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叶:“那就一直这么站着?”
陆津指向一公里外的某座商场大楼:“最近都是在你那边做饭,我冰箱空的,去把这两天的菜买了?”
何叶:“好啊。”
陆津:“走过去,还是回去开车?”
一公里看起来真没有多远,何况是沿着江边一路走过去,何叶选择了步行。
商场底层是超市。
陆津的冰箱里有肉类,今天只需要买新鲜的蔬菜,以及一条何叶爱吃的鲈鱼,经过水果区,再买两样水果。
采购完毕,陆津推着购物车,何叶走在他身边,去收银台结账。
天气不好,今天来超市的顾客不算多,陆津带着她挑了一个前面只有两人的队伍。
轮到他们了,何叶站在陆津身后,看着他把购物车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放在银灰色的收银台上。
取完最后一样,陆津看向了旁边的小货架,然后,他又朝后看来。
何叶:“……”
虽然爸爸只开过小超市,但小货架上的东西是差不多的,她都不用去确认,就能肯定是哪样商品吸引了男朋友的视线。
脸上发热,何叶从陆津旁边穿过去,先去拿两人放在超市入口处的雨伞。
过了两分钟,陆津提着一个购物袋走了过来,修长挺拔的身影,清冷寡欲的脸。
这气质骗得了别人,何叶早在六年前就知道他在无人处可以多贪了。
她避开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他手里的购物袋,基本都是包装好的蔬菜,看不出盒子棱角分明的形状。
可能只是看看,并没有买?
酒店那天的事,多少还是留了他一些阴影,包括昨晚,他真的没有试图过要动她的睡裤。
当年他提前准备好,十八岁的何叶被吓到了。
现在,又因为他不敢再买的这个猜测而心软。
“走吧。”陆津来牵女朋友的手。
何叶微微低着头,没有动。
陆津看着这样的女朋友,等后面两个顾客说说笑笑地走过去了,他低声道:“放心,没买。”
何叶红了耳朵,却在男朋友再次想牵着她离开时,依然不肯挪动脚步。
陆津:“……买了,放心?”
何叶:“……”
她整个人都要炸了,甩开他的手只管自己往前走,走得特别快,甚至搭扶梯时都在往前走,一路头也不回地走出商场,撑开那把黑色大伞跨入雨中,背对着门口站在三米之外,由着湿冷冷的风吹散脸上的热度。
自觉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了,何叶才转身。
陆津就站在对面,黑眸沉静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何叶竟然也被他一身的清冷气场骗到了,那念头也产生了动摇,或许,他真的没买,只是在逗她?
虚虚实实的,反而更叫人心里七上八下。
陆津忽然朝路边扬了扬下巴。
何叶扭头,看到一辆穿过雨幕缓缓停在路边的网约车。
陆津:“我刚刚叫的。”
何叶一边撑伞过来接他,一边疑惑地问:“这么近,不是说走回去?”
陆津左手搂着女朋友,右手同时撑伞加提着购物袋,语气如常地解释道:“太慢。”
何叶:“……”
嫌慢,他是着急做午饭,还是着急做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她都坐上了这辆网约车。
司机面相严肃,确认过陆津的手机号就默默开车了,尽职尽责地将两人送到小区门口。
陆津先下车,撑着伞为后下车的女朋友挡雨。
网约车开走了,何叶站在路边,往左走是男朋友的小区,马路对面就是自己的小区。
她的视线在徘徊。
陆津看着她徘徊,沉默地等着。
其实何叶只是来回看了两眼,便挽住了男朋友的胳膊。
这回,换成陆津不动了。
何叶抬眸。
陆津的眼比夜色还黑还沉,怕她心存侥幸,他解释道:“真买了。”
何叶咬唇,湿冷冷的风在江面转了一圈,又把从她这里带走的热度卷了回来。
她松开挽着他胳膊的手,自己往前走。
陆津马上跟了上来,伞面严严实实地撑在她头顶,不让她淋到一滴雨。
何叶转向了望潮府。
一直到过了大门处的门禁,陆津忽然拦在了女朋友面前。
何叶扭头,红红的脸让她的小脾气没有一点威慑力。
陆津把手里的购物袋递过来。
何叶不明白他的意思。
陆津:“拿着,我背你。”
何叶别开眼:“这么一点路,背什么背。”
陆津:“太慢。”
何叶:“……”
最后,她还是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撑伞地趴在了男朋友的背上。
他并没有跑,可是走得真的很快,每一步踩下去,都会溅起一片白色的水花。
何叶呼吸紊乱地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也溅起了连片连片的水花。
搭电梯的时候,陆津都没有放她下来,跨进家门,他依然没有放下她,自己换了鞋子,再帮女朋友脱了鞋子。
他背着何叶走进厨房,将购物袋放到橱柜上,再背着何叶去了公卫,湿漉漉的雨伞挂在淋浴间。
然后,他背着何叶去了主卧,开灯,反锁。
何叶怕他太急,紧张道:“我去洗个澡。”
陆津就把她放进了主卫。
何叶手脚发软地关上门。
陆津去拉了窗帘,回到门口,背靠房门,歪头盯着主卫的方向。
何叶洗完出来,差点被他吓一跳,跟着有点恼,红着耳朵,小声埋怨他:“至于这么急吗?”
陆津的视线在她脸上、脖颈扫过。
这样的眼神,没等他回答,何叶就跑了。
她钻进被窝,听见陆津进了卧室。
趁他不在,何叶把他打开的灯关掉了。
再躺平了,何叶忽然听到主卫传来的水声,哗啦哗啦的,太过清晰。
何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恼,大声喊他:“关门!”
脸皮再厚也不能这样吧?
里面没反应。
何叶怀疑他没听见,等水声停了,他疑似抹沐浴液或做其他事情的时候,何叶又提醒了一遍。
这次,陆津回答了她:“不关。”
何叶只觉得荒谬:“为什么不关?”
别说他们刚谈恋爱,就是多年的夫妻,也没有这么毫不遮掩的吧?
“怕你跑了。”
何叶:“……”
有点尴尬,有点好笑,她缩回被窝,不再管他。
早上都洗过澡的,陆津很快就出来了,随手重新开了灯。
何叶探出头,想要抗议,瞥见他只穿了一条裤子,连忙又缩了回去。
陆津坐到床边,掀开被子。
何叶紧紧闭着眼睛。
陆津撑到她身上,看了她好一会儿。
何叶知道他在看自己,怪难为情的:“关灯吧。”
陆津更想看着她,但还是尊重女朋友的意思,关了灯。
黑暗果然让她放松了很多。
他又让她变得紧张起来,变成了池塘里刚刚长出来的小叶子,圆圆的,绿绿的,嫩嫩的,被一条专门喜欢啃叶子的大鱼盯上了,躲又无处躲。
陆津拉起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在她轻轻吸着气的时候,吻她的脸,她的耳朵。
“很怕吗?”
何叶说不出话,可能所有女孩子都被直接或间接灌输过一个常识,初次总是难熬的。
陆津能理解她的惶恐,而他有自己的理解。
“我不认为这是我对你的占有。”
“从形态上讲,这是你兼并我的过程。”
“何叶,让我属于你。”
早在六年前,他就该是她的。
情话再动人,真正到来的那一瞬,何叶还是没忍住哭了一声。
但也只哭了一声,短短的,低低的,听起来都不像哭。
何叶不是很放得开去撒娇或是倾诉委屈的性格。
从小到大,虽然爸爸很疼她,可何叶耳濡目染着爸爸的辛苦,她不想爸爸再因为自己的任何事多皱下眉头。所以,就算学校里有坏孩子嘲笑她没有妈妈,嘲笑她的爸爸是个瘸子甚至恶劣地模仿爸爸走路,何叶也只会躲到卫生间偷偷地抹眼泪,回家了便又成了那个每天都开开心心上学放学的乖女儿。
朱晴曾经恨铁不成钢地说过,她太容易替别人着想了。
何叶并不是完全赞同。
她只会替自己在意的人多着想一些,譬如爸爸,譬如朱晴,譬如……陆津。
就像现在,何叶绕过他脖子的双手只是默默地扣紧彼此,不吭声,也不去擦还在往下滚的泪,尽量表现得还算顺利。
陆津却不动了。
何叶能听见他刻意控制的呼吸,不像野兽吃到了猎物,倒像受了伤。
困惑转移了何叶对痛感的注意,她眨眨睫毛,挤掉模糊视线的泪水,好让自己能看清男朋友的脸。
虽然黑暗,离得这么近,她完全能看清楚他飞扬的眉峰,看清他高挺的鼻梁。
陆津低下来,在她眼角亲了亲,果然湿漉漉的,带着一点咸味儿。
何叶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其实现在好多了,就刚刚那一下。
就在她已经做好准备,男朋友大概会安慰安慰自己的时候,陆津开口了:“跟我想的一样。”
何叶:“……”
陆津双肘撑着床,用拇指分别抹掉她两侧眼角的泪:“就猜到你会哭。”
何叶咬唇,她也不是非要他安慰,反正安慰也是虚的,他不可能真就放弃了。可为什么要说这些?
“何叶。”
“不许你乱说。”何叶预防地道,劝他把不正经的咽回去。
陆津没有任何的不正经。
怎么可能不正经,这是他多年求而不得的一场梦。
以前只能在漫长黑夜中清清醒醒幻想的,只能在梦里反复梦见不愿醒来的,现在终于成了真。
“何叶。”
“我想听你哭出声。”
这话已经不是火了,是满满的一桶汽油,突然就在何叶的脑海里熊熊燃烧起来。
“不许你说!”她恼得揪他的短发。
陆津:“为什么不能说?”
何叶歪过头:“……已经没事了,没事我哭什么。”
陆津:“你确定?”
何叶非常确定。
头还没点完,手心忽然重重拍在他的肩上,哭声又被他欺了出来。
陆津吻开女朋友紧抿的唇,等她哭了一声又抿紧,他继续吻开。
重复几次,她终于放弃了,或许也是根本无法控制了,细细的胳膊挂着他的脖子,低低地哭了起来。
有点委屈,又好像不是委屈。
陆津沉沉地看着,一声不落地听着。
什么都好,是她就好。
何叶还是跑了。
趁周日上午十点二十五分,陆津去主卫洗澡的时候。
可能是觉得已经吃到了肚子里,或是觉得女朋友已经被他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这次陆津习惯地随手关了门。
何叶确实没什么力气,但她实在怕了仿佛永远都有无尽力气的男朋友。
她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那个白白带过来的行李箱也不去收拾了,听着主卫的水声,她只穿袜子悄悄来到外面的公卫,抓起梳子梳顺头发,再悄悄地在玄关这边换好鞋,只带着手机、一把雨伞匆匆离去。
电梯开始下降的瞬间,何叶狠狠地松了口气。
没有其他人,何叶转身,看了眼背后的电梯镜。
镜子里的何叶,一头及肩长发梳得柔柔顺顺,脸颊白里透红,眼底却泛着青黑。
甚至自从昨晚不知什么时候被陆津抱去浴室洗过一次澡后,何叶都没有再洗澡洗脸了。
何叶还是第一次没洗脸就出了门。
可她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她就想回家,就想好好地连续地睡上一大觉。
刚离开十栋楼三分钟左右,手机响了。
何叶咬咬牙,边走边接听。
她没有说话,陆津那边也怪异地沉默了片刻,何叶能听见雨声,能听见自己因为快步走路而不稳的呼吸,却听不见手机对面有任何动静。
然后,陆津终于开口了:“何叶,没哭吧?”
低沉的,迟疑又小心。
何叶心跳停了一下,明白他刚刚为什么不说话,原来是害怕。
她四处看看,确定附近没人,才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要哭,哭那么多次还不够吗!”
手机里传来一声明显的气音,是某位男朋友在笑,笑完,他问:“到哪了?我去接你,保证今晚让你好好睡觉。”
何叶:“不用,我不信你了,你也不许下来追我,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陆津:“不想回来的话,我开车送你回去,外面冷,别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他记得很清楚,刚刚她全身都汗淋淋的,脸红得像发了高烧。
这幅画面刚冒出来,身体就不对劲儿了。
陆津往下瞥了眼,不得不承认,女朋友还是很睿智的。
可他真的担心短时间热与冷迅速交替,何叶会生病。
何叶:“已经冷了,就算你现在下来也没有用,而且我马上就要到我们小区了。”
陆津:“下次别这么傻,你可以把我锁在书房,钥匙你拿着,想什么时候给我开门就什么时候开门。”
何叶:“就你那边的装修,白天还好,晚上我可不敢自己待着。”
陆津:“那我请设计公司重新装?只是能住人之前,我可能要在你那边借住一段时间。”
何叶:“想得美,不行。”
最关键的是,他那边的装修其实也挺好看的,何叶自己胆小罢了,而且最多装了两三年,好好的就重装,太浪费钱。
陆津:“饿不饿?早饭早做好了,还炖了鸡汤,我给你送过去。”
何叶犹豫。
陆津:“跟送外卖一样,放到你门口就走。”
何叶:“真的?”
陆津:“真的,只希望给个好评。”
何叶觉得这话有不正经的嫌疑,挂了电话。
她专心走路。
别看两个小区离得近,但陆津的十栋楼位于望潮府的最北面,何叶的六栋楼则位于丹桂嘉园比较靠南的位置。
两个小区都很大,何叶挂掉陆津的电话后继续走了七八分钟,才终于进了六栋楼。
在台阶这边甩甩雨伞,何叶走进单元门,进入电梯。
安安静静的,何叶忍不住又想起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的一幕幕,她甚至都记不清了,到底是六次还是七次。
白天都还好,夜里根本没有时间概念,每次都是好像才睡着不久,陆津就又来了。
蛋糕确实非常美味,可再美味的蛋糕,连吃六七顿也会腻吧?
好吧,也不是腻,是身体硬件要支撑不住了,从大脑到全身都迫切地需要一场休眠。
胡思乱想着,九层楼到了。
何叶打了个哈欠,转过电梯厅,突然愣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自家门口的男朋友。
男朋友一手提着保温锅,一手插着口袋,漆黑的双眸看过来,带着野兽看到猎物的光。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他那张大床上,他坚持开了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何叶。
何叶脸红了,结巴了,低下头:“你,你怎么这么快?”
陆津看着女朋友,音色清冷如常:“很快吗?”
何叶:“……”
某些跟快慢有关的对话跳出脑海,叫她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尴尴尬尬地走到门前,解锁。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条件反射地道:“不许你进来!”
已经停下脚步,只抬起右手将保温锅递给女朋友的陆津:“……不进。”
何叶:“……”
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恨恨地抢过保温锅,恨恨地关上门。
关了门,何叶才懊恼地捂住自己半边脸,竟然比刚刚跑完八百米还要烫。
身体的疲惫、饥饿的肠胃与同样消耗巨大的精神让何叶在羞恼过后变得更加四肢无力,她将雨伞放进卫生间滴水,出来后立即坐到餐厅这边,打开保温锅。
里面是看起来就很不错的早餐,还有一大份鸡汤。
鸡汤温度刚刚好,何叶捧起来先灌了几大口。
放在旁边的手机亮起屏幕。
组长:【我还在外面,吃完保温锅给我,我带回去刷。】
何叶瞥眼玄关,回了一个【嗯。】
早餐份量不少,但何叶也是非常饿了,吃得干干净净,连一颗枸杞都没剩。
吃饱喝足,力气明显地沿着四肢复苏了。
何叶把碗筷放回保温锅,盖好盖子,走到玄关这边,打开门。
穿着一件黑色外套的男朋友靠在旁边的墙上,何叶以为他会玩玩手机打发时间,结果他两只手都插着口袋。
她好奇问:“你就这么一直干站着?”
陆津站正了,一手指了指头部:“想了很多。”
他的气质太清冷,冷得纯粹又干净,何叶自动脑补了工作方面:“想什么?”
陆津看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