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请小贤王帮忙。”
牡丹的反应极快，放下墨块当真去隔壁找人帮忙了。她当然不好直接找小贤王帮忙，刚巧瞧见墨雨从廊角转出来，抬手招呼。
待墨雨近前，她看着他手上握着的白瓷大瓶，问：
“你去做什么了？我一早上也没见到你。快点帮我个忙……”
牡丹对他的行踪好奇，但更着急眼下的事。墨雨也没解释，痛快答应去请小贤王，快步朝卿王的房里走去。
看见墨雨进来，小贤王把手里的羊毫笔搁在笔架上。桌面上放着一张只画了一半的美人图。
“冯妈妈特意嘱咐今天是旬日，你得照常用药。”
萧潜正欣赏着桌面上的美人图，听小贤王这么说，差点忘了他是有病之人。
第15章 用药之道（下）
三年前老卿王病重，萧潜的师傅圆融大师过府探望。圆融大师给老卿王把完脉，神情更加凝重。他把萧潜叫到跟前，伸出二指点在他的心窝上。萧潜怔然，不明白师傅的用意，随即感到心口郁闷难舒，好像被一块千斤大石压住，忍不住急咳不止。
等他终于喘匀了气，听师傅说道：
“你病了，每日需服食我开的药方才能保平安。旬日用药更要注意……”
他根本感觉不到身上有病，但是在圆融大师没有断定他病愈以前还得吃药。
旬日的药方与平日不同，煎服的方法也特别。春秋用草叶上的露水煎药，夏天用鲜花上的露水或者雨水烹煮，冬天必得用梅花上的雪与药材一同入药罐，小火慢慢煎，两碗水煎至一碗，在正午前就着甘梅服下。
墨雨是奉了小贤王之命，去水榭荷塘采露水。天未亮出门，这时裤角和鞋袜被草露打湿还未干。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熬药。难道还要我动手？”
平时就算帮忙采集露水，也是交由卿王府的童儿煎药。墨雨抱着白瓷瓶站在那里等吩咐，小贤王突然觉得自己的侍从有些愚钝。
墨雨道：
“牡丹有事请小王爷帮忙，正在门外候着。”
奴婢随主子，小贤王生得文弱白净，墨雨也是位秀气斯文的小厮，穿着青衫，方中带圆的下巴压在白交领上，低眉垂眼的样子让人想生气都生不起来。
“也不早说！”小贤王朝门外看，示意墨雨去熬药，又转头拉萧潜。
萧潜正挑眉看着桌上的美人图。只画了一半的美人图面目模糊，小贤王着重在衣饰上，似乎对心中理想的对象还没有具体的概念。
萧潜被小贤王拉着一起走到门外。
牡丹福礼说明来意，见小贤王点头应允，目光又飘向抱着白瓷瓶远去的墨雨。
萧潜看出眼前这一幕是落花有意，那流水缓缓淡淡地，似乎并无情意。
昨夜他找墨雨帮忙要夜宵，墨雨回来说是拜托厨房的妈妈现做的，并没有提一句牡丹的名字。
“请我写方子？这事有趣！”
小贤王一直对隔壁的女邻居心存好奇，刚才回到朝云阁时，特意朝邻居的门里望了一眼，没瞧见人。这时邻居让他上门帮忙，早揣着好奇急步上前。
萧潜慢悠悠跟在小贤王身后走进房内。
“十一姑娘，小贤王来了。”
颜十一起身转过圆桌见礼，从垂落的眼帘里看到面前有两双男人的脚，就知道卿王和小贤王一起过来了。
还真是同进同出，如胶似漆！
不过是写一个药方，牡丹也敢惊动王爷，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她当然不知道小贤王的祖母和郡主的外祖母是闺中好友金兰姐妹。郡主从小养在外祖母身边，经常在贤王府走动，出嫁时的十里红妆，贤王府也添了一大笔。
郡主对小贤王如同自己的小弟弟。郡主府和贤王府的丫鬟小厮指婚是常有的事。
小贤王正襟危坐，手握漆杆狼毫，边听边挥笔疾书。
颜十一站在桌边，偶尔看一眼小贤王的笔触，说得快了，就等他跟上再说下一味药。
牡丹站在小贤王身后，嘴角眼里全是倾慕。
萧潜的目光再一次捕捉到颜十一望向小贤王的笔触时，微皱了皱眉。
第16章 不一样的女子
从小贤王和萧潜进来到离开，颜十一的视线一直斜向下望着地面。走出房门，小贤王还特意回头看一眼，发现颜十一依然恭敬地垂目低眉没看他和萧潜。
小贤王哪曾受过如此“礼遇”！一直以来都是他目不斜视那些向他投以艳慕的女子。
“实在没有情趣！”
回到房内坐下，小贤王感叹。萧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叹的是谁。
他微微笑着说：
“可能出身不好，不然怎地不通文墨？”
小贤王扭脸，望着萧潜挑了挑眉。
“说她不通文墨，可她那个药方有几十味药，用药的手段也极其复杂，那是死记硬背可以理解的？”
看来小贤王的脑子不笨。萧潜又笑。
“那没道理装做不识字吧？”
萧潜看着小贤王摊开的双手笑而不语。
小贤王恍悟：
“难道她想接机亲近我？”
嚯地拍桌站起，神色凛然道：
“庸脂俗粉，竟敢窥觎本小王，哼！”
被大家闺秀思慕是荣耀的事，被庸脂俗粉惦记简直奇耻大辱。
小贤王本就白净的脸气得白无血色。
萧潜看着那张心高气傲的白脸，沉吟片刻说：
“不如让墨雨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十一姑娘，小贤王问话都假意听不见。”
萧潜指的是小贤王几次说“姑娘一定懂医术”，对方低眉继续说药方，假装没听见。
墨雨端着药进来，小贤王让他速去找牡丹打听隔壁住的是何人物。
“记得，一定要打听仔细，我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
出门不带随从奴婢，又特意住在他隔壁，可谓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要找牡丹打听事，墨雨的眼神明显迟疑了一下。
“郡主的大丫鬟一定知道得最清楚。”
萧潜看着墨雨绞动的双手，像是鼓励。
“小的马上去。”
墨雨转身出门，脚步由慢到快远去。
去见牡丹要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萧潜暗觉好笑。端起药碗走到窗前，看着满湖春色慢慢啜着。
他的眼睛看着湖景，脑海里却是颜十一低眉顺眼回避的模样。
她讨厌他们！为什么呢？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肌肤白中透粉细如膏脂。
小贤王打开掌心，掌心里是一颗染着糖霜的甘梅。
“苦药需要一点甜。”
“多谢！”
萧潜捏起甘梅，下意识让了让。小贤王总是突破人与人之间的亲密距离，让他很不适应。小贤王却是不以为意，对着窗外大大地伸个懒腰，嘴里念叨：
“皇家别苑也不过如此……”
门口有人招呼，小贤王朝萧潜皴了皴脸，说话还是得小心谨慎，刚才的话要是让人听去，麻烦可就大了。
“富春园的温泉果然好，外可涤肌肤，内可滋养肺腑。早上我带你看的野泉更妙，今晚你一定得去试试。”
来人以为报门声小，提高了音量：
“东阳侯世子请小贤王过抱竹馆一聚。”
人家只请小贤王，他跟去岂不讪讪，何况他还要等墨雨打探的信息。萧潜费了不少口舌，才把小贤王给送出门去。
走到门廊尽头，小贤王又一次回头摆手让他进房，有病得好好歇着。
一阵嘈杂和环翠叮当。
颜十一从门廊的窗子瞧去。一行十几个女子鱼贯而行。走在最前面的是郡主的大丫鬟海棠。
海棠推开凝露轩的木格大门，扭脸看见了对面的颜十一。
颜十一穿着海棠红的新衣，站在刻着云纹的窗框里，好一幅春色佳人图。
第17章 试探（上）
萧潜缓缓走到门口，望着对面那一行女子，莺莺燕燕旖旎瑰丽，恍如在看古装偶像剧。
木格门打开，走在前面的女子回头说话，目光下意识朝他望来，身姿有刹那凝固。
应该是认识他吧？可是萧潜对那女子却没印象。
那张脸有三十多岁，细眉上扬眼如丹凤，红唇薄削微微张着。看她衣着华丽裙摆繁复，仪态作派高贵透着冷淡。走在她走后的女子看出异样，侧转身朝萧潜看过来。
看到对面廊下背手站着一位风姿不凡的年轻公子，女子娇俏的脸颊绽开一丝笑意，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微微偏了一下头，以四十五度的完美侧脸留下一抹妩媚的笑容。
不等她身前妇人反应，她已经提步上前伸出双手挽在妇人的臂弯上。粉扑桃色轻罗广袖滑下，露出一截皓白的玉腕，明晃晃的一只羊脂白玉镯在那截皓腕上反射着柔和的春光。
萧潜看得有些呆。
女子走进房门，又趁着和妇人说话的时机偷瞄萧潜，见他的呆样，抬起纤手掩着唇角，美目流转巧笑。
佳人投来巧笑，萧潜报以微微一笑。隔着中庭对那女子抱拳施了一礼。
林洛溪转过脸，似对萧潜的倾慕之礼视而不见，心中却是欢喜雀跃不已，脸上已然一片桃色。
这次郡主府下贴遍邀京城名门贵女公子到皇家别苑参加春茗雅集。听闻消息，她的心激动不已，和姨妈高夫人日日盼着。
邀请贴已发出十日，还未送到高府，她的心越来越沉，高夫人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没想到前日终于收到了邀约，高夫人兴奋得立时出门置办行头。她更是激动得夜不能眠。
随便哪位到富春园作客的公子，只要能倾心与她，都可能成为她的夫婿。
林洛溪跃跃欲试。
鲤跃龙门，在此一举！
凝露轩门前婢女们川流不息。萧潜站在那里好像痴了一样一直看着，目光却在瞟着隔壁的动静。对面这样大的排场，隔壁的女邻居不应该不出来瞧瞧热闹。
自古女子爱八卦，能淡定如斯，绝非凡人！
迟迟不见隔壁女邻居出来，他的眼睛也看酸了，正准备转身回房，看到墨雨从廊角转了过来。
墨雨快步近前行礼，萧潜伸手拦下他弓起的身子。
“快快进屋说话。”
向墨雨说完小贤王的去处，让他把打听到的细细道来。墨雨不负所望，把从牡丹那里打听到的一字不漏地全倒了出来。
“颜十一……”
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萧潜捏着下巴苦思，拨开原主的层层记忆，终于在脑海里翻出了一段记忆。
颜十一是他的相亲对象啊！
难道……
萧潜的心里扑通扑通，脸上热血上冲。
如果是那样，那可太好了！
“卿王，你没事吧？”
萧潜抬眼，看到墨雨凑上来的脸，意识到自己失态，掩饰地笑着摇头。
“原来是位农女！真被小贤王给说中了，果然是庸脂谷粉不堪与之。”
墨雨怔道：
“郡主相当看中颜十一姑娘，还特意把自己的金钗送给她，让两个大丫鬟把新做的衣裳送给了她。郡主的这份关怀可不简单。”
萧潜点头。
确实不简单，得去会会这位不简单的姑娘。
第18章 试探（下）
和郡主的大丫鬟海棠针刺刀剜的眼神对视过后，颜十一淡淡地笑了笑，转头走向后窗边，推窗望着湖里的莲花。
莲花虽未开，却已有清新的香气飘来，令人心情平静。
海棠恨她情有可原，待有机会与之交好吧，毕竟以后还需出入郡主府……
一阵风来，莲叶田田。遥望对面水榭，人影晃动，似聚了不少人。
水榭里聚集了七八位刚过及冠的世家公子。景璨捉起石桌上的茶壶，转圈斟满碧玉茶杯，首先端起一杯，拱手敬茶。
众人跟着品茶连声赞叹好茶。
小贤王坐在水榭外伸到湖水里的木梯上，伸手撩着水，看着自己的水中倒影碎了又聚，神情有些无聊。如果不是东阳侯世子请他来，他才不会参加这种无聊的聚会。与其和不投契的人应酬，不如呆在房中写字画画。想到那幅画了一半的美人图和独处的萧潜，心里难免焦急。
水榭里传来一片哗然。
“真真是殊色美人！”
不知谁赞了一句。景璨高声招呼小贤王快看莲池对岸。
“艳容如花照水，仙姿仿如仙女下凡。”
水榭里的公子们纷纷举目遥望。小贤王站起来也朝那边瞧去。看见莲池对岸朝云阁窗里的女子，眉心拧起，嘴角撇起一抹不屑。
“那不是小贤王下榻的朝云阁吗？”
景璨想起来了，神情透出两分妒意，道：
“与绝色佳人为邻为伴，该是何等美妙乐事！郡主对小贤王果然体恤。”
那女子果然狼子野心，窥觎他一个还不够，想用姿色撩拨这一群世子了！
“何来绝色佳人，庸脂俗粉罢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小贤王直接从水榭外踏上木桥离开了。水榭里的众人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疾声厉色。
“不要瞧了，那佳人定是郡主为小贤王准备的。”
景璨的解释让众人恍悟，重新坐好继续谈诗赋词心照不宣。景璨再回头看时，那莲池边的窗里已不见佳人，竟淡淡生出一丝怅然。
颜十一倒了一杯茶握在手中，杯沿尚有热气袅袅。
牡丹离开有半个时辰了，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很快回来请她去见郡主……
“咚，咚，咚！”
礼貌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一定是牡丹来了。
整理一下裙褶和鬓发，她快步走到门口，先按了按心口，才打开房门，抬眼未语先笑。看见来人，笑容僵了僵，随即不自然地收拢，目光斜向下看着地面。
萧潜不等颜十一问话，抢先开口。
“打扰姑娘了，我有事相求，可否让我进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是青天白日的也会落人话柄。
颜十一瞥了萧潜一眼，那眼神透着“王爷请自重”几个大字。
萧潜意识到了不妥，莞尔一笑又说：
“我确实有要事求助姑娘，或者请姑娘随我去那边凉亭，凉亭外有婆子在修剪。”
萧潜的言下之意是不会孤男寡女相处，又抬了抬手里拎着的一串牛皮纸药包，神情无比真诚和无助。
“如果是求医问药，恕我爱莫能助。”
颜十一不为所动。
第19章 只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各种各样搭讪的方式见得多了，小王爷的搭讪方式也不新鲜。皇宫太医院名医如云，犯得着求她一个农女帮忙？
颜十一客气地行礼送客，正要关上房门，听到萧潜说：
“在下萧潜。我有本草纲目，却认不得里面的药草。”
萧潜注视着颜十一的脸。可以看清她脸上神情细微的变化。颜十一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关门的手停住了。
见状，萧潜的心跃出一丝欢喜。眼前的人就是他的相亲对象颜十一啊！
他指着手里的药包又说：
“这药包里都不知道是什么药，具体治什么病，想请你帮忙找人看看。”
萧潜说着向前进了一步，把药包提到颜十一眼前。
颜十一抬起眼帘打量萧潜，对上他的眼神，神色微变，不自然地侧了侧身。
“一包药够了。”
“多谢！”
萧潜解开一包药递到颜十一手中，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打转。
就算对方是和她一样穿越来的，这样看一个姑娘也显得轻薄了吧！何况他们此时的身份比原来更尴尬要命，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污为风流王爷银贱娇娃。
“我等姑娘的消息。”
“有消息我会想办法告诉你。”
两个人心照不宣，一个关门谢客，一个回房强压心中狂喜。
是机缘巧合？还是老天有意安排？
萧潜摩挲着小藤箱，开始幻想和颜十一共同开创未来新生活的画面。
药包捆成粽子一样，细细的棉纸绳很结实，伸出指尖才挑出绳头，听到牡丹叫门，颜十一把药包放下，走去开门，又折回身把药包送到床头压在被子底下。
郡主召颜十一过去叙话。
颜十一心知肚明，却故意问牡丹：
“郡主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我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对？”
她整理衣裙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牡丹抿嘴笑。
听到隔壁动静，萧潜很自然地走到门口观望，只看见颜十一跟在牡丹身后离去的背影。回屋倒了一杯茶，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小贤王跨步进门，伸手拿起萧潜刚放下的茶杯，仰头咕咚一口气喝干。放下茶杯，抹了抹唇，有些气急地说：
“你知道不，咱们隔壁住的是农女，农女！”
农女又怎样？反正是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在一起。
他笑而不语，对眼前这位多愁善感喜怒上脸的小贤王又多了一层认识，外表看起来斯文有礼，却不拘小节喝别人的残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