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话的长乐世子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只是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性子。
“宁王世子牵头,这件事他躲不过去。”
“谋划这些血案的最有可能是‘前朝余孽’。”
听见长乐世子提起‘前朝余孽’这个词的时候,侍卫都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些人是为了求财,同时也是对我们大晋朝心怀不满,所以做下这‘惊天一案’。”
“他们这些余孽心怀不轨, 买通内应, 悍然袭击钦差,宁王世子还有秦王府的周公子,不幸......遇难。”
听着长乐世子娓娓道来的‘我打我打我’的剧本。
侍卫半天没有说话, :“可是世子爷, 那些商人是我们的人, 袭击他们的或许是......”
长乐世子瞪了人一眼,:“蠢货, 那些商人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他们都是我大晋朝的臣民!”
“袭击他们的就是‘前朝余孽’, 就算不是,最后查出来与‘前朝余孽’勾结的人是谁才是重点!”
侍卫听明白了 。
首先, 商人是无辜的。
其次, 即将会去袭击钦差的‘死侍’是‘前朝余孽’。
最后, 犯下这杀人血案的也必定是和‘前朝余孽’有勾结的势力。
他抱拳应诺, :“是,主子,属下稍后会立即去进行安排。”
“能一切顺利最好。”
“但这事上的事哪有一切尽如人意的......”
“将‘金鸽’调入京吧。”
“再过些时候就是圣上的寿诞了,去岁的时候父亲就答应了这场寿宴会献上一场好戏。”
“如果事有万一,这些人就会是最后的保障。”
“到时候,就唱一场‘金戈铁马入京来’。”
“......是。”
说完这些话的长乐世子偏头看向屋外,沉默的听着外头‘哗啦’的雨声。
没听见世子爷叫他退下的吩咐,侍卫也不敢起身。
看着世子爷有些怅然的神色,侍卫垂着头静静地陪着长乐世子听了一会儿雨声。
听着,听着,长乐世子忽的轻轻的叹了一声,:“福宁其实也很有排戏的天分。”
“如果不是......她和我父亲或许能聊到一起。”
长乐世子始终记得福宁临走前的那个眼神。
有震惊,有厌恶,有惊惧,有不舍...却唯独不肯求饶。
“她真的是很倔...硬是什么都不肯说。”
“福宁若是喜欢一个人,会什么都不顾的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
“可福宁若是讨厌一个人,也会不吝这种厌恶,不打压的她翻不了身是不肯放弃的。”
“她其实就是被骄纵坏了......”
“她的爱憎极其分明,分明到叫人觉得恐惧。”
“一旦恶了她,就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我其实....”
长乐世子没有说完剩下的话,恍惚间有些出神。
这世上翻身的法子其实也有不少,但长乐世子却选择了迎娶福宁郡主。
这桩婚事带来的效益虽然确实肉眼可见的,但毕竟生人同死人成婚,还是有诸多的忌讳。
可长乐世子没有理会这些忌讳,他甚至忤逆了长乐伯,执意要福宁成为了他的嫡妻。
百年之后,他们是要合葬在一处的。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机,主子突然提起一个已经故去,甚至可以说横死的人,侍卫只觉得后脊发凉。
这种浓厚的不详叫他顾不得其他,连忙打断了长乐世子这股子无缘无故的情绪。
侍卫看向长乐世子,:“主子,今日您去了苏府,您觉得苏府的这些人,有几分可信?”
闻言,长乐世子愤然一甩袖,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两步,:“哼,这些奸狡之辈!”
“做惯了这大晋的尚书就真的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出身?”
长乐世子冷笑一声,:“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手底下也不干净,船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巴不得我就与大晋这么相安无事的耗下去,好保住他们的高官厚禄,安安稳稳的坐着他的尚书大人!”
“若我起事,他们最好求着满天神佛我能成功。”
“如若不然,他们做的那些好事就会遍传天下,到那时,咱们这位疑心甚重的圣上能放过他们苏府?”
“呵,到时候他们苏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就一起到阴曹地府来陪葬吧。”
想一想也是这道理,侍卫勉强将心放在肚子里。
看长乐世子挥了挥手,他就恭敬的退了出去。
屋内此刻就只剩下了长乐世子一人,他转身去了内室。
却见里头设了个案桌,上头奉着福宁郡主的牌位。
长乐世子取了香,就着红烛点燃后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上。
他没说话,静静的看了片刻牌位才去了榻上休息。
......
风雨湍急,苏府里面有几道人影匆匆去了宫中。
勤文殿内
怀康帝玩味的看着满身湿透,形容狼狈的苏尚书一进大殿就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随后更是从殿门口膝行至御桌前。
“微臣有罪,如今厚颜乞叩圣上.....”
说着话的苏尚书老泪纵横,没有半分体面。
“爱卿这是做什么?”
怀康帝安稳的坐在龙椅上,他‘不解’的看向苏尚书,:“爱卿雨夜至此,朕还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却不想爱卿一来就跪倒在地。”
“这,这就叫朕想不通了,爱卿所犯何错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肚子的小九九?
怀康帝肯深夜见他,十有八九就是知道些什么,却还是装出这么一副面孔,简直叫人不耻。
但所幸苏尚书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
南阳的线一断,长乐世子的作用就已经失了一大半。
更何况,长乐世子的态度...
他被捧的不知天高地厚,一身反骨——
瞧着就从没将苏府放在眼里,那是奔着拿他们苏府当垫脚石去的。
一个被推起来的傀儡有了反客为主的心思,苏尚书哪里能容忍?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长乐世子打着‘弃居保帅’的目的,苏尚书也不遑多让,甚至更迅速,更果断。
推出一个傀儡的妙处就在于能有个替死鬼。
如今,俨然已经到了‘献祭’长乐世子保住苏府的时候了。
苏尚书顾不得体面,他抬手擦了擦额角流下的雨水,脸上混杂着雨水和泪水,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份折子,双手高举过头顶,:“圣上容禀。”
怀康帝看了一眼,王公公就迅速的从苏尚书手里取了折子呈到了怀康帝的眼前。
怀康帝随手将折子扔在了御桌上,随后看向了苏尚书。
这个动作看的苏尚书心中一沉,但他没有慌张,只是叩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开始交代,:“长乐侯爷生前对家父有救命之恩...”
有救命之恩不假,毕竟一开始就不能没头没尾的撞上去,甚至被救的人其实更容易得到信任,这一点上世人皆是如此,屡试不爽。
基于这一点出发,长乐侯爷救人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当初长乐侯爷执意要娶‘前朝余孽’清荣郡主,这事父亲是知道的,他当时对侯爷百般劝阻却收效甚微......”
高明的谎言从来都是九真一假。
不,都不能算是假的,毕竟都是真话,只是调整了一番说话的顺序。
清荣郡主就是苏府的人。
也正是从清荣郡主身上,苏府的人得到了灵感。
看看吧,一个女子若是用的好,那将比数万精兵还有效果。
于是苏府所有的女子都被好好的调教了起来,苏琳琅和苏怀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长乐侯爷早逝后,长乐伯爷在京中...养尊处优,虽然学识上是差了些,但他富贵安稳,父亲瞧着心头也放心,也多有照拂。”
长乐伯爷的不争气,换句话说也是不上钩,于是苏府就此被迫蛰伏。
方法不在老套,有用就行。
苏老大人不知道废了几个女儿,才终于有一个改头换面后顺利的进了长乐伯府。
为什么动这些手脚会更容易取得效果?
因为长乐伯很好揣摩。
他对苏府也不设防,揣测了数年,于是按照他的喜好,一个叫菱娘的女人出现了。
对于长乐伯来说,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
他疯狂的迷恋菱娘,他们之间还有了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长乐世子。
长乐伯没有防着枕边人,或者说在菱娘有意的诱导下,他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也不知是不是菱娘用药怀胎的缘故,长乐世子的性子却孤拐的不好控制。
除了日复一日的洗脑,菱娘最后用自己的性命激起了长乐世子的争斗之心。
他坚信自己是大郦朝皇室的高贵血脉,他继承了光复先祖的遗愿。
苏尚书说着抬头看向了怀康帝,:“可谁知道,长乐世子却是个不安分的,他借着我们苏府开始起势,后来更是搭建了一条‘商路’...”
苏尚书的眼泪就没停过,看着就是十足的懊悔和可怜,:“父亲最初发现的时候也是震怒,但在长乐世子的苦苦哀求下,最终还是帮他遮掩了过去...”
“长乐世子当时也说他只是一时冲昏了头,并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但谁知……他后来越来越不知收敛,更是借着苏府庇佑之情,甚至用包庇之责反过来进行威胁。”
说到这,苏尚书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财帛动人心...长乐世子靠着不轨的手段赚来的钱财,苏府也确实有份。”
一直没说话的王公公听到这也不免抬头看了一眼苏尚书:
先是被瞒在鼓中沾了一身的污秽,接着就以此为由反被人威胁拿捏,最后更是财帛动人心,环环相扣,一环接一环,苏府就被套牢了...
想到这王公公都忍不住为‘倒霉’的苏尚书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大好的前程都搭上了。
“这些年,长乐世子赚取了不少的不义之财,他给苏府也分了许多,这些府上花了一些...但更多的却不敢花了。”
“如今还存了大半,罪臣心存侥幸,以为长乐世子只是求财,妄想着就这般相安无事下去...”
怀康帝的手指不紧不慢的点在了那个厚厚的奏折上,他看向了苏尚书,:“那尚书大人今晚突然的良心发现,是为何啊?”
听着这口气...这事还没有过去。
苏老大人和苏父将怀康帝在心中翻来覆去的琢磨了数十年,自然熟悉怀康帝的一举一动。
说真的,要不是周重邛一直待在边关,少有打交道的时候,苏府实在是鞭长莫及……专属于秦王的温柔乡和解语花一定能及时的打包送上门去。
苏尚书微带惊慌和愤怒的看向怀康帝,他的这愤怒完全是出于对长乐世子冒天之大不韪的举动,:“因为今夜长乐世子冒雨到了苏府!”
“长乐世子对今日户部举荐能人志士去南阳查案的事大有不满。”
“他怒气冲冲的对臣大肆羞辱和责怪,原来在南阳被杀死的那些都是长乐世子售卖‘禁药’的人。”
“他害怕这事被公之于众,害怕被查出背后的主谋,害怕他的身份被公之于众... 因此长乐世子决定先下手为强!”
“这些年,长乐世子靠着售卖禁药,大肆敛财,长乐伯府却过的并不奢豪,臣...臣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胆战心惊...”
说着苏尚书涕泗横流,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眼见的是真被吓着了。
“这些年和长乐伯、长乐世子的往来,一切种种,臣都记录在了折子上,那些大半没敢用的钱财,也全部记录在册,账本如今也在府中...”
“臣这么些年,屈从于长乐世子的威逼利诱,利欲熏心,也做了不少的错事,更是心存侥幸...但无论如何,臣都记得自己是大晋朝的臣子。”
“圣上待苏府上下优渥,尤其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如今更是位极人臣...”
“臣是个混账,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却成了个欺世盗名之徒。”
“但圣上的恩德,臣却用事不敢忘...“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臣愿意以性命报答圣上。”苏尚书说完,就是重重的叩首。
一息,两息,三息...
尽管演示过了无数次,但真的到了这一步,苏尚书还是紧张的心在微微抽疼,他用泣声掩盖了自己的喘气声。
直到一方砚台重重的砸在肩侧,墨汁泼了苏尚书的身上、颈侧和脸颊处...苏尚书却激动的发起了抖,成了!!!
若是怀康帝不声不响,或是淡淡颔首已示知道,那苏府就不得不考虑怀康帝立即暴毙和长乐世子先走一条路的风险。
万不得已,苏府不愿意走这条路,而这也是苏府拼命笼络秦王缘故。
因为若是一旦事有不测,秦王不管不顾的率领大军返回京中“清君侧”,这谁能挡得住?
因此,眼下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洗白的苏府或许会元气大伤,但除掉了长乐世子,赢得了怀康帝的信任...
剩下的,就是秦王战死沙场,琳琅有孕,怀康帝扶持周记淮上位后暴毙...
“苏子崖,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这么多年,朕对你们苏府宠信有加,视为左膀右臂,当你是这大晋的顶梁柱,甚至还将苏氏女许配给了记淮......”
“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啊?用这些,这些...”怀康帝指着奏折上的东西,:“用这些东西来扎朕的心?”
上首的怀康帝勃然大怒的训斥,苏尚书哭的不能自已,连连叩头,一旁的王公公心有戚戚焉。
雨声隔段了勤文殿的动静,也掩盖了人心难测。
......
后半夜的雨越发急了,骤雨狠狠的砸在地上,水雾水溅,迷潆一片。
秦王府内,屋前的林木被撕扯着摇曳,屋檐下的宫灯在急促的风声中翻滚。
周重邛站在书房外的阁楼上,静静地看着连天的雨幕。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滴着水的身影闯入了隔中。
不停擦着眼前水雾的李公公脚步匆匆的上了楼。
“王爷,苏府的人动了。”
“已经进宫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周记淮松开了手,竟然也有了松口气的感觉。
李公公知道许多的事,这会儿他看向周重邛满脸是遮掩不住的担忧,:“苏大人虽然摊牌了,这背后的主谋也真相大白了...但王爷,当初调去南阳的兵马可是您的人,这,这事可也遮掩不住。”
为了一个长乐世子,搭上他们秦王府?
闻言,周重邛看了一眼李公公,:“说了多少次,让你少听些外头的流言,少看些没用的话本子,好好的长长脑子!”
“不上书是为了瞒住朝臣,不是为了瞒住皇兄,没有皇兄的首肯,这么多的人马,当真能毫无动静的全部入城?”
“这天下都是皇兄的。”
听这话的李公公羞愧的抹了一把脸,也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秦王与圣上不是一条路的人,府上所有的事都要背着圣上偷偷摸摸的做。
苏府反水,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但看着这连绵不绝的大雨,周重邛却也难得的生出一股忧愁来。
一场雨凉过一场。
京中的天气都是如此,边关更甚。
等长乐世子的事了,他也就该赶回边关了。
周重邛从来没体会过这种离别的忧愁。
那些念着酸诗的相公们还为此作出许多的诗词来。
以前他总觉得这些酸唧唧的文人就会无病呻吟。
但如今放在他的身上......离开他的夫人,离开他大着肚子的夫人,光是想一想周重邛就觉出疼来。
“霹——”
天上一道惊雷闪过。
周重邛霎时顾不得其他,抓起李公公丢在地上的雨伞就倏地从阁楼上跳了下去,匆匆奔着荣正堂的后院去了。
什么玩意‘刷’的一下就过去了?
李公公张着嘴茫然的四处看了看,眨个眼的功夫,王爷人呢?
......
后院,周重邛随手丢了伞,又脱去了外衣,摸摸内侧还是有些湿,他又脱了一层。
走到床边,他轻轻的掀开帘帐,却发现陆燕芝睁着眼,转头看向他,轻轻的唤了一声,“殿下?”
这轻柔柔的一声叫周重邛的心都捏紧了。
他坐在床边将陆燕芝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他的下巴挨着陆燕芝的头,轻轻的拍着陆燕芝的背,:“不怕,不怕,就是刚刚打了雷。”
“我在这呢,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什么东西就吓着她了?
被紧紧抱在怀里的陆燕芝,眼里一片茫然。
她就是刚刚去方便了一下,所以还没睡着,雨天天冷,人真的就爱内急。
听着周重邛的略微有些急促的心跳声,陆燕芝明白了,只怕这人是刚刚听见雷声就匆匆的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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