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不让巧儿惊诧。
此刻是辰时,楼里的姑娘们大部分都在补觉还没有醒。
楼上楼下安静的很,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巧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几步下楼冲到门口向外张望。
外面大街上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是往楼里的。
是啊,谁一大早上的来逛窑子,那岂不是要晦气一整日。
转过身,巧儿冲着陆飖歌挑眉一笑:“小哥儿,你走错楼了吧?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要想来玩玩,得再过几年。”
说着,忍不住用帕子掩住红唇咯咯咯笑了起来。
巧儿是八岁才被娘老子卖进楼里,进来就是伺候楼里的姑娘的,这样的地方待了三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都知道。
就连楼里姑娘说的那些荤话,她也是学了好些。
今日见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子进楼,自然升起了作弄人的心思。
“我来送这个。”陆飖歌将手里的叉杆举了起来,“刚才有个美人姐姐说,让我送上楼。”
“哦,我说呢。”
巧儿将手一伸,“给我吧,我送去给我们姑娘。”
陆飖歌拿着叉杆犹豫了一会,摇了摇头:“可是,可是那个美人姐姐说,让我送上楼,她请我喝茶吃点心。”
乡下的穷小子,可能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一块点心。
她这么一说,巧儿瞬间明白过来,没好气地瞪了陆飖歌一眼:“吃什么吃,你以为什么点心都能吃的。”
说着上前几步,劈手夺过陆飖歌手里的叉杆,举起,威胁地挥了挥:“还不快走,再不走,我可打你。”
见巧儿这么凶,陆飖歌好似也被吓着,慌得夺门而逃,逃到了门口,还有些不甘心地回头:“茶我就不喝了,那你给我两块点心,我不能白替你拾一回叉杆。”
“你……”
巧儿气得竖起叉杆要打,想想要是这小子嚷嚷,吵醒了楼里其它姑娘,估计自己又要挨妈妈的骂。
“你过来。”
气呼呼的巧儿心不甘意不愿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块裹好的帕子,打开,里面是两块豌豆黄,“喏,这是姑娘早上赏我的,给你一块。”
怕他抢,手又缩了回去:“只许拿一块哦。”
一早姑娘让她沏茶拿点心,招待谢大夫,她沏好茶送进去,姑娘就赏了她两块豌豆黄。
她没舍得吃,用帕子包着,准备留着晚上守夜的时候饿了再吃。
陆飖歌犹犹豫豫地凑近:“真的给我呀?”
“真的。”说着,巧儿也向前凑了凑,“快拿去吧,你要是不要我可不给啦。”
陆飖歌上前,从帕子里捻了一块豌豆黄,轻轻地咬了一口,双眼微眯。
这豌豆黄应该是南阳的糕点,和上次宋云飞送给她的味道一模一样。
就是不知道,这依红楼里的姑娘怎么这么金贵,吃点心都要去南阳的糕点铺子买。
“好吃吧。”
见陆飖歌吃的香甜,巧儿也有些心动了。
楼里是没有早食的,楼里的姑娘都是晚上待客,白日里睡觉,要想吃饭得到中晌。她今个一大早忙进忙出,替姑娘收拾东西,现在看面前的小子吃点心,自己竟然也有些饿了。
依红楼的门楼很高,朱红色的牌匾上写着依红楼三个金色的大字。
一根红绸在牌匾上结成盘大一个花球,两边在顺着门边垂下,风一吹飘飘荡荡,很是喜庆。
花球下的大门口,一个黑脸小子站在门外,一个梳着双丫头的白净小丫头抱着叉杆靠在门里,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捏着块豌豆黄小口小口吃着。
“你们姑娘今个要回京城啊?”
巧儿叹了口气,嘴里的点心都不香了:“对呀,我们姑娘可好了,从来不打骂人,不像楼里的其她姐姐。姑娘要是回京城,还不知道妈妈要把我分给哪个姐姐。”
“那你怎么不跟着你们姑娘去京城,京城多好啊,听说那里到处都是金子。”
“啊呸。”巧儿被黑小子逗得笑了起来,“还到处是金子,哪有这好事。”
不过,她到底是被陆飖歌的话有所触动,笑过后叹了口气:“我也想跟姑娘去京城啊,可姑娘没说要带我去啊!”
跟着姑娘的这段日子,是她在依红楼过的最快活的日子。
姑娘脾气好,从来不打骂人更不折磨人。有好吃的好喝的,姑娘也会给她留一点。
碰见那种想占她便宜的客人,姑娘也会不动声色地替她挡着。
别看她小,其实她在楼里混了这么些年,什么人真对她好什么人想利用她,她清楚明白的很。
第175章 为难
“你们姑娘不提,你不能自己说啊,机会是自己努力争取的。”
陆飖歌吃完点心,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点心屑,“我教你,你呀进去后趁楼里没人的时候,跪下来求求你们姑娘。就说只要姑娘带你去京城,你就给她做牛做马,忠心无二地报答她。你们姑娘人美心善,自然看不得你可怜,到时候肯定能答应你。”
“可是……”巧儿有些犹豫了,“可是,这不是为难姑娘吗?”
“为难什么?你是怕你们姑娘没钱替你赎身?”
见巧儿迟疑地点了下头,陆飖歌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不是说你爹把你卖进依红楼才卖了二两银子?你们姑娘难道二两银子都没有?”
“二两银子肯定不行吧。”巧儿四处张望了一下,凑近压低了声音道,“上次楼里收了个小丫头,她爹好赌,把她二两银子卖给楼里。后来她亲娘和舅舅找来,妈妈说要十二两银子才给赎身。二两银子买的,十二两才给赎身啊。”
巧儿竖起两根手指头:“你不知道,她才来楼里两天,亲娘就找来了,两天啊,就多了十两银子。”
她都被爹娘卖进来小三年了,那得多少银子才行?
“你要真想跟着你们姑娘走,你就去求她。”陆飖歌上上下下打量了巧儿一眼,“你长得也算不错,等几年长开了,楼里的妈妈肯定要你接、客,你还不如跟着你们姑娘去京城,专门伺候你们姑娘。等几年,你要是想留在花楼你就留,你要是不想留,就求你们姑娘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反正,都比在这强……”
“陆小四。”
陆飖歌还在和巧儿说的热闹,就听一声怒吼,陈平安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拖住她就走。
陆飖歌被逼无奈地一边被陈平安拖着走,一边努力用另一只手使劲去掰陈平安的手:“哎,哎,平安哥,你轻点轻点,胳膊拽折了。”
看着被人毫不费力拖走的黑小子,巧儿捂住嘴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这黑小子还怪有意思的,不过他说的话也没错。
只要能去京城,总比留在这里强。
她得试试,试试也没损失。
“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去依红楼的吗?你怎么不听,还跑去,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陈平安简直要气疯了,他出来找小四,没走多远就看见他跟依红楼里的小丫头头靠头聊得起劲。
和楼里的小丫头有什么好聊的,这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容易学坏啊!
“平安哥……平安哥……”
“哥……哥……哥……”
“平安哥……我错了,我错了,你放手啊!”
“你还知道你错了。”
陈平安脸都气红了,甩开陆飖歌的胳膊,抬手就在她脑袋上狠狠戳了一下,“我回去要告诉陆叔……”
“哎,别别别……”
陆飖歌慌忙举起双手,“咱们说归说闹归闹,别惊动我爹娘。”
要是陈平安说她在依红楼门口和人家依红楼里面的小丫头说说笑笑,估计以后她想去哪都不可能。
“你还知道怕啊,我说你……”陈平安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真拿小四当亲弟弟,自从小四回来后,陆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就连他家也跟着沾光,日子也好了起来。
现在他又学会了做油纸伞,奶奶和妹妹一直念叨,说让他别忘了陆叔陆婶的恩情,要待小四他们姐弟几个如亲弟弟妹妹。
奶奶还说,你陆叔家小四小五还小,等成人得还有几年,这几年你就替你陆叔扛着点事,别什么都不管。
陈平安是按照奶奶说的做的,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现在看到小四不听话,他就比自己不学好还担心。
小四那么聪明,他可不能学坏。
陆飖歌见陈平安气的嘴唇都哆嗦了,忙找话题:“平安哥,你别气了,我去依红楼是找谢大夫的。”
“找谢大夫?你找谢大夫去依红楼……”
说到这里,陈平安突然愣住了,“你说什么?谢大夫在依红楼?”
陆飖歌乖巧地点头:“对呀,不相信我带你去看,我们在外面等着,等会谢大夫肯定出来。”
陈平安定定地看着陆飖歌,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看她是不是撒谎。
可陆飖歌是谁,在老实的陈平安面前,她自然是坦荡荡稳如泰山。
“平安哥,你不相信,我们就去那边,就是杨家杂货铺过去一点,那个拐角,在那边就能看见依红楼的大门口,只要谢大夫出来……”
“行了。”
陈平安打断陆飖歌的话,他现在一点不想听到依红楼和谢大夫这几个字,“不去了,我们回去。”
陈平安现在愤怒大于恐惧,谢大夫多好的人,在蒋家坝,只要提起谢大夫,没人不夸一句好。如果连谢大夫都会在青天白日去依红楼,那么陈平安不敢想象,还有那些人不会去依红楼这种地方。
这简直是粉碎了他的三观。
“平安哥。”
陆飖歌小心地偷窥了一眼陈平安的脸色,“你的油纸伞卖了吗?”
“卖了。”
陈平安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将胸中的浊气呼出,“杨大掌柜的答应我寄卖,他说现在伞不大好卖,一般要到入夏生意才好。不过,他给了我些建议。让我做一批步步登高的学子伞,如果朝廷安稳,明年可能会开恩科,到时候应该步步登高的伞应该会好卖些。”
说起油纸伞,寡言的陈平安话也不由多了起来,“杨大掌柜还说,我最近可以做一些喜红伞,冬腊月还有正月一般喜事比较多,新娘子出门要撑伞,一般家庭不错的都会给新娘子买一把,寓意着开枝散叶。杨大掌柜还让我做几把黑伞,老人过世阴不可见阳。孝子得打伞隔绝天日……”
这一趟,陈平安在杨大掌柜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以前,他只想着把油纸伞做好好漂亮做结实,却不知道,伞还有各种用途。
他现在回去,就要抓紧时间先做几把喜红伞,再做几把黒伞送来。
进了冬,喜事多,其实丧事也多。
天气寒冷,对很多老人来说,都是一个关卡。
第176章 救赎
“咯咯咯……”
怡红院二楼,美人儿依窗而立,看着陆飖歌被她同村的哥哥拖走,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
巧儿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谢大夫已经下楼了,姑娘是现在走还是等会?”
“巧儿。”
美人儿转头,巧笑倩兮地看过来,“你刚才在楼下和陆家的小子说什么,说的那么高兴?”
“姑……姑娘。”
巧儿吓得噗通跪了下来,“他……他就……就是问问。”
“问什么?”
巧儿吓得鬓角都湿了,“问……问……他问有没有看见谢大夫?”
大概是找到了话头,巧儿下面的话就越发流畅起来:“那小子抱着一根叉杆,说是姑娘说让他送上来,还要给他点心。奴婢看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就没让他上来,还、给了他一块早上姑娘赏的豌豆黄换了叉杆。然后,他就问有没有看见谢大夫,说他来找谢大夫诊脉。”
“诊脉?她不是病好了吗?”
美人儿目光从窗口滑过,谢大夫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不由扫兴地松了手,任由窗子半开半合地掩着。
巧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美人儿,随即意识到自己失礼,又低下头来。
姑娘知道陆家小子生病也正常,姑娘刚和谢大夫说过话,可能是谢大夫当闲话告诉姑娘的。前几日,听说药店小伙计说,谢大夫天天一大早被人请去出诊。
陆家小子也告诉她,前几日她高热不退,是他爹每日划船早早请了谢大夫家去,他才退了热好了起来。
今日原本他是想来找谢大夫把把脉,看病根去了没有,结果谢大夫不在家。
这两件事一对,就对上了,谢大夫前几日不来,肯定是给陆家这小子看病去了。
今日谢大夫来找姑娘,姑娘定是要问前些日子怎么不来看她,谢大夫一说给看病去了,不就提起陆家小子了嘛。
好在美人儿没继续追问下去,又换了话题问道:“我看你们在楼下头靠头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还说了什么?”
“没……没头靠头。”
巧儿涨红了脸,“我就和她说姑娘要去京城了,姑娘人好心善长得还漂亮,他就说,让我来求姑娘,求姑娘带我去京城。他……他还说,不管以后我是留在楼里,还是想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人,去京城都比在这里好。”
撑着胆子,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巧儿只觉得自己的脊背都汗湿了。
陆小四让她求姑娘,可她知道,姑娘虽然人美心善也大方,可姑娘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现在姑娘问起,她刚好借陆小四的口,将自己求姑娘的话说出来。如果姑娘不拒绝,自己就厚着脸皮求一求。她不想留在这小镇子上,也不想在这楼里像那些姐姐们一样,一日一日活得不像个人样子。
只要姑娘能带她去京城,不管做什么,总好过在这里受妈妈的摆布
她不愿意,让自己鲜活而饱满的生命还没绽放,就在这小小的楼里泯灭。
“你想跟我去京城?”
一缕阳光从窗缝中挤进来,照在美人儿的半边身子上,敞开的衣襟,露出宛一对玉搓雪揉的半边浑圆。
巧儿毫不犹豫地磕了头:“想。”
美人儿半蹲下身子,凑到巧儿的面前嗤嗤笑了起来:“京城那可是能吃人的地方,别说你长得只是清秀,你就是个绝世大美人,惹了不该惹的人一样要了你的命。可不比这乡下小镇的人憨实,这里的人只要让他们睡得欢喜,命都能掏给你。”
似乎怕巧儿太小,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美人儿又添了一句:“你还小,要不我和妈妈说说,给你赎身,你回乡下去找你爹娘去吧。”
“不,我不回去。”
巧儿猛地抬头,哀求地看着姑娘,“姑娘,你带我去京城吧,我一定好好伺候姑娘,一辈子给姑娘做牛做马。”
她就是被爹娘卖进楼里来的,她出生之前,原本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也被爹娘卖进这座楼里。
巧儿进了这里的时候还不知道,那个对她最凶巴巴的楼里姐姐原来是她的亲姐姐。
她来楼里没两年,姐姐就得了脏病一病不起,被妈妈派人用草席卷了,扔在了乱葬岗。
她那时候也不大,不过刚满十岁。
谁也不知道,姐姐病了后,将她积攒得仅有的一些金银首饰都留给了她。
姐姐让她发誓,如果能出去,就想办法出去,出去后随便她去哪里,就是不许回家,不许找那对狠心毒辣卖女享福的爹娘。
“不想出去啊!”
美人儿声音里微微带着遗憾,她像巧儿这么大的时候,可一直幻想着有人能赎她出去呢。
后来,这个人真的来了。
可惜啊!
她以为的救赎,原来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姑娘,不是我不想出去,是我那爹娘,能卖我一次就能卖我第二次。我现在还小,出去,出去一样没有活路啊。”巧儿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想起了被草席卷走的姐姐,姐姐那时候还没有死啊,就扔在了乱葬岗,如果她不离开这里,那么有一天,她就会像姐姐一样,得了脏病,然后在还有气的时候被人像狗一样拖去乱葬岗扔了。
可是她离开这里,跟着姑娘就不用卖身了吗?
“说的也是。”
美人儿捏住巧儿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细细端详,“你这张脸长得也还算不错,难怪爹娘惦记生闺女卖钱。”
这话说的,扎心窝子疼。
可巧儿眼睛不眨地忍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和大姐差了整十几岁,前后都被爹娘卖进依红楼。小镇上谁不知道,镇西头瓦屋庄的宋家,卖了个大闺女进依红楼,两口子尝到了甜头,好不容易隔了几年后又生了闺女,养到七八岁,转手又卖进了依红楼。
她走的时候,小妹已经会叫人了。
蜜桃一样的小丫头,又乖巧又听话。是她一把屎一把尿领着学会走路,小妹会叫的第一个人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姐姐。她被爹娘带走的时候,小妹哭喊着,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