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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此良夜(姑娘别哭)


李斯琳很久没回来,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拔不出眼。母亲电话打来,问她要不要晚上去她那吃饭,李斯琳说晚了,今天我有约,明天我爸先约我了,后天再去您那吧。
蔺雨舟在一边听出了一些端倪。
李斯琳从来没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她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了,但她觉得自己相对幸运,因为他们离婚并没撕破脸,还是待她很好,各自再婚后都没有再要小孩。现在她住的这处房子,是她成年后父母各出一半买给她的,逢年过节时候她会忙一点,当天两顿饭,像赶场一样,姥姥家吃一顿奶奶家吃一顿。如果平常赶上都有时间,三口人还会一起吃饭。
“我妈。”李斯琳说:“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我回来那天就要去机场接我,我没告诉她具体航班,折腾什么呢!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太太。”她倒不是刻意隐瞒自己家里的情况,只是没什么机会提起。别人眼中的她家庭幸福,父母宠爱,所以才养成这样的性格。
她自己并不在意这段经历,她自认不是那种在缺乏关爱环境里长大的小孩,也从没因为成长中某一个重要节点父母的缺席而怪过谁。她的乐观是天生的。
“我高中时候,我们班有三分之一同学父母都离婚了。”李斯琳自顾自说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她报以灿烂一笑。蔺雨舟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又觉得她根本都不需要别人安慰。但他还是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小块黑巧塞到她手中。
“诶?”李斯琳说:“我可喜欢吃这个了。热量低,能解馋。在国外时候我吃了过多,这个牌子完胜。谢谢哦。”将巧克力放进口中,浓郁醇香的口道让人感觉幸福:“你的口袋里还有什么?”
蔺雨舟手伸进去,攥出几颗巧克力,摊开掌心到她面前。上一次给李斯琳这么变巧克力的人是她爸爸。
“都给我可以吗?”她问。
蔺雨舟就把巧克力放进她掌心。在三十岁青春离弦年纪的李斯琳,因为这一把巧克力恍惚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她的手摊开着,怕巧克力化了。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傻,索性吃了,还分享给司机一块。
“再吃我就变成巧克力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蔺雨舟的姐夫顾峻川肩膀上垫着一块儿口水巾,上面还有奶渍,装模作样跟李斯琳握手:“欢迎你回来。”
李斯琳对顾峻川的硬汉印象因为这块口水巾一瞬间坍塌粉碎,她甚至觉得自己走错了人家。手背到后背去拒绝握手并提出质疑:“这还是我那个“硬”名在外的前老板吗?”
一旁的蔺雨落大笑出声:“是他是他就是他呀!”欲上前拥抱李斯琳,后者后退一步:“别抱了别抱了,有细菌!”
但她很开心,在原地跳了跳,把购物袋递给蔺雨落,还有一个红包。顾峻川当场拆开购物袋,大大小小的玩具,得见她未泯的童心。于是撇撇嘴:“这玩意儿她现在又玩不了。但我能玩。”顺手拿出一个想当场拆了玩,蔺雨落打他手:“你烦不烦顾峻川!”
他们讲话的时候蔺雨舟安静站在一边,像从前彪悍媳妇带回家的小相公,虽不至位卑,但也的确没有太大存在感。顾峻川这人不太会看眼色,几句话以后就转向蔺雨舟:“你们俩同进同出了?”这句问话带有一点深意,当即把蔺雨舟送到了枪口。
“不是。”他急于解释,却看到顾峻川对他眨眼,于是生生住了嘴。顾峻川拉他去厨房帮忙,关上门就给他传授经验:“不是什么不是,你喜欢人家就是得不要脸。你就说是怎么了?每次问你你都说是。慢慢就变真的了。你急于否认好像要跟人撇清关系。”
蔺雨舟从来没跟顾峻川深聊过这些,但后者以其行走江湖十数年的本领早就看透了蔺雨舟的心思。他觉得蔺雨舟过于愚钝了,追姑娘还是欠那么点火候。这几年他日子过得舒心,以至于忘了他自己当年的惨相,甚至开始看不起别人来。膨胀了。
门一关,就跟外面的世界隔开了。顾峻川给蔺雨舟1v1上课,这样那样诸如此类,都是他泣血总结的经验。
蔺雨舟问他:“川哥就是这么追到我姐的吗?”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蔺雨舟喜欢叫顾峻川川哥。他喜欢顾峻川热烘烘的样子,像个兄长一样。
“…那倒没有。”
“那就是川哥藏着掖着了。”蔺雨舟玩笑道。
顾峻川也没料到被“学生”质疑起学识来,一把把蔺雨舟推出厨房:“出去吧你!”
蔺雨舟笑了声,向卧室走。到了门口看到李斯琳半跪在床上,小心翼翼捧着孩子的脚丫。阳光下的小脚丫半透明状,软软绵绵。她的心快要化了,眼睛里冒出了好多小星星,轻声说:“天呐,我第一次看这么小的孩子。”
“天呐,我怕碰疼她。”
蔺雨落拿着她的手,带她去捏脸,她拒绝:“不行不行,我舍不得。”她只敢用指尖轻轻触一下,像棉花一样。她快哭了,红着眼睛说:“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原来最开始的我们是这样的啊。”
“不,最开始的我们是猴子。”蔺雨落说:“出生第一天像猴子一样难看。我差点怀疑顾峻川那张脸是整容整出来的了。”
两个人对着哧哧笑。
李斯琳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戳戳小脸摸摸脚丫,还凑上去闻:“奶香奶香的。”
蔺雨舟站在门口,看到李斯琳那种毫不做作喜欢的模样,竟是不忍心打扰。不拘小节的李斯琳变成了另一个人,对着一个小婴儿讲话不敢大声的人。
蔺雨落抬起头看他,目光颇值得探究:“小舟进来。你们两个帮我看一会儿,我去监督顾峻川做饭。”见蔺雨舟楞着不动,就起急:“快!”把孩子丢给他们欣赏,自己走了。
蔺雨落跑到厨房对顾峻川说:“小舟好像缺根筋,他真应该跟你学学恬不知耻…”
“蔺雨落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啊!”
两个人就当年究竟谁给谁下了套进行了短暂争吵,而蔺雨舟和李斯琳,一人捏着孩子一只小脚,爱不释手。小朋友每动一下,两个人就同时心虚收手,李斯琳还要加上作揖:“小祖宗,不是我吵醒你啊。”
蔺雨舟就在一边憋着笑。
有时他抬头看李斯琳,她正不厌其烦数小朋友的脚趾头,一根一根轻轻捏,就打趣:“不多不少,正好五根是吧?”
李斯琳笑了,小声问他:“我亲她脚丫儿会不会看起来很变态?”
蔺雨舟摇头:“那我姐夫肯定是老变态。”
“那你替我保密。”
“好。”
李斯琳真的嘟着嘴轻轻亲了一下,又亲一下:“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柔软的脚丫儿了。”
蔺雨舟的心被抓挠那么一下,猛然记起那个晚上,她的嘴唇猛然贴上来,他头脑之间轰然那一下,大厦将倾般压倒他的信念。
“玩够了准备吃饭。”顾峻川来敲门:“离我女儿远点吧。你们两个看起来像要把她拐跑。”
李斯琳根本不想吃饭,她想“吃小孩”,最后是顾峻川像轰苍蝇一样轰走了她。
这一天李斯琳很开心。
她跟顾峻川小酌了一点,起初蔺雨舟不肯喝,顾峻川在桌下踢他,强行给他倒了点酒。
离开的时候宝宝还在睡觉,李斯琳没见到睡醒的小朋友十分不甘,想留下借宿,给顾峻川赶走了。蔺雨舟要打车被李斯琳制止,她提议走一走。夜晚凉爽,有助于消除酒意。
因为临年,街边偶有拉着行李箱准备归乡的人,好几年了,都没好好团聚,这一年都想着回家。这样的行色匆匆是李斯琳过去几年的常态,在她穿越欧洲的旅行里,睡火车站和机场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过。所以此刻她生出一点感慨来:“回家真好啊。”
蔺雨舟停下来看着她:“所以你还走吗?”
李斯琳想了想,点头:“我还是要走的。我想去很多很多地方。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李斯琳以一种漂泊的心态离开了这里,然后她真的爱上了漂泊。当时的她看起来像在刻意逃避对蔺雨舟的感情,其实不是。她喜欢的东西总是在变,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哪一天,她突然就会喜欢安稳。
这些都说不清。
他们两个走了很久,到了家李斯琳到头就睡。第二天早上睁眼,闻到包子的香味。她揉着眼出去,看到餐桌上的大肉包,馅儿很大,包子皮儿很薄。蔺雨舟脱了大衣招呼她:“趁热吃。”
“你特意去买的?”
“刚好去学校里跑步。”
李斯琳拿着包子咬了一大口:“真香啊!哦不对,我还没洗漱呢!”
她跑去洗漱,看到洗手间的盥洗台上一个玻璃牛奶瓶里插着一朵小花,就探出身体喊:“花也是刚好买的?”
“对。”
李斯琳拿起花闻了闻又放回去,她觉得蔺雨舟有点不对劲。
她准备跟他谈谈。

第7章 离弦(三) 她的决绝
吃饭的时候显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尤其是在肉包子面前,否则会有“肉包子打狗”的感觉。大口啃包子,汤汁流出来,别管餐桌如何安静,这包子自有它的热闹。带着清大食堂的烟火气的那种热闹。
李斯琳第一次吃清大食堂的肉包子,是跟爸爸一起。那时她六岁。爸爸的朋友在清大工作,请他们吃清大二食堂。食堂里人来人往,大学生们都抱着厚厚的书,他们旁边那桌的学生在争吵“等效原理”,其中一个人说:理论就是用来推翻的!那股子万丈豪情让六岁的李斯琳忘了嚼东西,大眼睛睁着看热闹,心里猜测下一秒他们会不会把餐盘扔出去。
爸爸李润凯问李斯琳:“好玩吗?”
“好玩。”
“那你以后也来这里读书好不好?”
“好啊。”
李斯琳随口应下,那以后别人问她长大想做什么?她说去清大读书,在食堂吃包子跟人吵架。她从小野蛮生长,父母离婚后自由度愈发高。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学习成绩却始终遥遥领先。后来她如愿吃了四年清大的包子。在国外的时候,也尝试自己做。让留校的同学找食堂师傅套近乎学大包子的做法,自己对着学,但就是没有这个味道。大概是少了一点烟火气。
蔺雨舟带回来的包子是热的,李斯琳吃完一个才问他:“从学校到家,包子竟然没凉?”
蔺雨舟就指指胸口:他放在羽绒服里捂着带回来的。他个人觉得包子凉了再加热,味道会减一半。
李斯琳站起来身子探过去揪起他前襟闻了闻,果真有包子味儿。她隔桌闻的时候,发丝擦到蔺雨舟下巴。他微微后仰身体,拿着筷子的手攥起放在桌上,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待会儿脱了吧!我刚好要洗衣服,一起洗。”李斯琳坐回去的时候说,抬头看到蔺雨舟的脸,层林尽染似的壮观的红。蔺雨舟脸红,因为她突然离他近,也因为她提议的一起洗衣服,好像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衣服搅在一起带给人很多遐想。
李斯琳叹了口气:“蔺雨舟。”
“嗯?”
“你总是脸红。”
“我尽量控制。”
“怎么控制?”
“我不知道。”
“你谈个恋爱吧。”李斯琳说:“真正谈一次恋爱,跟喜欢的人有亲密的接触,拥抱亲吻之类,慢慢你就不会脸红了。脸红,是因为你经历少。”
“是吗?”蔺雨舟看着她:“你呢?你现在不会脸红了吗?”
“不会了。”李斯琳说:“我谈过很多次恋爱,已经过了为谁脸红的阶段了。”
李斯琳最后一次脸红的异性是蔺雨舟。第一次见他那天,她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那天天气晴朗,阳光不燥,微风吹动他的衣裳,擦到她脸颊。难以察觉的热意从心口蔓延至脸上,她用了很久才压下那久违的波澜。那以后的每一次见面,他从宿舍楼里跑出来,又或者骑着车从她面前经过,她都会如此。
“卫生间的花是学校商店里的阿姨让我买的。她说是昨天剩下的,卖不出去也该扔了。一块钱一朵。”蔺雨舟忽然说道。原本要跟他谈谈的李斯琳听到这句,就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因为曾经拒绝过我内疚,又因为这几年我没给你涨过房租而觉得愧对我,所以想尽办法跟我示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怕别人跟你示好么?”
“我怕你跟我示好。”
李斯琳吃过早饭主动打扫了餐桌。她发现蔺雨舟拟的租房协议没有任何作用,他们已经不按照协议来了。比如现在,按照协议规定,这一天该蔺雨舟打扫,但李斯琳前面懒惰了几天他就打扫了几天,他自己都没有遵守协议。李斯琳被蔺雨舟感染,觉得在“同居”过程中这种不计较得失不衡量利弊的方式很好,两个人都很自在。
蔺雨舟是有他自己的处事哲学的。尽管他对情感愚钝,但待人真诚良善。以他这个个体开始辐射,导致他结交的不多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包括李斯琳。
她清理完餐桌主动打扫房间,蔺雨舟要帮忙,被她一把推到沙发上:“给我坐着。”蔺雨舟整个人在沙发上回弹几次,才算坐稳。因为有蔺雨舟在前打样,李斯琳照葫芦画瓢,也学他蹲下身体掏沙发下的灰尘。换蔺雨舟低头看她,头发挽成丸子头,有碎发落在光洁的后颈。耳洞里插着一根细细的银耳钉,周围的皮肉微微红了。
“你耳朵过敏了。”蔺雨舟说。
“我知道,早上起来就有点痒。可能是这根新耳钉的材质问题。但我没有消毒碘伏了。”
“我去买。”
“不用。”
李斯琳说不用,蔺雨舟却已经站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了。蔺雨舟真的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以李斯琳对男人的了解,她说不用,个别前任会说好的,好一点的会在网上下单。蔺雨舟跟她没有亲密关系,但他穿上衣服就走了。不到十分钟,他就拎着小袋子跑回来,接过她的拖把,让她去处理耳朵。
“我妈年轻时戴银饰也会过敏。我记得有一次她整个耳垂都红肿了,她一直在抓。”蔺雨舟少年时父母因为灾难双双离世,他有时会在梦里回忆从前的日子,觉得彻底遗忘代表一种背叛。
李斯琳听到他提起母亲,就抬起头看他。蔺雨舟因为失去父母遭受巨大的心灵创伤,但他几乎从不主动说起。李斯琳从前跟随顾峻川和蔺雨落去过他身在绿春的家,得以窥见他从前的生活,亦能想象他的痛苦。
她嘶一声,抱怨道:“我看不到。你有处理经验吗?”
“有。”
“那请你帮我好吗?”
李斯琳将棉签放下,坐直身体等蔺雨舟来。这种行为像一种情感代偿,她希望能给蔺雨舟带来一点安慰。
蔺雨舟先去洗手,然后坐在她旁边搓手。
“怎么?”
“有点凉。”
“没事的。”
李斯琳微微偏过头去,察觉蔺雨舟冰凉的指尖触在她耳垂上,轻轻拧银耳钉的扣子取下来,再用棉签擦拭。他好像怕弄疼她,甚至没有用什么力气。李斯琳觉得温暖。
蔺雨舟的确想到从前,他几岁的时候,吵着帮母亲处理过敏的耳朵。那时他处理后,会用手指揉一揉,问母亲:“还痒吗?”
这一次也一样,他轻轻地揉,问李斯琳:“好点了吗?”
“好多了。”
李斯琳整个人在沙发上换了个方向,将另一只耳朵也交给他。在他扭身换棉签的时候,她偷偷看他,而他,眼角有点红。
“我没想到顾峻川会让孩子随母姓,他看起来是个大男子主义。”李斯琳随便找个话题聊。
“他说他那个姓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爱的女人都姓蔺,他觉得很酷。”
“所以他真的也很酷。”
李斯琳再看蔺雨舟,他已恢复了情绪,她心里好受了一点。蔺雨舟这样的人,难过都被他埋在心底了。他的情感比想象中更加深沉。
“谢谢。”李斯琳捏着自己耳垂说。
“不客气。”
“那你把衣服给我。”
“我去房间换。”
李斯琳把衣服丢进洗衣机以后,蹲下看转筒消磨时间,看到那件衣服混进她的衣服里。她原本就不拘小节,亦没有蔺雨舟的想象那么丰富。她甚至觉得这样洗衣服省事、省钱。于是提出建议:“以后就这么洗。下次你洗衣服也告诉我。我除了贴身衣物和袜子要手洗,其他的谁洗就招呼一声。”
“哦。”
“你哦什么?你介意?你有洁癖?”
“不是。”蔺雨舟蹲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洗衣服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好看,但两个人都蹲在那。李斯琳抱着膝盖,转过头去问蔺雨舟:“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实验室里没有喜欢的同事吗?也没遇到喜欢的女生?你可以参加聚会和研讨会多认识一些人。你姐姐昨天跟我说,感觉你情感上缺根筋。让我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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