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在府里受了委屈?”
说出这话,周记淮自己先摇了摇头。
如今府上一共就这么几个人,王妃...
王妃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若是无事连踏出一步都不肯,更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人脸色瞧。
那就是...
“琳琅你是不是想家了?”
周记淮有些歉意,他摸着苏琳琅的头低声哄她,:“这几日吏部事有些多...”
特别是怀康帝有意锻炼他,忙起来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这样吧,等后日,后日我休沐,倒时候可以陪你一同去苏府再看看岳父岳母...”
苏琳琅扑进了周记淮的怀里,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周郎...”
一贯是端庄大家闺秀的苏琳琅甚少有这般失态和激动的时候。
周记淮微愣之后,伸手抱紧了苏琳琅,他蹭了蹭苏琳琅的鬓发,:“不哭了,不哭了。”
“吏部的事情做的也差不多了,若夫人是实在想回去,一会儿我先遣人去吏部告假...”
苏琳琅紧紧的抱着周记淮,嗅着他身上如雪松书墨的香气,一时心头悲愤不已。
她的夫君本该是这天底下最优秀的夫君,才华横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可偏偏,偏偏他不是秦王的亲生子。
不是这大晋周氏皇族的血脉!
苏琳琅恨不得撕开秦王的心胸看看他的胆子是不是包着天?
秦王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
苏琳琅是在哭周记淮,也是在哭她自己...
她和苏府费了那么大的劲,将她自己的一辈子已经和周记淮死死地绑在了一起......再无其他出路。
周记淮能坐上那个位置,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周记淮的身份被戳穿,她也会一并跌入泥中。
秦王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若是秦王妃产下男儿,秦王还能甘愿让周记淮登上那个位置吗?
人性是经不起赌的。
为了周郎,陆燕芝和她肚子里的孽种必须死,秦王也得死,知道这一切的人都得死。
从前苏琳琅只是催促苏府,等待一个所谓的‘万无一失’的机会,可现在,她等不及了。
看周记淮已经要差人去告假了,苏琳琅伸手拦住了人。
她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泪,:“妾身一时有些失态了。”
说着,苏琳琅抬眼看着周记淮,“不过两日的功夫,夫君的差事要紧,妾等得。”
周记淮看着苏琳琅虽然红着眼睛泪盈盈却又坚定的模样,便安抚的对她笑了笑,:“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呢。”
近一年的加强版习武叫周记淮生出了许多的英气,他又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不管外头刮起的什么风,你夫君我都能扛得住。”
这样少见意气的周记淮逗得苏琳琅破涕为笑。
......
苏琳琅含笑送着周记淮出府。
待回了屋,她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去将曲定山找来,我有事吩咐他。”
盼锦捏着刚从平嬷嬷那讨来给曹嬷嬷准备的药,应了一声,:“是。”
前院的护卫房内,平嬷嬷看着收拾行李的曲定山,一脸关切的问道,:“儿啊,你这差事要去多久?”
曲定山扶着平嬷嬷坐下,如今府里人少,沾着苏少夫人陪嫁护卫的光,曲定山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屋子。
“少夫人许了我‘探亲’的假,等四爷爷什么时候病情好些了,我再回来。”
平嬷嬷伸手拉住了曲定山,低声道,:“若是危险,就躲一躲,咱们曲府就你这一根独苗,你又不肯娶亲,拖到现在...”
上了年纪就愈发絮叨的平嬷嬷不停的说着,:“如今虽然一家子都在苏府,贵人们也抬举,但到底也是什么都得做...”
曲定山好脾气的笑了笑,:“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小心,您也多注意身子。”
平嬷嬷紧紧拽着曲定山的衣袖,年纪越大越相信报应,这么些年看过来,苏府上还能有什么好事?
“事情做的好不好不重要,你要先护好自己才是要紧。”
平嬷嬷的神色透着灰气,:“我这些年沾手的孽事也多...该我的,我逃不掉,但定山你不行,你是个好孩子...”
“大小姐已经‘疯’了,她都走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五姑娘又生不下来,何必这样着急...累的你也要出去干些见不得光明的事。”
本来还笑着的曲定山霎时笑不出来了,:“娘,你说五姑娘,宫里头的五姑娘...”
平嬷嬷回过神,连忙闭口不言。
曲定山看着平嬷嬷,:“娘,你刚刚说...”
“娘什么都没说。”
“五姑娘如今是宫里头的贵人娘娘,你是这墙根处的砖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儿啊,你别惦记了。”
“娘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
说着平嬷嬷就要跪下——
“娘!”
曲定山牢牢地拉住了平嬷嬷。
他看着平嬷嬷鬓边的白发和略有些佝偻的身形,闷闷的点了点头,:“娘,我知道。”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
曲定山配不上那个会微微颔首笑着叫她曲大哥的姑娘。
那日碧波湖轻荡中笑意盈盈的姑娘宛若痴梦一场。
送了平嬷嬷回去,曲定山站在行礼前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提起了笔。
那日苏怀妙跪在佛堂中一遍遍磕头认错的时候,深受信任的曲定山就在屋外‘监督’。
曲定山从没有在人前表露过这份爱意。
他护不住苏怀妙,没有依靠和未来的感情是会害死人的。
后来,苏怀妙入了宫,她攀上了‘高枝’,曲定山也为她高兴。
终于没有人可以欺负她了。
她在宫中本就无依无靠,连苏府都不肯帮她,甚至....
大小姐已经拥有了那么多了,为什么这一点点的东西都不肯让五姑娘拥有呢。
曲定山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将知道德所有事情都写在了信上。
他能给她的不多。
在府上就鲜有能护住她的时候,甚至有时还不得不去‘监督’她受罚。
但她从来都没怨过他。
这一次,他想给她一些依仗,哪怕不多,但能和府上周旋,保住她自己和孩子也是好事。
翠珠一般五日会出一次宫,若是他有事相告,就去恒通当铺竖起玉茶壶的告示。
曲定山提着行礼藏好信出了门,兜了几个圈子后就去了当铺。
放好信,曲定山才安心了些,她才怀孕,府上应当不会急着动手。
还来得及。
往日里这座安静低调的宫殿如今门庭若市,眼下宫中也确实没有比它更吸引目光的了。
所有的宫人都退在了外间候着,他们尽管激动却安静的不发一言,不敢打扰苏婕妤休息。
苏怀妙睡在榻上,她睡得不太安稳,眉间总是蹙着。
隐约间有一股龙涎香的味道裹了过来。
苏怀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怀康帝静静地站在床前。
她心头微微一惊,正要起身,却被怀康帝伸手按住了。
他轻轻压着苏怀妙睡了回去,又伸手给她盖好了被子,::“安稳的睡着吧。”
怀康帝伸手拂过苏怀妙粘在脸上的发丝,他看了看苏怀妙的脸色,随后又忍不住看了看苏怀妙的肚子。
每次在这承念宫内的时候,怀康帝的话都不多,两个人有时安安静静的相拥而眠,却胜过千言万语。
“圣上,他在这呢。”苏怀妙浅浅的笑着,拉着怀康帝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苏怀妙如今并未显怀,但怀康帝的手放在她的腰腹处时,却恍惚觉得好似能感觉得到掌心下一个生命正在雀跃的的跳动。
是新生的喜悦。
怀康帝忍不住低下了头,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苏怀妙却猛地捂住了嘴。
她脸色青白,顾不上仪态趴在床榻边连连干呕,身体还忍不住发着颤。
翠珠和王公公听见里头的动静,满脸的喜色也顿了顿。
“王满全。”
“奴才在。”
翠珠跟在王公公的身后一同进了内殿。
只见怀康帝正亲手为苏怀妙擦着嘴,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去请院判来。”
“是。”
王公公领旨后脚步带风的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胡子花白的老院判就被带了过来。
诊脉后,觑着怀康帝和苏婕妤忍不住担忧的神色,老院判说的只是泛泛,捡了些轻巧的话说。
只说苏婕妤是头胎,因此怀着就格外的吃力些,说着又说了许多能绕晕人的用词...
在场的人都听得半懂半不懂,感觉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怀康帝拢在袖中的手却捏紧了,只有问题严重时,老院判才会说的这样云里雾里的冠冕堂皇。
果不其然,等苏婕妤精神不济又睡去时,老院判前脚刚跟着怀康帝去了外殿内。
后脚他就跪倒了怀康帝的身前,头磕在地上请罪,:“微臣无能。”
怀康帝最恨听见这句话。
他一把捏住了老御医的衣领,提着人拎到了自己的眼前,:“无能,无能,除了这句话你们还会说什么?”
“朕不想听!”
老御医完全顾不上自己被捏住的衣领,他慌张的看着怀康帝,:”圣上,如今您最忌大喜大悲,万望您保重身子才是啊。“
怀康帝‘哼’了一声,将老御医丢在了地上。
“婕妤娘娘这一胎,这一胎怀的有些勉强...”
谁不想捡着好话讨皇帝的欢心?
但他们这些人不行。
婕妤有孕,这一胎的贵重不言而喻。
若他们此时只想着说好话讨好怀康帝,回头这个孩子保不住,圣上还不得剥了他们的皮给这个孩子陪葬?
因此尽管怀康帝不喜,但老御医还是说道,:“婕妤娘娘为了...用了不少的药,所以如今只是怀孕初期,就会百般不适。”
“等到后期,这个症状会更明显,甚至出现小产的现象.....”
怀康帝靠在椅背上,:“朕不想听这些,徐远东,你去将太医院所有擅长妇人和小儿的太医都聚集起来。”
“现在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用去管,只全力立保苏婕妤和她的孩子无恙。”
老院判的心里就和塞满了苦瓜一般,明知道保不住,却还不得拖延,实在是.....
“朕记得,你们之中,最擅长此道的是藏元?”
“圣上圣明,论最精于此道的,确实是藏元。”
老院判小心翼翼的说道,:“不过藏元如今在秦王府给秦王妃安胎......”
“秦王妃如今已有八月,只怕生产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怀康帝闭了闭眼,随后起身,:“如今秦王妃的情况很好...徐院判,去选一个太医暂驻秦王府,召藏太医入宫来。”
这,秦王妃的脉案一直是藏元负责,都快到生产的时候了 ,贸然换人.....
但看看怀康帝的脸色,老院判不敢说什么,只得叩首应诺,:“是。”
“大公子,除了这些...”春哥儿抹了一把汗,:“还要需要的吗?”
陆卿荣仔细看了看,之后点了点头,:“就这些,都送去后院吧。”
春哥儿笑着应道,:“好咧,奴现在就送去。”
陆卿荣翻开了刑部的公文,但看着看着,他却有些出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燕芝了。
幼时陆燕芝好像总是喜欢穿着浓艳的颜色,看见他时也总是半低着头,从不和他亲近。
她的名声不好听,但陆卿荣好像也没放在心上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凤霜的身上。
他对陆燕芝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在梅苑那日开始的。
一个被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和欺负的小姑娘。
血凝在她的身上,却刺痛了恭候府所有人的眼。
因为恭候府好欺负,因为恭候府没落的权势....
所以这些人敢欺负到恭候府的头上来。
无所畏惧的肆意羞辱恭候府的女眷...
陆燕芝的伤也扎在陆卿荣的心上,这是他该担起来的责任。
可他向上爬的速度却赶不上陆燕芝倒霉的速度。
在陆燕芝的身上,陆卿荣深深地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恭候府护不住陆燕芝,也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们所有人都在顾全大局,这大局里却可以随时牺牲掉陆燕芝......
她那般的信任他们...却每每都被伤的遍体鳞伤。
甚至还不如此前陆燕芝那般不服管教的时候,最起码她没有受过这些伤。
在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候,亲眼看着陆燕芝一次次的‘摔倒’在眼前——
陆卿荣有愧。
现在她做了秦王妃,被秦王养的很好,他如今也入了刑部...他现在拼命的往上爬。
恭候府他撑得起来,他不想再尝试一遍无能为力的滋味了。
郭氏正指挥人收拾着屋里的东西。
如今陆燕芝待产,还有不足三月的时间,她要去秦王府陪产。
若是陆燕芝的生母柳氏还活着,这样的差事自然是柳姨娘去。
但现在陆燕芝只有她一个嫡母,府里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都不合适。
索性陆燕芝如今是秦王妃了。
说的功利一些,如今的郭氏巴不得陆燕芝能飞上天去,顺便能带带恭候府。
唯一可惜的是,许是陆燕芝从前在府上不被重视,所以如今嫁了人,对恭候府也颇为冷淡。
这次郭氏是下定决心要好好的关怀陆燕芝,毕竟看着秦王府有‘一飞冲天’的架势。
但看着春哥又送来的东西,郭氏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这已经有许多的东西了......’
老侯爷添了一些,老夫人也添了一些,陆世子爷悄悄将东西混在里头。
院里的几个丫头也添了一些,还有她自己备好的东西,如今还有陆卿荣送来的....
知道的说她是去陪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搬家呢。
“算了算了,都带上吧。”郭氏无力吐槽,想想还是全都带上了。
礼多人不怪么。
......
边关,长剑门
寒气透着铁甲和夹袄往人的身上渗去,周重邛坐在才搭建好不久的大帐内。
他顾不上满头的白霜,擦干净手后就在桌上铺开了纸。
每个月,周重邛都能往京中送一次信。
这些日子周重邛根本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哪怕是急行军后,他也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模拟战事,推算粮草、行军布阵......
他不让自己有一丝分神的机会。
因为一旦停下来,他是真的会开始想要回京。
从前周重邛一直觉得西北城和边关才是他的家。
可如今,一提起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京中的秦王府。
天太冷,血落在枪杆上时间久了,手上的肉皮都会粘在上头。
这次周重邛的手就是这么冻裂的。
因为他需要一场大胜,让他的皇兄记得他的承诺。
握着笔的时候手上的伤口有些裂开,周重邛拆了手上的纱布,准备一会儿写完了信,重新上药后再包一次。
他小心的擦着手上的血,不叫血迹粘在信纸上。
这是他每个月给自己留出来的一天。
只有这一天,周重邛才会放任自己想念府中那个香香软软的夫人。
“王爷。”
听着声,周重邛头也没抬,进来的老罗头也不以为意。
他提着酒坛子笑呵呵的走过来,挤在了周重邛的身边。
“哟,王爷又开始写信了?”
周重邛也没理会老罗头的调侃,只是叮嘱他少喝一些。
“这他娘的贼老天太冷了。”、
老罗头龇牙咧嘴的骂了一句,随后不满的道,:“这酒淡的和水一样。”
“队里这些兔崽子可说了,王爷和大公子成亲的时候,那可都是好酒...”
周重邛笑了笑,:“总不能都跟着我回京吧,元基和荆南虽然也愈发的出色,但总得有个人压阵,除了你还能有谁?”
“啧啧啧,啧啧啧。”老罗头酒也不喝了,他像是看见什么惊奇的事情上下打量着秦王,:“这还是我们冷若冰霜的秦王殿下吗?”
“何时竟变得这般会说话了?”
老罗头摇头晃脑的感慨:“果然美人是刮骨刀,将咱们铁骨铮铮的王爷生生给刮成了这般柔软的样子。”
“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位秦王妃了。”
周重邛低头写着信,:“会有机会的,这几日我已经摸清了鞑子的布局...到时候得胜班师回朝。”
“好,哈哈哈,那就一言为定!”
老罗头只觉得的嘴里的酒越发的淡了,他转着酒坛子,看向了周重邛,:“宫里的娘娘可是有孕了,王爷确定这个时候要大胜后班师回朝?”
周重邛看了一眼老罗头,:“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还早呢。”
“呸,你才是驴,”老罗头笑着啐了一口,随后他正色道,:“如今你娶了亲,还有了自己的娃娃,如今还是要推着记淮上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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