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那么怕,怎么亲都不肯放松下来。
一边是理智,一边是情与欲。
陆津都不知道等会儿出去了,他会做出什么事。
所以,这个澡他冲了很久,二十分钟,还是半小时?
可笑的是,冷水冲也没有用,想要的还是坚持着。
套回短袖,穿好裤子,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一眼,陆津攥住门扶手,拉开。
客房里很静,静到连她的呼吸都听不见。
陆津转过来,视线迅速扫过书桌、落地窗边的沙发,最后是那张奢华舒适的大床。
床上空空的,只有被人压过而变皱的被子。
面对那张空空的床,陆津愣住了。
从走出卫生间到站在这边的过程中,视线收集到的信息无声地在脑海里加工运转。
陆津忽然看向书桌。
那里放着他的黑色背包,只是背包的位置变了,旁边也多了一瓶矿泉水。
陆津冲到书桌前。
背包的拉链开着,那盒东西扎眼地放在表面。
她的手机、身份证不见了,防晒霜还在,因为那并非出行必需。
陆津全身发冷,他抓起手机,经过玄关时取出房卡,边走边给她打电话。
手机里只有嘟嘟的声音,就在陆津已经赶到电梯前,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接听时,电话通了。
心却依然悬着,陆津冷静几秒,晦涩开口:“何叶,你在哪?”
他没注意到,他的声音是抖的。
对面的女孩子应该也没注意,因为她在哭:“陆津,我想回家。”
她跟着男朋友来了一个虽然有名却完全陌生的大城市。
她想自己走的,可她管不住泪,路过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她的手抖个不停,连车都不敢打。
陆津可以欺负她,出租车司机也可以。
坐公交?
站点在哪?她看不见,不知道该去哪边找。
换个时候她一定没问题,现在她做不到。
所以,何叶还是接了陆津的电话,还是希望他变回她认识的同班同学,再帮她一次。
“好,我送你回家,你现在在哪?”
陆津收回去按电梯的手,疾步往客房走。
“我在酒店外面。”
“知道了,等我三分钟,我收拾好东西马上下来。”
挂掉电话,陆津刷卡进了客房。
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所有随身物品都放在背包几乎没动,陆津捏紧那盒东西丢进垃圾桶,离开时面沉如水。
她被吓哭了,他就是个畜生。
电梯高速下降,半路停在七层。
等待电梯的是一对儿熟男熟女,男人精英打扮,女人妆容精致,说说笑笑的气氛很好,没想到一转身就见电梯里站着一个五官极俊却冷得吓人的男……大学生?
男大学生似乎才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发梢挂着水珠。
偏狭长的黑眸冷冷地扫过来,仿佛跟他们有仇。
熟男熟女互看一眼,默契地站到电梯另一边,保持着沉默。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层。
几乎门刚开到可以挤出去的程度,陆津便冲了出去,一路跑到前台,随手将两张房卡丢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再冲向门外。
四位前台小姐面面相觑。
“这是刚办理入住那两位吧?”
“对,女的已经下来一会儿了。”
“真有钱,三千五的房间才住一个小时,说走就走。”
“再等等吧,说不定还要回来,我喊保洁去房间看看。”
酒店外面,陆津一眼就看到了何叶。
她已经走出很远了,只是被阳光暴晒的马路边就站着她一个,让陆津找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不久前还撑着遮阳伞四处躲太阳的人,现在仿佛一点都不怕晒。
真是不怕吗?
是因为被别的情绪占满了,不再在乎这些。
那一道被烈日肆意炙烤的单薄身影,比电话里她的哭腔还让陆津难受。
陆津翻出遮阳伞,跑到她身边,像来时那样撑在她头顶。
何叶低着头。
她看见了身上的连衣裙,还是那条漂亮的裙子,现在却让她变成了一个傻子。
也许早在他坚持送这件礼物时,就已经算到了今日。
“对不起,我……”
“打车吧,我想回家。”
何叶打断了他的道歉,已经听过很多次的道歉。
她音色轻软,软到此时此刻,都像是在跟男朋友正常谈话。
陆津很喜欢听她的声音,在高三八班最后一排坐了一年,每一次课间,他的视线都会落在何叶身上,看她认真地写作业,听她耐心地给同学们讲题。
她并不知道,低垂的脸一片苍白,浑身都写满了对他的抗拒。
如果这里是安城的某个酒店,她肯定一个人走了,不会给他机会来追。
心知她的怒气需要发泄,就像月初冷了他两个星期一样,陆津暂且咽下歉意,掏出手机打车。
三分钟后,一辆白色汽车缓缓停了过来。
陆津走向后排,何叶却脱离他的伞,坐了副驾。
陆津顿了顿,配合地坐后面。
他看见何叶在用手机,放好背包后,陆津低头编辑消息。
删删改改了很多次。
组长:【何叶,这次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因为自己太想就对你那样,不该动机不纯地安排这趟旅行,不该让你害怕,不该惹你哭。我不好,你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可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想见面,我给你发消息,你不想接吻,我也可以做到,绝不会再无赖地哄你答应。】
直到你消气了,开心了,愿意原谅我为止。
消息发出去,陆津抬头,看着前面的女朋友。
她靠着椅背,头也靠着,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腿上,没有去管手机。
陆津看了很久,后知后觉地才注意到她的头发还乱着。
陆津打开背包,里面有他准备的梳子。
脑海里浮现出上午在交大,拍照前他偷偷取出梳子为她梳头时她惊讶抬起的脸,单纯明媚,陆津更加后悔。
他从副驾驶位右边的空隙将梳子递过去。
她没有动。
陆津用梳齿碰了碰她的胳膊。
何叶闭着眼睛在休息,买完票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胳膊传来痒意,她才偏头去看,不想理他,可想到等会儿要坐高铁,何叶还是接了过来。
司机朝这边歪头。
何叶垂着眼,只管梳自己的。
才梳完,陆津的手又伸了过来,修长白皙的掌心托着一包便携湿巾。
何叶犹豫片刻,收下,仔细擦了擦脸。
“给我吧,我跟其他垃圾放一起。”
何叶没给,下车后找个垃圾桶扔了。
陆津走在她身边,一边观察女朋友的表情一边核对高铁班次信息:“五点四十四有一趟,走过去有点赶,买六点的?”
何叶:“我已经买好了,你自己买吧。”
陆津脚步一顿。
何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陆津很快追上来,语气平静地问:“你买的几点?”
毕竟是一起来的,何叶没有太狠心:“六点二十八。”
她很节约,不想买早了却因为迟到而浪费票钱,所以订票时充分考虑了堵车延误因素。
陆津迅速划到那趟车,跟何叶核对过班次无误再下单。
进了高铁站,何叶直奔卫生间,在卫生间待到快要验票了才出来。
陆津在不远处等着她。
何叶不关心陆津买在哪个车厢哪个座位,陆津也没有问她的,只是一直跟在何叶身后。
何叶的座位在一排三人位的最里面。
陆津就站在后面一排,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
像上次吵架何叶不理他,他也不纠缠打扰,只保持距离地陪着她赶公交。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高铁。
何叶打的车,瞥眼始终站在身后的陆津,没说什么,默许他跟了上来。
当小区近在眼前,何叶提醒司机:“师傅,麻烦先绕到南门。”
“行。”
出租车停到南门,何叶总算看了陆津一眼,他的自行车停在这边。
陆津沉默地下了车。
出租车重新出发,前往何叶预定的东门下车点。
夜色如雾,陆津孤零零地站在行道上,望着那辆车载着生气的女朋友快速走远。
何叶下车后,先去了超市。
何勇差点没认出女儿:“这,这是在上海买的新衣服?”
何叶笑道:“上次跟朱晴她们出去玩买的,一直没穿。”
何勇懂了,别人家的女孩子买了新衣服可能会跑去妈妈面前显摆,自家只有他们父女俩,女儿也不是那么活泼的性格。
“吃饭了吗?”
“吃了。”
“那快回家休息吧,玩一天也够累的。”
“嗯,对了爸,你回去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睡了。”
“睡吧睡吧,我又不用你等。”
何叶笑着走出超市,夜色包围过来,八月底的安城夜晚,总算有了些凉意。
她收起笑,加快脚步。
绕进东门,发现陆津骑着车停在前面,天气热,他离开酒店时的湿发已经干了。
何叶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更不会去坐他的车。
一直到身影消失在陆津的视野,何叶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进了家,何叶第一时间换下那条连衣裙,项链也扯下来丢到桌面,去卫生间洗澡。
泡沫抹在身上,清洗到小腹时,何叶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是陆津去洗澡前,最后亲到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及时离开,他会不会又去抱她亲她,再用那种容易叫人心软的语气哄她答应?
何叶一点都不喜欢,她明明说了让他不要那样的。
为什么非要做那些,简简单单地约个会不行吗?
还说什么周末过来会陪她去图书馆看书,或许也会去,但他现在就敢开房,以后肯定也会哄着她去酒店开房吧?白天看书,晚上那样,按照他的计划,确实不会耽误她学习。
千里迢迢地跑回来,就为了开房。
这不是何叶想要的恋爱。
洗完澡,卧室的空调也发挥了作用,清清凉凉的,叫人心也跟着变平静。
何叶披着半湿的头发坐在床上,目光依次扫过地上的裙子、桌面的项链。
她终于打开手机。
一目十行看完陆津发过来的所有消息,何叶回他:【分手吧,我不想再跟你谈恋爱了。】
【项链我会还你,裙子无法退了,我转你钱,你再把我的照片都还我。】
【如果还有其他你认为该双方平分的恋爱支出,列个统计表,我会给。】
当然,那三千五的开房钱,陆津别想跟她要。
送完何叶后,陆津没有回家。
今天爸妈都休息,可能正在客厅看电视,陆津不认为自己能成功掩饰脸上的情绪。
他骑着车,随便在小区里面转着,最后坐在了一张长椅上。
从这个位置,他能远远地看到七栋楼,看得见她家的窗。
陆津就这么呆呆地望着。
做那个计划前,他想的全是要拥有她,想跟她变得亲密无间,想何叶抱着他的肩膀软软地喊他的名字,她肯定会哭,他会一边吻她一边哄,等她克服了羞涩与不适,他再让她感受他到底有多喜欢她。
黄浦江的夜景他早看过了,可陆津想陪何叶去看一次,就像陪她去逛交大校园,他先陪着她走一遍,那么以后就算她单独走在校园里,视线扫过两人曾经驻足过的地方,她应该也会情不自禁地想念他这个男朋友吧?
异地恋无法避免,只能想办法保持亲密的距离。
陆津甚至已经幻想过到了周末,他远远地赶过来,她会在高铁站笑着等他,也许初见时她还会变得不自在,但到了晚上,在酒店的房间,她会重新抱住他的脖子,哭着唤他的名字,因为时间、空间凝结出的隔阂,会在那样的抵死缠绵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规划了很多,考虑了很多,唯独低估了她对这件事的抗拒。
事后再代入她的角度,偷偷在背包里放那种东西的男朋友,会是什么好人?
手机来了消息。
妈:【晚上还回家吗?】
陆津:【回,同学聚会,可能会晚点,不用等我。】
妈:【信你才怪,这个年纪谈恋爱是正常的,但要尊重女孩子。】
陆津翻转屏幕,仰头。
安城的天空很高,很远,一年到头没多少大晴天,仿佛永远都笼着一层雾。
看不到星星,只有一栋栋高高的楼顶。
又有消息进来。
陆津不抱希望地去看。
是她发来的。
陆津迅速切换聊天框。
叶子圆圆:【分手吧,我不想再跟你谈恋爱了。】
呼吸忽然变得滞涩,后面好像还有其他话,可陆津只看到了这一条。
看了一遍,再看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怎么可以这么说。
明明暑假才在一起。
何叶的消息以一条转账结束,她甚至在转账里留了言:裙子价格899×0.85=764.15
陆津再看一遍前几条,突然心悸地意识到,她是认真的,认真地要跟他分手。
陆津站起来,给她打电话。
何叶看着屏幕的来电显示,过了很久才接听。
手机里传来他低哑的声音:“何叶,别这样,别说气话。”
何叶看向窗外,心平气和地道:“不是气话,我路上就已经想清楚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我会改,除非你明确同意,我以后都不会再对你动手动脚,我真的能做到。”
“还有,你不想我周末去上海找你,我也听你的,我只给你发消息,发视频。”
“何叶,我错了,但我真没有那么坏,不是随随便便追求到一个女朋友就迫不及待要去开房的那种人。”
陆津有点语无伦次了。
他开始不确定何叶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何叶根本不在乎他如何解释,与陆津的急切相比,她已然率先走出了这段关系,那么她接这通电话的唯一目标,就是跟陆津说清楚这件事,和和气气地分手。
“不需要你改,是我对谈恋爱这种事没兴趣了,你改成什么样我都没兴趣。”
“你也不用担心,我知道你没那么坏,你帮过我很多,我会一直记得那些好。”
她越这样,陆津越慌越急,举着手机原地转了一圈,陆津突然道:“我现在过去,我们当面说?”
何叶瞥眼要退给他的项链,想了想,道:“可以,去羽毛球场吧,在那里说,你先过去等,别再来接我。”
陆津:“好,我先过去。”
此时此刻,除了不能分手,无论何叶说什么,他都不敢有半点违背。
手机装进口袋,陆津再望一眼七栋楼的那扇窗户,骑车出发了。
到了羽毛球场,陆津停好车,站到了球场外围一棵树下。
路灯的光照不到这里,黑夜淹没了他的身影,有小孩子追逐着从路上经过,谁也没发现树下还靠着一个人。
陆津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球场。
看着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东张西望地出现在视野内。
陆津皱眉,走出黑暗。
周向明看到他,一脸茫然:“就你自己?何叶呢?她刚刚打电话,叫我来这边找你们。”
他问得随意,却见陆津仿佛突然被人抽走了魂一样,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周向明终于意识到不对:“你们,吵架了?”
陆津没有回答,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答。
周向明忽然看向来时的路口。
陆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自己的女朋友。
她穿着一套高三时曾经穿过的日常装,扎着以前常扎的马尾辫,脸上平平静静的,比她第一次来找他们打球时显得从容多了。
可陆津记得,就算两人恋爱了,每次刚见到他的时候,她都会拘束一会儿,再慢慢放轻松。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叶,周向明的视线却在他们俩身上转悠。
既然陆津哑了,周向明跑到何叶身边,急得挠心挠肺:“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何叶看着周向明因为着急而显得有些傻的脸,竟然觉得特别安心。
就好像如果突然把她与这两个男生丢到一个荒岛,就算陆津更有能力,何叶还是会更信任周向明一些。
因为周向明单纯真挚,帮她就是帮了,不会带有目的,陆津,可能会要求她付出某种回报。
她还是更习惯这种单纯的同学感情。
“我跟陆津要分手了,请你做个见证。”
何叶这么说。
其实是她担心陆津不够冷静,担心陆津纠缠不放,有周向明在,他怎么都会收敛一点。
在这两个平均身高超过一八五的男生的衬托下,何叶的身影显得小小的,然而她却是此时最平静的人。
陆津垂着眼,唇线紧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