的行程。她想象过,她忙,他也忙,他能迁就她,她却只能将他排在大提琴后,她舍不得。
楚星洛理解:“余笙,以后我的音乐会VIP席位留给你。”
“好啊,那我肯定去听。”她抬头,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月亮。
楚星洛问:“以后想做什么?留在余氏教育?”
余笙也说不清:“不一定,等山村计划能落实再说。楚老师,别丧着脸,我又没说我会放弃大提琴,偶尔能去学校做做大提琴老师也不错啊。”
她想起楚星洛的瓶颈,结合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一定是能给自己带来快乐,而不是负担。当它成为负担,成为我的负能量时,我就知道自己该做出取舍。”
拉大提琴她很快乐,但逼自己回到十八岁,很累。
楚星洛品了品:“谢谢啊,余老师。”
“客气了。”余笙拍拍胳膊上的灰尘,“走吧,我该回家了。”
余笙是开车来的,开车到家,陆衍不在。他今晚有应酬,家里格外安静。
她放好琴直接去洗澡,洗漱完,她卷着被子缩在床上。在楚星洛跟前她说得潇洒,其实还是难过。
房间里没有开灯,陆衍开门进来时顿了顿。玄关有她早上出门穿的鞋子,还有包,卧室却漆黑一片。
他手指在开关,隐约瞧见床上那一小团,他没摁下去,随即放轻脚步,“笙笙?”
陆衍几乎用气声,他担心余笙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结果,无人应声。
他到床边,半蹲着伸手,手未落下却被她攥住。
陆衍愣了下:“怎么了?”
余笙看见他的瞬间,眼泪水决堤,“难受。”
陆衍心慌,手背贴她额头,没有发烧,“哪里难受?”他轻声问。
余笙握着他的手放到被窝里她心口的位置:“这里。”
她声音也是委屈巴巴,眼泪水夺眶,沾湿了枕头。
余笙觉得哭没用,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陆衍手背感受到心跳,她心跳很快。他抽出手,脱了鞋靠坐在床边,然后,揽住她肩膀。
余笙自然靠过去,脸贴着他腰腹,她用手圈住他搁在床上的那条腿,“我今天跟一个小姑娘一起拉琴,你知道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太扎心了。”
她明明是用最轻快的语气在说,偏偏让陆衍特别心疼。
她说自己不能回到舞台了,说她放弃了,“但我还是喜欢拉大提琴。”
“那就继续拉,你忘啦,我可是你最忠实的粉丝。”陆衍摸摸她的头。
余笙脸颊蹭了蹭,空着的手牵住他另一侧的左手,两人十指相扣。
她不说话,眼泪落在他衬衣,他腹肌的轮廓印在她脸上。他也沉默地一遍遍摸着她的头。
很久,陆衍听到绵长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晚安了啊,宝子们~
◎“原来陆总暗恋我啊。”◎
余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意外的一夜无梦。第二天她醒来时,陆衍就在眼前。
两个人在同一个枕头上。
余笙反应了一会儿, 他向来比她早起, 最近两人都忙,她醒来时他不是在做早餐就是在洗漱。好几天都没有在他怀里醒来,她恍如还在梦里。
“醒了?”陆衍摸摸她后脑勺。
她笑笑:“几点了?”她没听到闹钟, 不过,天很亮, 阳光明媚。
陆衍将余笙的手机递过去, 她吃了一惊, “你怎么不叫我?”手机是飞行模式,已经八点半了,她猛地起身。
她在闹钟界面发现三个闹钟被关了个干净。
陆衍拉拉她胳膊,他没怎么用力,将她重新拉回被窝,“还早。”他亲亲她的下巴,“再睡会儿。”
“什么还早?”余笙就差把手机怼他跟前, “八点半了,我迟到了!”
他又亲亲她鼻尖:“迟到也没事, 我陪你一起。”
余笙:“……”
她还没说话,他已经从她手里抽走手机, “睡吧。”
连带着眼睛也被他用手蒙上,余笙没辙。她眨眨眼,昨晚她哭得挺惨的, 奇怪的是这会儿眼睛没有一丁点不舒服, 可能是他帮她处理过了。
“还不睡?”陆衍掌心发痒, 在她耳边, “那我们做点别的?”
余笙赶紧闭上眼:“我睡着了。”
“嗯。”陆衍等了会儿,松开手抱住她。
余笙再醒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他。房门开着,隐约飘来香气。
她缓了会儿,起来洗漱。收拾好自己,她到餐厅。
陆衍在厨房,餐桌上摆了两个三明治。余笙过去,他刚把煮好的白煮蛋放餐盘。
“醒了?”他没抬头,专心手里的“工作”。
余笙凑过去看:“嗯,醒了。”
他端起餐盘,瞅了她一眼又放下,他开始剥蛋壳。
“我来。”余笙伸手挡住鸡蛋。
她不记得哪天开始,只要他在家,她吃的白煮蛋都是他剥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天天一个白煮蛋。
从前,她最讨厌吃鸡蛋了。
陆衍被她挡着,他笑了下,鸡蛋送她手里,“好,你来。”
他低头看她,她脸色不错,一看就是睡得特别好。这会儿她一点点剥蛋壳,手速不快,他瞧得心里头发暖。
两个鸡蛋剥好,她端起餐盘,“吃饭了。”
“好。”陆衍跟在她身后,他手里拿的是两个玻璃杯。
余笙先回餐桌,他拿上早就从冰箱里取出的牛奶在两个杯子里倒满,一杯推给她,他抿了一口自己的,温度正好。
她小口吃着三明治,边吃边看手机。
今天无故迟到,她手机里都是消息。卓琳和余悦轮番轰炸,还有几个工作电话。进入余氏教育多年,除了生病,她就从没迟到早退过。今天是她迟来的叛逆,难得任性那么一回,她竟然感觉挺爽的。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去看对面的人,陆衍也看着她,两人目光遇上,他笑,“先吃饭。”
余笙摇头,憋不住笑,“陆学长把我带坏了啊。”
陆衍干脆端起自己那份拉开她边上的椅子:“还能有更坏的,一起吗?”
两人视线交缠,余笙脆生生,“好啊。”
他一愣,继而吻住她,很久,他先松开,克制地说:“先吃饭,上班要迟到了。”
余笙“噗嗤”一声,坏心地戳破:“我们不是早就迟到了吗,陆总?”
陆衍捏紧玻璃杯,默不作声喝牛奶。
吃完早餐,他先送余笙去公司。
车子到余氏大楼已经快十一点半,正好是午休时间,她到了公司才收起在家时的轻松。任性那都是事后要补的,下午她得忙翻天。
余笙解开安全带:“路上注意安全。”
陆衍点头,目送她进楼里。
余笙进旋转门,门口保安跟她打招呼,她颔首致意。旋转大门玻璃明净,她不经意一瞥,从玻璃里看清不远处的陆衍。
他在车里,副驾驶车窗开着,他在看她。
之前他送她上班,她下车后从未回过头,不知他是否也像现在这样每次都目送她进来。
余笙想到这里,小跑着折回去。
陆衍见状,以为是她遗漏了东西,下意识看副驾驶座。
“怎么?”没看到她落东西,他冲着副驾驶座窗外问。
谁知,余笙直接从车头绕过,停在他这边。他开窗,胳膊支着车窗,抬眸看她,“怎么了?”
话音刚落,逆光的女孩忽然低头,她脑袋探进车里,吻落在他唇上。
她轻轻碰了碰:“谢谢陆总送我上班。”
陆衍目瞪口呆。
他的表情取悦了余笙:“好啦,乖乖上班去吧。”她略弯腰,双手扒拉着车窗,“我走了。”
陆衍清醒,手欲去捉她,被她灵活躲开。她冲他挥手,示意他先走。
他曲指摸摸自己滚烫的唇,嘴角后知后觉翘起。他没有关窗,轻踩油门从她跟前驶过,反光镜里,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直到陆衍的车再也瞧不见,余笙才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重新走进旋转大门。
这会儿正值午休,刚才那一幕冲击着不少余氏员工。
不要太刺激了啊!
他们不过是不想吃食堂,想去吃顿好的,没想到就先吃到了他们余总的狗粮。谁能想到,他们平日里挺高冷的余总居然能做出在公司大门口秀恩爱杀狗的大事。
听说余总今天还翘了半天班,是谁说她跟陆总是塑料夫妻的?
余笙被盯了一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件什么大事,她挺尴尬的,还是当着不少员工的面。不过,他们是合法夫妻,正常吻别也没什么。
她自我安慰一番,面不改色,笑着去总裁办。
余笙早餐吃得晚,午餐就没去吃。下午,她跟项目部开会,正式跟大家通气她的山村校园计划。大家都挺意外的,又都清楚她不是个冲动的人,畅所欲言。
她满意,她本意就是集思广益。在公事上她对自己严苛,对员工严格,但她又从不专权不独断。
会后,余悦跟她回办公室。
项目部的会议余笙没喊她,她自己跟了过来旁听。
“姐。”余悦这几天想了很多,“我好像真的不适合管理。”
余笙怔忪,有种又来了的烦躁感,她好不容易好转的心情down到谷底。
余悦要参会,她不反对,她想的是公司迟早有一天是要交回余悦手上,这个项目得过董事会,余悦早些知道也好。顺便,她还能借着这个项目手把手带带余悦。
没想到她处处为她考虑,她反而又给自己扔了个雷过来。
“余悦。”余笙不想再忍了,她推开桌子上与余悦间的一切“障碍物”,“我有时候真的挺烦你的。”
余悦呼吸一滞,脸上是明显受伤的表情。她习惯性要发脾气,对上姐姐平静如水的眼睛,她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不说话,桌下双手绞得死死的。
余笙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狠狠心逼自己说下去。
这么多年,许多话憋在她心里头,余悦不痛快,她更是。
“小时候我喜欢大提琴,喜欢是一回事,我们的关系又是一回事。”余笙停顿了一下,她说的关系指她不是余家的孩子,这事儿她在慢慢释怀,“我觉得这样其实真的挺好的,我拉大提琴,我不碰余氏教育,不争爸妈的宠爱,就不会跟你有任何利益冲突。”
这是她第一次挖开一家人竭力维护的平静。
余悦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她怯怯打量余笙的神色,不知道怎么解释。
“可是,余悦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要我怎么办?你说你不喜欢管理,不要接爸爸的班,好,没问题,你可以去追求你的梦想,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我来放弃,我退让。”余笙忽然哽咽。
她很委屈,余悦死活不愿意学教育,学管理,父亲在书房唉声叹气,她主动去敲门。
在家人和梦想之间,她选了家人。
那时,父亲欲言又止,可她分明瞧见父亲听说她要改志愿时,眼神里的欣喜。
余笙想,父亲当时肯定在犹豫怎么跟她说,而她主动提出来,便不会让父亲为难。所以,她安慰父亲大提琴只是她的兴趣,他需要的接班人,她可以做到。
“好不容易我渐渐放下了,你又回来,你说你要回公司。”她忽然没绷住,办公椅转过去对着办公桌后的墙壁,她仰起头憋住眼泪。
余笙原本以为自己能说出许多不满,可真到了这一瞬,她又觉得没必要了,“悦悦啊,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会疼的。”
她心口堵得难受,心累。
余悦早在她椅子转过去,不让自己看她时就倏地起身,她急得眼睛都红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对不起,姐,真的不是的。”
两个人间隔了一张办公桌、一张办公椅,却仿佛隔了山海。
余悦甚至不敢跨出一步,不敢像小时候一样拉拉姐姐的手。
“不是的,姐。”她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你信我一次,我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想把我以为好的东西都给你。”
她又坐了回去,枕着胳膊藏起自己。她看到自己的眼泪水一点点滴在自己腿上,滚烫的一滴滴在光裸的肌肤,怎么也止不住。
余悦不敢哭出声:“我以为你是为了离开我们家才选的大提琴,我,我这次回来进公司,是因为我跟着朋友在法国玩,改道时遇到你学琴的朋友。”
她路过比利时,意外遇上余笙一起拉琴的朋友田芯依。田芯依还记得她是余笙的妹妹,向她问起余笙。两个人聊了很久,她知道了许多关于姐姐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在酒吧大醉一场。
“我想把你的大提琴重新还给你。”余悦说完,崩溃大哭。
她捂着脸跑出余笙办公室,这么久了,她一点不敢承认是自己的自以为是毁了姐姐的梦想,也不愿意面对同她不再亲密的姐姐。
余笙仰头靠在椅上上,手慢慢攥紧扶手。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想不到的是余悦竟然是因为这个理由。
真是可笑又离谱。
她闭眼,满脸都是泪。
她想陆衍了。
余笙此刻没法自己缓和情绪,索性拨通陆衍电话,“陆衍。”
接通的第一秒,她叫他,
陆衍在忙,电话里听出她在哭,“想我了?”他没有直接追问,沉默了一瞬,“我现在来接你?”
余笙椅子转回去,她看着刚才余悦坐过的地方,“没想你。”她话里带上更明显的哭腔,然后,马上又自己打脸,“嗯,是想你了。”
陆衍扯开领带,笑说:“那我过来了?”
“不用。”她着急打断,抽了张纸巾开始擦眼睛,“刚跟余悦聊了一会儿。”
她实话实说,几乎是余悦刚刚说的一字不落转述给他听。
“我就是觉得挺离谱的。”余笙脸上的眼泪是擦干净了,但擦太晚,眼泪干了绷着脸不太舒服。
陆衍耐心听她说完,她很少哭,除了昨晚,他从未见她掉过眼泪。他胸口闷闷的,因为见不着她,看不到她而越发焦灼。
他尽量温柔的、轻松的语气:“笙笙,给你口鸡汤喝不喝?”
“我还有得选?”余笙起身绕过办公桌,她坐到余悦的位置。桌沿有明显的水渍,应该不是水,可能是眼泪。
余悦从小就爱哭,她又忍不住担心她。
陆衍说:“笙笙,我们有时候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就这?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余笙抽了纸巾,一点点擦干桌上余悦的眼泪。
陆衍忽然不说话了,她擦干净,纸巾丢垃圾桶。她打开免提,靠坐在椅子里。
她想起今年元旦跨年:“跨年你喝醉那次,我爱你是对谁说的?”
那也是她亲耳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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