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虽然是将门虎女,却是文武双全,非寻常女子所能比。
进了周家,夫妻恩爱、婆婆疼爱、妯娌和睦、儿子聪明伶俐,唯一不大顺心的大概就是生儿子周飏的时候伤了身子,此后再无所出。
因为这,林氏也起过给周宗义纳妾的心思。
不说其它,开枝散叶总是要的。
可周宗义不但拒绝了,还信誓旦旦地发誓,只愿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原本是一段让世人羡慕的佳话。
也因为周三爷的这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让原本不大般配的姻缘被世人赞为神仙眷侣。
谁料到周飏十岁,周飐出生。
满京城夫人羡慕的林氏,转眼跌落尘埃,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如果只是一个外室子,还不足以打击到让林氏绝望。
公主的儿子比林氏的儿子小了整整十岁,就算是个儿子,也争不过林氏所出的周飏。
武安候周三爷的独子周飏,实在是生得太好。满京城多少优秀男儿,提起尚未成年的周飏,都知道这是一位再过些年,文能入阁,武能拜相的神童。
林氏被周飐的出生打击的一时缓不过神来,却也还能勉强镇定。
谁也没料到,安阳公主竟然大刺刺地携女抱子进宫求当今圣上,自己的亲哥哥,要皇帝给他的外甥和外甥女撑腰,让他们姐弟能入周氏族谱。
而狗皇帝,竟然答应了。
如此大辱,林氏如何能忍。
就在周宗义大哥周宗仁被宣进宫商议,得到消息的林氏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一把火烧了长安街上周宗义特意为她建的观星楼。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日三夜,方化为灰烬。
林氏就站在洪武路观星楼的天台上迎风而立,任由大火将她吞没。
等到大火熄灭,连林氏的骨灰都没法收敛。
林氏死的太惨烈了!
而周宗义大哥周宗仁在宫里得到弟妹放火自焚于观星楼的消息,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痛斥安阳公主不知廉耻,不守妇道,荒淫无耻……这样的妇人生的孩子他周氏家族绝对不认,更不要说入周氏族谱。
说完,周宗仁一头撞向龙柱,如果不是一旁的宰相大人眼疾手快拽了周宗仁的袍袖一把,差一点点这位侯爷就触柱而亡。
原本说好替妹妹和外甥们做主的皇帝傻眼了,为了堵悠悠之口,也为了安边关林超英的心,只能将安阳公主极其子女幽禁在公主府,绝口不提他答应给自己外甥们入周氏族谱的事情。
大炮忍不住插言道:“这公主不是就和周宗义生了一个儿子吗,女儿不是驸马的吗,为什么也要入周氏族谱?”
二胖闲闲地撇了大炮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安阳公主说了,这个小郡主也是周宗义的。这安阳公主的儿子比周飏小十岁不假,可她的女儿却是比周飏还大两岁呢。而且还是驸马没死之前生的,入的可是人家驸马家的族谱。”
大炮听的义愤填膺,一巴掌拍在二胖的肩膀,狠狠冲着湖水啐了一口:“嘛得,这就是说周飏他爹还没和他娘成亲之前就和这公主有了首尾啊!而且公主还给驸马戴了绿帽子,这驸马的棺材板绿的都要压不住了吧?”
宋云飞要比大炮冷静许多,他摸了摸下巴问二胖:“你的意思,周飏为了报复他爹和这个公主,才投了我们红缨军?才不愿意去京城,宁愿待在南阳?”
二胖叹息道:“那我可不知道,不过,要是换了我,我也不愿意待在京城。他那狗屁爹还活得好好的呢,听说被幽静的公主也出来了,两人成双入对进进出出,要不是周飏大伯周宗仁坚决不许安阳公主进门,可能婚事都办了!”
大炮恨得咬牙:“这种男人,怎么配做爹的,周飏也太可怜了吧?”
二胖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被船舷两侧飞溅的浪花低语道,“我们觉得周飏可怜,难道周飏看我们就不可怜吗?”
一句话,将宋云飞和大炮钉在远处。
他们,和周飏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的爹,做土匪时候,能娶个媳妇欢喜的不知如何。
吃苦受罪的时候不说,现在日子刚好,除了唐七叔和宋云飞的爹还算安稳,宋云飞的大伯娶了淮城当地乡绅的女儿,大炮的爹娶了个秀才的女儿,二胖的爹也纳了两房美妾。
这些人,刚刚得一点势,就都在淮城都新娶了美貌娇妻。
而家里,他们乡下的娘还在家里替他们照顾双亲,养育儿女,辛勤劳作。
等着他们起义成功,回来好接她们去享福。
谁能料到,等红缨军占下淮城,有几个糟糠之妻还能稳坐主母之位。
宋云飞攥紧了拳头,双目赤红,他爹没有娶新妻,不过是因为他娘强悍,从红缨军起义开始,一直拖着他们兄弟跟着起义军从南到北。
最可笑的是,他娘当初和陈伯母多好,说是亲若姐妹也不为过。现在还不是一样和陈伯伯的新妻娶的周娘娘同进同出,宛如姐妹。
就不知道红缨军打下京城,陈伯伯夺得皇位,该如何待他当初的糟糠之妻沈氏清莲。
第130章 重建
南阳城,周飏刚刚接到京城的消息。
是大伯周宗仁送来的信,命他必须在八月初十前赶回京城过中秋。
“今天已经初八了!”周飏抖着手里的信纸,淡淡地叹息一声。
京城,对于周飏来说,是他最不愿踏足的地方。
可这个中秋,他必须要回去。
前几年他在边关,别说过节过年也没回过侯府。今年他从边关回来,能让大伯写信,命令他必须回去,必定是祖母开了口。
他要是连中秋都不回去,老人家怕是连节日都过不安稳。
还有大伯,从出事到现在大伯一直都是站在他和母亲这边的。
虽然,其中也有为了家族颜面着想的原因。可他从小就是跟着兄长们一起接受大伯教导,大伯待他和几个并无区别。在他心里,大伯胜过那个他必须要叫爹的人。
这个时候,他不回去,大伯会失望,祖母会伤心。
就像临走时舅舅叮嘱的一样,他是周家的子弟,这个时候就需要周家站在他身后,他才能替他娘报仇。
如果大伯祖母都不站在他这边,他想要走的路势必更难。
周飏不怕路难走,他只怕不能替母亲报仇。
安阳还没死,周宗义还活得好好,他当然也要活的比他们更好。
只要他回京城,就怕有人要寝食难安了。
想到安阳和周宗仁见到他的神情,周飏抿紧的嘴角冷冷地扯出了抹笑。目光越发沉凝,里面是旁人看不懂的静寂,宛如一潭冬日结冰的潭水。
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等红缨军秋后进了京城,哪里还有他周飏的功劳。
五湖看着自家发呆的主子,心里忍不住替小主子抱屈:侯爷也是,非要叫公子回去过什么中秋,别人过中秋都是为了团圆,主子过中秋就是为了回去看周三爷那一张虚伪的嘴脸吗?
那还不如不见!
周飏放下信纸,抬手在桌面上轻叩出声:“四海,等会我和五湖回去,你让三山和五岳留下善后。”
被点名的四海面色无波,恭敬行礼:“是主子。”
周飏有四个忠实的手下,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别看四海排名不在前面,可他是四人中最能干的,也是最得周飏心的。
“那宋云飞,看牢了,别让他惹事。”周飏想起宋云飞和他那帮子小兄弟就有些头疼。
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那几个小子,见到他就横眉竖眼,好似他借了他们银子没还似得。
好在他去淮城有事,和宋云飞几个小将接触的不多。
再加上他在边关历练这几年,性子沉稳了许多,要是换成当年的京城周飏,估计和宋云飞不打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
周飏略微沉吟,又叮嘱道:“那兴府路的铺子你也让人盯着些,看看谁会来接铺子。”
四海站在周飏身后,还是抱拳应声:“是。”
兴府路的铺子,原本周飏是留着送人的。恰好五湖在县城遇见了寻铺子的二胖,回来一说,周飏索性就把铺子便宜些送给了二胖。
二胖和大炮就是宋云飞身边最忠实的两条狗,送给二胖,也就是送给了宋云飞。
周飏之所以这么大手笔地给宋云飞送礼,也是想着以后到京城能少点麻烦。
宋云飞这些人,到底是陈权看着长大的。
如果陈权能夺得皇位,宋家兄弟俩必定要封王封侯。
宋云飞这个人,暂时只能交好,不能得罪。
“五湖,收拾行李吧。”
“是,主子。”
五湖心中就算不满,也不敢劝说主子不回去。
京城是主子的家,侯爷和老太太还盼着主子回去呢,主子不能不回。
可怜的主子,要是像他一样死了爹该多好。
五湖一脸纠结地去给主子收拾行李,走时还不忘使眼色让四海好好劝劝主子,虽然说四海没他机敏又不太会说话,可总比让主子一个人七想八想的强。
四海冷漠着脸站在主子身后,好似一眼都没看见五湖快歪到眉梢的嘴脸。
这个木头,难怪主子不喜欢他。
五湖在心里暗骂,只能愤愤地去给主子整理行礼。
谁叫他得主子欢心,主子的大事小事都要靠他。
不像四海,整日像个大木头一般杵在主子身后,端茶倒水伺候主子全部都要靠他。
哎,能者多劳,没办法,谁叫他五湖能干呢!
窗外,是雾气空濛的远山。
山远林静,景说不上多好,甚至有些荒芜,和京城的那些被人精心打理过的山林完全不一样。
京城多好,纸醉金迷。
周飏看着远山静静发呆,良久才出声:“四海,你说,这次回去,周三爷会找什么借口骂我?”
四海眼眸微微低垂:“夫人的田庄铺子都被侯爷给收了,地契房契都在主子手里,夫人的嫁妆也被老夫人给锁了,钥匙也在主子手里。三爷……三爷大概找不到什么借口来骂您吧。”
“怎么找不到?”
周飏身子往后一倒,斜靠在椅背上,手中捏着茶盏轻轻晃悠,“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还要找借口吗?”
就像他看周老三一样,没有一处能喜欢,没有一处能顺眼。
这样的父子,大概前世有着血海深仇,今世却做了父子!
四海原本就寡言,此刻越发不知道如何接话。
好在周飏也没要他接话,自顾低头,浅啄了口茶水,吩咐道:“这雨山茶还不错,等会你叫五湖备些回去送人。”
四海应声。
短暂的沉默,五湖收拾到一半的行礼又跑了过来:“主子,这次回京城还回来吗?”
要是回来,他就简单收拾收拾,拿些衣物即可,要是不回来,那要收拾的东西可多了。
“就收拾些常用的,其它一律不带。”
周飏没说回,也没说不回。
五湖却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又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等五湖的脚步声远去,周飏突然出声:“回去,把摘星楼建起来吧。”
四海心中一惊,以为自己听岔了:“主子,您说重建摘星楼?”
“嗯。”周飏淡淡地应声,语气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在原址上重建。”
重建摘星楼!
这件事谁都能做,唯有周飏不会。
第131章 佳婿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周飏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
他跟着娘去摘星楼宴客。
林大小姐在边关长大,京城中的闺中密友并不多。
能让林大小姐,周家三夫人在摘星楼顶楼宴客的,除了林家的将士,只有京中的两三位夫人,都是家中夫君或者公爹,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
而他娘死后,除了林家人到京城接他回边关,那些曾经和林大小姐交往密切的夫人一个都没见过。
“我记得周老三当初建摘星楼是请的工部的人,这次我们也请工部的人,等建好了,我要……”周飏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又似想到了什么,“不过摘星楼这名字不大吉利,改了吧,那就叫邀月楼吧。群星浩瀚,哪如一轮明月皎洁呢!”
四海自认自己在心性上要比五湖强上许多,此刻也不由觉得头皮发麻,半晌,他才应了声:“是。”
京城摘星楼是京城洪武路最高的楼,飞檐拱瓦,是周宗义亲自着笔画稿所建,送于其妻林家大小姐的新婚礼物。
这是林家大小姐和周宗义夫妻恩爱的象征,京城多少年轻男女情窦初开的时候,都会来摘星楼走一走,要是碰上巧宗,摘星楼开门迎客,还能进去看一看走一走。
那自是再好不过的。
都说,去了摘星楼必定会得如意姻缘,从此夫妻恩爱,共赴白头。
谁料到,五年前林家大小姐会一把火将自己和摘星楼一起烧毁,也烧灭了世人对美好婚约的向往。
四海还记得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主子的情景。
半大的少年,完全不负往日的骄傲,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气若游丝,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那时候摘星楼已经被烧,大小姐死讯传到边关,将军大怒,却碍于身份不能回京,只能派了朱先生领着他和五湖几个回来。
是朱先生,用一根银针,整整不眠不休地窝在主子屋里三日,才将主子的命给救了回来。
又拿大将军手谕,不顾和周三爷翻脸,强带着主子去了边关。
周三爷怎么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嫡子被带去边关舅家抚养。
就算现在他再不喜这个儿子,周飏也是他唯一的嫡子,是他从小看护着养大的。
因为这件事,朱先生差点没将侯府给点了。
最后,还是侯爷周宗仁去请了老夫人开了口,让周飏跟着朱先生去边关。
周宗仁可以和大将军翻脸,拦着不许周飏去边关。也可以骂朱先生狗奴才,却不能不听老夫人的。
从京城到边关,不过短短二十多天的行程,他们一路就遇见五次伏击。
要么是山贼,要么是水匪,要么是商队里冲出来的歹人。
幸亏大将军早有准备,一路都有派人手接应,就算这样,他们几人一路到了边关,也算是九死一生。
朱先生带了三十多个边关兄弟去京城接主子,等回到边关,只剩下不足十人。
谁想主子死,大约只有安阳那个毒妇。
只有主子死了,她生的儿子就是周老三唯一的子息。就算周宗仁再发狠不让安阳生的子女进周氏族谱,主子一死,就怕第一个站出来要认安阳生的子女的就是老夫人。
这话,大将军和主子说了。
主子只说知道,并没有替自己的爹和祖母辩驳一句。
好在,他们到了边关,就不怕了。
从此他和五湖几个就跟着主子,天南地北,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四海也没想到,原本最不可能建摘星楼的主子,怎么想起突然要建摘星楼了?
他还记得离京那日,马车路过洪武大道,朱先生特意将马车停在了摘星楼的废墟前面,拉开车帘让主子下去磕头。
主子缩在马车上不敢动,他是亲眼看见他娘在大火中和摘星楼一起消失的。
摘星楼对于周飏来说,那是梦魇,是吞噬了他娘生命的地方。
朱先生却不让周飏躲避,他一字一顿地告诉周飏,如果他想替他娘报仇,就务必要自己强大,无坚不摧。
这摘星楼,就是他的第一道坎。
他如果连来这片废墟磕个头都不敢,如何去替亲娘报仇,那他还不如在侯府躺在床上腐朽算了。
主子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几个头磕的额头血肉模糊。
磕一个头,主子就喊一声:“娘,孩儿来看您了。”
声声泣血,催人泪下。
那一日,京城的风特别大,风沙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他和五湖站在靠近废墟的这侧,看着主子一个头一个头的磕,也忍不住抬袖,掩住了被风沙迷住的眼睛。
朱先生搀着主子上马车的时候说,如果你有一天觉得自己强大到不惧周三,不畏皇权,你就来把摘星楼建起来。
让你娘看看,她生的儿子不是孬种,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孬种。
那时候主子是怎么回答朱先生的?
主子说,朱先生,我觉得这世间最对不起我的不是安阳,也不是周三爷,而是我娘。她身为林家大小姐,被外祖父教导多年,上马能拎枪,下马能提刀,杀过蛮夷,也砍过盗匪。
为什么,她就不能去杀了周宗义和安阳,让那两个小崽子变成孤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本就没爹疼,现在又没了娘。而他们,却还父母双全。
她死了一了百了,却要逼着我不给她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