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突然跑到我屋子里翻东西,听苗大姐的意思,应该是为了偷钱,或者是跟人有交易,我这里有东西很值钱。但他情况明显不对,撞破了竟然跟疯了一样想要对我不轨,我想可能是有人暗地里给他下了药,再指使他过来,说不定他家里会留下点什么线索,我们能去他家里看看吗?”
众人听了苗寡妇的话都觉得周熊到程柠屋子里是为了偷钱。
因为不少人都认为程柠有钱,还管着韩东塬和厂子的钱。
而喝酒可能是来之前为了壮胆,结果喝多了。
去他家里搜也搜不出什么。
可程柠坚持,发生了这么大事,一个姑娘家差点被人害了,想要查个彻头彻尾也理所当然,更何况她还是程柠,韩奶奶现在还睡在大队长家里呢,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还是愿意顺着她的。
再说了,周熊家里就他一个人,他那间茅草屋,搜了也就搜了。
让其他人都散了,大队长,大队书记,韩东塬,廖盛还有沈青孙健一起陪着程柠去了周熊家的茅草屋搜了一圈,可惜除了少量的一些散钱,山货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货物之外并没有什么字据账本什么的留下,不过程柠拿着上次在信托商店买的相机一一拍了照。
“这里应该有人来过了。”
程柠道。
众人看向她。
程柠抿了抿唇,道:“周熊是干倒卖货物的,他手里别的不多,但各种粮票面票布票什么的肯定不少,就算价值不多,但杂七杂八的种类肯定多,可你们看这里,明显有被人翻过的痕迹,这人有些钱没拿,却把各种票都搜罗走了,应该是那些票上面有些信息,像是什么地方出的什么时候出的,要是有人跟他有大笔或者多次交易,肯定不想留把柄在他手上。”
“是有人来过了,”
周朴槐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周熊有个笔记本,他上次过来我这里举报顾竞文时,上面记录了交易的信息,咱们刚刚找一圈,也没看到那个笔记本,不只是那个笔记本不见了,这屋子里一个本子也没有。”
顾竞文,顾竞文。
当脑子里一直猜测的名字被人直接说出来,就好像一直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留下的,是残败的现实。
不过,程柠跟自己道,不管怎么样,事情发生了,就像头上悬着的一把刀终于掉了下来。
至于伤成怎么样……不管怎么样,她不会让任何阴谋扣到韩东塬头上。
“从周熊去偷东西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小时,这人离开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山上可藏匿的地方太多了,现在就是搜山,也未必能把人抓回来。”
韩东塬转头看向大队书记,道,“书记,我想请三炳大叔和他媳妇带两个人连夜去叶湾大队,打听顾竞文的消息,有什么不对,就直接把顾竞文带过来。”
三炳大叔也是竹木制品厂的工人,他媳妇是叶湾大队的人。
这事实在触到了韩东塬的逆鳞,只要有一丁点嫌疑他也不愿意放过。
“好。”
周朴槐没有犹豫直接应下了。
村民们都护短,就这么过去想要带回来个普通村民不容易,但把顾竞文带过来,却肯定不会有什么阻碍。
因为搅和了公社家具厂的事,这会儿叶湾大队的人正恨着顾竞文呢。
他道,“我写个条子让他带上。”
“塬哥,我跟着一起去吧,也好应个变。”
廖盛道。
他现在已经算是公社那边的人,叶湾大队的大队长大队书记他都见过,今晚的事他又很清楚,过去说话最方便。
韩东塬点头,跟他简单说了几句,就请大队长带着廖盛去了三炳大叔家。
事情安排好,其他人回了院子,外面还是黑夜,第二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韩东塬就让大家先散了,明天天亮再处理后续的事情。
院子里韩东志还在等着他们,眉头紧皱。
发生这种事,也实在让他十分震怒,他也实实在在理解了为什么奶奶说的,定下程柠和自己弟弟的事,是为了保护程柠。
但就算这样,竟然还有人敢半夜摸去了程柠的屋子。
一想到这,一向沉稳持重的他,心肺都快要炸了。
韩东塬让韩东志先去休息。
沈青跟韩东塬程柠道:“我陪柠柠睡吧。还是睡一会儿,这事我们明天再查,明天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程柠看向韩东塬,韩东塬就道:“你回去睡吧,我陪她。”
沈青点头。
这会儿的确让韩东塬陪程柠是最好的。
韩东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到底只是转头安慰了程柠两句,让她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他们会处理。
程柠谢过了韩东志,道:“我知道大哥,你也去休息,有三哥在,我没事的。”
人都走了,程柠才又抱住了韩东塬,忍不住的发抖。
是谁,是谁一步步的,环环相扣,两世都不肯放过韩东塬,不惜拿别人的性命作饵。
这一世,她一定要让背后的人血债血还。
韩东塬什么时候看到她这样过?
心像是被什么攫住,心疼至极又恨极,搂了她在怀里去到炕上坐下,抚着她的背一边安抚她,一边跟她道歉。
程柠被他安抚着也慢慢平静下来。
刚刚她有条不紊地安排那些事情,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整个人都是绷着的,所以等人一散开才会那样发抖,现在在他怀里总算是慢慢松了下来,她抬头看他,伸手摸他的脸,各种记忆交错,眼泪就流了下来。
“柠柠。”
他刚唤出声她就抬头吻住了他,吻住了他的唇,呼吸着他的气息。
韩东塬心头大震。
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想做什么?
他抱着她搂着她只是想安抚她,可是她吻过来,他也立即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愈发抱她抱得更紧了些,回吻她,却是万分的小心,怜爱和温柔,用这种方式爱抚她,让她放松下来,绝不敢掺杂一丝一毫的欲望。
温柔绵长的吻下来,两个人都得到了安抚。
其实不仅是她,发生这样的事,他全身也一样都是紧绷着的。
“柠柠,”
他道,“我们还是结婚吧。”
一想到周熊差点做出的事,他就控制不住的愤怒和后怕。
就算是一个院子里,他还怎么敢让她自己睡一个房间?
他不愿再冒一丝一毫这样的风险。
程柠愣了愣。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却并没有答他的话。
但接着却又笑了笑。
明明心里沉重至极,但某一处却也放松下来。
因为不管明天周熊怎样,她知道,他不会再有事了。
她道:“我没事的三哥,不管结不结婚,你都不可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啊,这跟结婚没有关系,最重要的还是我要更努力一点,功夫学得更扎实一点,还有力气耐力也要提上去,”
她叹了口气,认真道,“技多不压身,对待自己和事情都要很认真谨慎才行。”
韩东塬伸手摸了摸,没有再说什么。
这种时候他只会哄着她,不会愿意给她添加一丝一毫的压力。
他道:“你再睡一会儿吧,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程柠“嗯”了声。
她的确需要积蓄点力气。
明天想来还有一场接一场的大战呢。
他抱了她放到床上,自己在她身边躺下,伸手把她搂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睡吧。”
“我们再说一会儿话。”
程柠道。
“好。”
“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冲动了,”
她轻声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冲动。周熊他,你看到了,他很不对劲,”
她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顿了顿,她还是继续道,“背后的人,针对的不只是我,他们恨我,想毁了我,但我大概还不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他们真正针对的是你,他们知道如果周熊如果伤了我,你冲动之下绝对不会放过他,他们喂了周熊药,其实根本不用什么药,只要一些特别的酒和食物,让他失去控制些,气血不正常些,那种情况下,正常不会打死的人,可能也很容易打死,甚至真的不死的话,也会有人在背后推一推,送他去死,但所有人都说,是你杀死的他。”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周熊的错。
可是如果他打死了周熊,一样要付法律责任,再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刑罚只有往上的。
她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你想想,如果那样,如果你出了事,我要怎么办呢?”
韩东塬心里波澜汹涌。
可是手上只是更紧地搂了搂她。
他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了她每次看到他打人时的失控。
想到她每次絮絮叨叨说,万一那个人死了呢,那个人有什么病,你打了他,死了,就赖在你身上怎么办?
不停地跟他说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想到她刚刚明明吓得发抖,但却快速地作了一个一个决定,反应之快连他都诧异。
而且一个一个决定都不是正常一个姑娘在遇到这种事时的反应,例如请医生,例如连夜去搜周熊的屋子。
想到她死活拽着他,根本不允许他靠近周熊一步。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吓着了。
她的确是吓着了,但却不是因为周熊对她的冒犯,而是这件事本身,她那么怕,那么怕他碰一下周熊,怕周熊死在他的手上。
她怕的,一直都是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你想要保护的人,一直都拼了命的想要保护你。
哪怕在直接的危险面前,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是你可能会受到的伤害。
韩东塬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和胸腔都像要爆炸一般。
可却又无比冷静。
因为她说,你不要冲动。
他当然有疑问,但他不想问。
就像山洪一样。
他道:“知道,我知道了,你把事情交给我,好好睡一觉。我说过,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会处理,柠柠,你不用告诉我你不想说的,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想要我做什么就跟我说。”
他拍着她。
程柠的心“砰砰”跳着,但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她原以为她睡不着,但枕着他的气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是在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中醒过来的。
睁开眼天竟然已经大亮。
屋子里没人。
想到昨天的事她立即坐起了身。
她听到了院子里的吵闹声,很大声,还有女人的嚎哭声,她心里一沉,换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打开了门。
韩东塬就站在门口不远处。
她一打开门他就看到了她,然后冲她点了点头,程柠走到他身边,他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周熊死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道。
程柠的心“咚”得一跳,然后又像块石头一样,猛地沉了下去,然后就听到他接着道,“别害怕,别担心,我在这里。”
程柠“嗯”了声,目光看向院子里几个站着,一个瘫在地上的人。
因为她的出来那院子里吵闹哭嚷的声音停滞了片刻,但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下面那女人的哭嚎声卡滞了片刻之后又“呲”一声突然嚷出来。
她哭道:“熊子啊,我苦命的侄儿呀,婶子养了你二十几年,不是让你被人打死的啊,婶子知道你心里苦恋着那个苗莲香,可你怎么就这么傻呀,为了给她孩子治病,命都不要了啊。大队长,书记,你们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呀,这孩子多命苦,从小没了爹妈,我们宁愿饿着自己孩子也要省出口里的口粮,一点一点把他拉扯大,可竟然被人活活给打死了,书记,你们可要给他做主……”
“你们想要什么?”
韩东塬突然打断她道。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柠已经认出来,这个瘫在地上嚎哭的女人是谁。
那是周熊的大伯母,站在她旁边一脸悲怆的是她男人,周熊的大伯周大顺。
周熊自幼没了爹妈,就是周大顺夫妻养大的。
但说是养大,其实也就是给口粗粮吃,没让他饿死,但从小也没磋磨他。
周熊父母据说以前是在城里给人做佣人的,相对村里别的人家,原先应该还算是有些家底的,但两人在战乱的时候去世,周大顺夫妻把周熊接回来养,当然也顺便接收了周熊家的一切。
他们说是养着周熊,但周熊从能走路开始就已经被这对大伯大伯母使唤着呼来喝去。
周熊到了十四岁,就自己找了大队跟周大顺夫妻分家,自立了门户。
说是分家,其实就是自己找了个茅草屋,一分钱一片瓦没要,搬了出去。
就这,还是经历了好一场大战。
这些程柠都打听过。
她打听到这些的时候,甚至于觉得,周熊长成现在这样都已经算是多么难得了。
周熊死了。
她重生回来,因为山洪在前,伤人案在后,她的注意力多是集中在了山洪上面。
也想着前世今生很多轨迹已经截然不同,顾竞文和赵枝都已经被赶走,大队里也明确说了不允许队员跟这两人再有任何来往,甚至三哥都已经调去公社……可事情还是发生了。
程柠看着站在院子里打滚撒泼的周氏夫妻,就算知道他们应该不是幕后之人,也厌恶至极。
她听到韩东塬问了之后,下面的两人卡了卡,然后周大伯母又干嚎了两句:“我们想要什么?我们能想要什么?我们就想要我们苦命的侄儿能回来啊!”
声音却小了下去。
然后周大伯就接了话,苍老如树皮的脸上满含悲意道:“韩厂长,程知青,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我们家熊子千不该万不该,因着对苗寡妇的同情,喝了点酒就昏了头,跑去打你们钱财的主意……但可怜见,他就算是摸进屋子里,也只是为了钱,为了苗寡妇的孩子,全大队的人谁不知道这么些年他心里念着想着的是苗寡妇?他就算是有错,你们也不能就把他给活活打死了啊,打死了还不算,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大队长大队书记啊,你们可一定要给我们周家做主啊,不然这事就算闹到公社,闹到县里,咱们家熊子也罪不致死啊!”
“大户?谁是大户?”
程柠在韩东塬出声前一把拉住他,跟他道,“三哥,后面的事给你处理,但骂人我来。”
她只觉得胸腔满是愤怒,还有周熊的死,让她心里都想发泄。
而这对夫妻,一大清早的,无疑是直接撞了上来。
她看着这对夫妻,一个字一个字道:“大户?谁是大户?请问我是大户吗?”
她走下台阶,迎向这对夫妻,道:“所以在你们的眼里,我这个无父无母的烈士遗孤,因为手里有一笔因父亲战死国家发的抚恤金,在你眼里就是迫不及待想要撕咬一口的大户吗?不,不是大户,是绝户吧?”
“就像当年你亲弟弟亲弟妹死了,你们霸占了他们家的遗产,吃了他们家的绝户,再虐待奴役他们的儿子,最后,连他的命也不放过,灌了他酒和□□,怂恿他到我屋子里偷钱,偷成了,反正他被你们灌了药,那钱也能落到你们的头上,偷不成,你们知道,就灌他的那些药,大家伙愤怒他的行为,一个人踢上一脚,他的命也差不多就完了,所以你们一大清早就跑到这里来,打滚撒泼,各种无赖脏水,明明我这个受害者,还要被逼着拿出我父亲留下的抚恤金全部给你们,才能让你们息事宁人,是不是?呸!”
“我今天就站在这里,咱们找大队长大队书记,哦,对了,”
她的脊背笔直,看着他们大声道,“你们被钱财熏了心,一大清早只顾着过来撒泼打滚,怕是还不知道,我昨晚就看出周熊被人喂了药,早已经请二庆伯连夜去公社请医生了,所以,不用你去找公社,找县里,我这个受害者会找!”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图谋我父亲留给我的抚恤金,图谋厂子里属于大家,属于我们大队的资金,就为了钱,下了这样一个毒计,要踩着周熊的尸体,踩着我,我父亲的声誉,去图谋那些钱!”
“现在想想,怕是根本不用想,就是你们这对夫妻吧?所谓的大伯大伯母嘛,弄死他,得益的可不就是你们这个亲人!”
说完就转头冲着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大声道,“大队长,大队书记,请问二庆伯回来了吗?”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也很生气。
非常生气。
昨晚他们还觉得程柠那一系列动作有点小题大作,可今天一早过来看到周熊只有进气没出去,亲眼就看着他在他们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心里的悲凉还是难以言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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