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真真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事都捧给他不成?
想起苏家大小姐在赏梅宴上和这厮作的一首诗,唐庆邰的心肝宛若泡在十年陈醋般酸涩不已,他抬手取了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酒水太涩,且吃杯茶。
只是才喝了一口,唐庆邰有些疑惑的看向杯中,竟是庐山云雾,往日里宴席间不都奉的是君山银针吗?
“唐二,你怎么吃起茶来了?”
陶伏眼尖人又损,他看着唐庆邰刚刚看着周记淮失神的表情,哪里还能不知道为什么。
为着苏家的大小姐,包括他在内的几人还在学府里打过一架,只是都没打过周记淮。
“哼,吃杯茶你都要管,莫不是平日窝在府里只学着怎么管家?”
陶伏被讥讽了也不以为意,:“府里有个美娇娘事事顺心,倒不必我为庶务分心。”
说着,他看了一眼如烛光中宛若生辉的周记淮,话却冲着唐庆邰去了,:“倒是你,也不知散学了在府里磨蹭着学些什么,日日嘴上说的痛快,经学却次次都是居于周兄之下,莫不是唐二你醉心于府中庶务?”
“你——”
“唉唉,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季世子虽生的身材高大,但他性情温和又最为年长,便是身边有人争执也多是调和。
唐庆邰心里本就不痛快,被陶伏讥讽他就站起了身,见季世子出面打圆场,又思及今日的场合,他忍了忍,:“哼,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哈哈,”陶伏看着唐庆邰,:“技不如人就直言,什么时候你唐二公子也学的如同妇人一般扭捏?”
话才说完,就听周记淮笑了笑,这一笑,惹得身后侍候的小宫人都悄悄抬头看他。
在座的都抬起了头,看着周记淮,竖起耳朵听他准备说什么。
就见周记淮伸手取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他端着酒杯,含笑向周围敬了一圈,说道,:“在座的多是同窗,一年岁除,福备箕筹,愿来年诸君万事顺遂,记淮敬诸位一杯。”
陆卿荣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酒,顺手给季世子也倒了一杯,陶伏默了默,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与诸君同饮。”
“同饮。”
出了章华台,周国公随着王总管就往乾新殿去。
路上,王公公看着周国公的身量暗暗咂舌,难怪边关传来的消息多以悍勇形容这位国公,这样看着当真是惊人。
只是周国公行动间却脚步沉稳,步子迈的也不大,这份不经意的体贴就叫王公公难免心头感慨,再想想周公子进宫面圣时如出一辙的体贴和风度,难怪圣上时时惦念这对父子。
两人很快到了乾辛殿。
王满全微微躬身笑着说道,:“还请定国公稍候片刻,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周重邛颔首,:“有劳王总管。”
王满全连称不敢后进了殿,片刻后他就出来了,满脸堆笑道,“国公快请。”
周重邛没有半点犹豫的跟着进了殿。
“臣周重邛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进殿,周重邛一撩袍就跪了下去,行了叩拜的大礼。
“快起来,如今你我兄弟竟也要如此生分不成?”
怀康帝甚至都没有自称朕,也和那日在朝会上当众宣见周国公的高高在上不同,他醉眼朦胧的下了龙椅,亲自伸手拽着周重邛起身。
周重邛顺着力起了身,半弯着腰看着眼前的怀康帝。
一别近十年,当年意气风发的兄长如今鬓边也生了几许白发,周重邛面色动容,轻轻唤了一声,:“兄长。”
这一声兄长就隔了近十年,如今再听,怀康帝拍了拍周重邛的肩,红着眼眶应了一声,:“诶。”
看着眼前兄弟情深感人肺腑的场景,缩在角落里的王公公撩着衣袍擦着泪。
怀康帝拉着周重邛就往上首去,:“你还记得吗?当时也是除夕宴,父皇在章华台宴请大臣,你我兄弟二人嫌宴上无趣溜了出来,最先到的就是这里。”
“当时臣弟与皇兄就坐在殿外的长阶喝的是玉露酿,这些年臣弟也喝了许多酒,却都不似当年那般滋味。”
“哈哈,”怀康帝笑了起来,:“经年未见,你我兄弟却还是这般默契,来,看看,这是什么?”
“这,” 周重邛顺着怀康帝指引往桌案,却见桌上摆满了酒壶,杯中是青碧色的酒液,里头赫然是玉露酿。
见周重邛愕然的神情,怀康帝笑着拉着人就要就坐,:“今晚,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都听皇兄的。”周重邛点了点头,却坚持不肯顺着怀康帝的意思坐在那张唯一的龙椅上。
见状,怀康帝脸色沉了沉,他不悦道,:“你我兄弟难得重逢,不过一张座椅,你还要与我来回推拒?”
“当年你孤身一人前往边关,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汗?为了我一句托付,数十年日复一日的为我坐镇边关,如今不过一张椅子,有什么坐不得的?”
怀康帝激动之下甚至说道,:“凭你我间的兄弟情谊和你立下的赫赫战功,便是与我共坐龙椅,平分天下也是使得的!”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你我兄弟共分天下!
第19章 “兄弟情深”
此刻殿内侍奉的就只有王满全,怀康帝话一出口,他听得心头打鼓,两股战战,恨不得将自己贴进墙内。
这些年怀康帝的心思越发的难以捉摸了,但王满全跟着怀康帝近三十年,清楚的知道怀康帝的猜忌之心和权欲有多重。
这些年死在怀康帝忌讳上的人可不在少数。
王满全悄悄为周国公捏了一把汗,经年不见,不知如今国公爷的性子...
却见周重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兄!”
周重邛仰着头看着怀康帝的眼睛:“臣弟幼年失祜,承蒙皇叔不弃,将我接进宫中,教我诗书授我武艺,皇兄亦将我视作手足对我多有照拂。”
“如今三尺之身能为皇兄所用,能为大晋、为皇兄驻守边关,纵使不幸马革裹尸,重邛也死的其所。”
“可皇兄数十年殚精竭虑在朝中为我斡旋周全,又对臣弟信任有加,如今不仅让臣弟位极人臣,得享荣华富贵,还将淮儿接进京中悉心教导。”
便是刀斧加于身都能极力忍耐的周重邛此时热泪盈眶,:“如此种种重邛都厚颜愧受。”
“重邛就是个武夫,这辈子,都是皇兄手中的利刃,皇兄剑锋所指,就是臣弟所向,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周重邛话音落地,殿内一片寂静。
怀康帝看起来醉的有些狠了,他的身子晃了晃,扶着周重邛默了片刻,随后摇头自嘲着笑了笑,:“是我失言了。”
“皇兄”,周重邛见不得怀康帝如此失意的模样,“都是臣弟...”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从小就循规蹈矩的,连老夫子的意思都半点不肯违拗。”
说着,怀康帝又笑了,:“倒是后来跟着我在这宫里没少‘胡作非为’惹得父皇吹胡子瞪眼,父皇动怒要打板子,你又次次挡在我的面前。”
说到这,他拍了拍周重邛,:“起来吧,今夜你我兄弟二人难得一聚,不过一张椅子罢了,你既为难,不坐也罢。”
待周重邛起身,怀康帝冲着王满全吩咐道,:“去,没眼色的东西,还不给你们国公爷搬张椅子来。”
待两人重新落座,周重邛先给怀康帝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杯子,:“臣弟敬皇兄一杯。”
说完,他仰头就喝了干净,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臣弟再敬皇兄。”
怀康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周重邛二话不说已连喝两杯,他忙伸手按住了周重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这憨子,原以为你如今在外历练的口舌伶俐了些,却不想除了刚刚那番话,现下舌头又丢了。”
周重邛眨了眨眼,捏着酒杯,哼哧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了一句,:“皇兄明鉴。”
“哈哈哈,”闻言,怀康帝大笑了起来,:“你呀你,从前就是这样少言,口舌笨了些就只能学着冷着脸吓唬人。”
“渐渐地,冷脸成了习惯,就少见你笑了...”
“也是,不这般,你哪里守得住边关呢。”
怀康帝给周重邛倒了一杯酒,:“皇兄敬你一杯。”
碰杯后周重邛干脆的一饮而尽。
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吃酒,怀康帝时不时地说着话,周重邛多是点头或应几句。
不知喝了多少,怀康帝已经醉的倚在了桌上,而周重邛脸色通红,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桌上的某一点,显然也是醉的不轻。
“朕如今宫中佳丽众多...咳。”
怀康帝笑的风流,他眯着眼看着周重邛,语气也带了几分不正经,:“你身边却连个暖房的都没有,从前在军营委屈你也是无法,眼下你既然都回京了。”
怀康帝拍着胸膛保证道,:“京中贵女无数,颇有美名的也不在少数,若瞧上哪家的你尽管开口,不拘为妻为妾,朕都一定把人送到你房里。”
周重邛醉的厉害,说话也不似那般规矩,闻言,他的脸红彤彤的慢慢摇了摇头,:“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能耽误其他的姑娘,更何况,淮儿都大了。”
“如今我只惦记着他的婚事...前几日跟在我身边的老公公还说呢,趁着这次回京,将淮儿的亲事定了。”
提起周记淮,怀康帝话难免也多了起来,:“淮儿是个好孩子,说起来京城里的贵女里面,朕记得苏家的那个嫡出的姑娘很有几分气质,兰妃的那个侄女也不错,人也生的落落大方...”
周重邛也不多言语,就是点头。
说着,怀康帝摇了摇头,:“再好好看看,不能委屈了他。”
“皇兄英明。”
......
李湛德等在宫门口,就见几个太监抬着轿子过来了,再一细看,轿旁跟着的竟是王大总管。
不多会儿,轿子就落在了面前,只见王满全笑着亲自掀起了轿帘,:“国公爷,到了。”
李湛德忙上前跟着把手,显见的周国公醉的不轻,几个人扶着都差点没扶住,李公公的腰都压的弯了。
“去,还不快将马车驱过来。”王公公被压的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好不容易将周国公送上了车,大冬天的,在场几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听着王满全的嘱咐,李湛德连连点头,待弯着腰笑着送走了王大太监,李公公直起身抹了一把汗,转身往马车上去。
“我的爷唉,怎么就喝了这么多。”
李公公小心的取了马车柜内的暖壶和锦帕,小心的给周国公擦了擦。
见周国公脸色通红一动不动,他想了想,对着马车外的护卫首领说道,:“孙首领,如今国公爷醉的厉害也不好在这吹风,我先送国公爷回府,府里的车一会儿就来,劳烦你在此候着公子,等公子出来就说国公爷先行回府了。”
“是,孙青明白,国公爷的身子要紧,公公先送国公爷回去吧。”
孙青是跟着周重邛从边关回来的,万事都以周国公为先,此刻自是满口答应。
李湛德点点头,放下了车帘关上窗,马车稳稳地往国公府驶去。
待宴散了,宫门外车来车往的送着贵人,待打更过街上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天色渐渐亮了。
睡梦中陆燕芝只觉得一只手死死的捂住她的口鼻,还有人掐着她的脖颈。
陆燕芝痛苦的挣扎了起来,却觉得脖颈间被掐越发厉害,她快要窒息了!
“唔——!!!”陆燕芝双脚猛然一蹬!
她睁开了眼,急促的喘息着却发现自己呼吸越发困难,她的手里像是捏着什么东西,下意识的一使劲,陆燕芝勒的自己翻起了白眼。
她连忙松手,伸手往脖子上一摸,却是自己之前用来固定耳朵的绷带,她手忙脚乱的从脖子扯开,连带着脸上被缠的乱七八糟的绷带也扯了下来。
好不容易喘口气,陆燕芝觉出天旋地转来,不仅头痛还恶心的厉害,她难受的趴在床前干呕。
“姑娘可是醒了?”
春红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她看着扔在床前的绷带和挣扎的一床凌乱,蔫答答趴在床边的陆燕芝又心疼又好笑,:“姑娘昨晚吃了酒,哭的脸上的妆都花了。”
“奴婢给您擦了一下脸,姑娘就突然跳起来翻出了绷带,自己给自己缠了起来,奴婢拉都拉不住,后来嬷嬷都过来了,我们想给您解开,一靠近,姑娘您就又哭又叫的,连王嬷嬷都被抓伤了。”
“实在是无法,姑娘您又醉了,只好让您先睡了。”
往铜盆里兑了水试了试水温正好,春红走过来,看着陆燕芝脖子上的淤痕和红肿,不免有几分无奈,:“到底还是勒伤了,一会儿洗漱完,奴婢给您上些药。”
喝完酒之后最惨的事是什么?
是你撒酒疯的时候不仅有见证者,第二日还有人绘声绘色给你转述。
陆燕芝捂住了脸,她再喝醉她就是小狗。
国公府,校场内。
一大早,就已经有两个人在此处练习武艺了。
周国公善使长枪,不过今早却是和周记淮一起练的剑。
周记淮身上热气腾腾,里头的内衬已变得汗津津,显然已是练了不短的时辰。
见周记淮一剑刺来,周重邛赞了一声,他折过身,反手挑了一剑。
这一剑势大力沉,周记淮往后连退几步才止住步子,他喘着气看着只有额上见汗的周重邛,摇了摇头,:“孩儿已经力竭了,却连父亲的衣角都摸不到。”
周重邛倒是难得的笑了,:“你如今才多大?能有这份武艺已经不易。”
被称赞的周记淮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周重邛,满是敬仰,:“孩儿希望以后自己能和父亲一样厉害。”
哪个男人能经得住儿子的这般夸赞,周重邛脸色温和的朝着周记淮走了过去,:“好,别的不说,为父这身武艺,你能瞧上的都只管尽数学了去。”
接过剑一扬手,两柄剑直插入鞘,父子两人一同往校场外去。
待沐浴后,前堂就已经开始摆膳了。
周重邛多年习武人也生的高大精壮,又常年在边关御敌,枕戈待旦,饭也用的快,所以回府后李公公特意关照过厨房,膳食不似京中一般勋贵家花样繁多精细。
却不想周记淮将自己的饭食也换成与父亲一样,当时周重邛没说什么,可之后他只要有空,父子两人都是一同用膳的。
两人正吃着早膳,外头李公公就走了进来。
“见过国公爷,公子。”
见周重邛点点头,李湛德说道,:“宫里来人了,如今已经到了大堂了。”
大年初一就来人,足可见国公爷简在帝心,可说着话的李湛德神色却有些古怪。
周重邛皱了皱眉,:“直说就是。”
见周记淮在场,李湛德只老实的低眉垂目说道,:“来的是王大总管,奉圣上的旨意,给您送年礼来了。”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醉酒清醒的人最难受
待几人一同去了前堂,周重邛就知道李湛德脸色古怪的原因了。
外头来的人不少,除了随侍的侍卫、仪仗和着蓝衣的小太监以及一批批捧着的御赐之物的宫人外,最显眼的就数站在最前面的王公公和他身后跟着的八个穿着不一的美人。
这阵仗看得周重邛眼皮直跳,一同跟出来的周记淮愕然片刻后就垂眸盯着地面笑了起来。
周重邛耳力过人,虽然儿子的笑声极轻,但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见人出来,王满全忙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国公爷,见过公子。”
“总管不必多礼。”
周重邛说完就没了下文,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见周国公不接茬,王公公也不尴尬,他轻咳一声,满脸堆笑道,:“圣上心疼您才回京城,府内连个合乎心意的使唤人都没有,昨晚圣上和国公爷都醉的厉害,您出宫的时候没带人。”
“这不今个儿一早,就吩咐奴才将人都送了来。”
觑着周重邛的脸色,王公公继续笑着说道,“也不拘的吩咐她们做什么,便是洒扫,洗衣,奉茶也是使得的,若是有谁有幸得了您的青眼,能叫国公爷您顺心如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王公公转身冲着后面跟着的人说道,:“还不快见过国公爷?”
“见过国公,国公爷万安。”
行礼的女子各个容貌姣好,姿态优美,声音轻柔动听。
周重邛按了按眉心,“公公,还请你回复圣上,圣上的好意臣弟心领了,但眼下...”
“诶,国公爷,”王公公笑着轻巧的打断了周重邛推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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