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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 (咬枝绿)


不等沈弗峥有意见,她先抱怨起来,转移注意力:“我现在懂了,你小姨要在后院开私人餐厅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边真的没有什么好吃的外卖!”
沈弗峥问:“那怎么不去那边吃?”
他看看盒子上印着韩文的炸鸡字样,稍皱起眉。
“太远了。”钟弥说。
沈弗峥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想想两条街的距离也算不上太远了,钟弥立马改口,把锅甩得干干净净,“还不都怪你!之前我说我自己要走过去,你非要送我,一次两次的,送完还要接,好了吧!现在一步路也不能走了!好好想想吧,我会吃这些垃圾食品是谁的责任。”
沈弗峥就盯着她,看她拿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说尽歪理,说完还一脸正义讨伐。
可惜话太离谱,连她自己也快忍不住笑。
沈弗峥便用手一把掐住她的脸颊,摆出黑心资本家高冷算账的态度:“别笑,你再忍一会,我就真的谴责自己。”
脸太酸,钟弥笑着掰他的手,跟他这么久,也早就学精了,抗议说:“谁要你谴责自己啊,这对我毫无好处!”
闹了一会儿,沈弗峥问她想要什么好处。
钟弥眼眸惊喜亮起,好似她甩出去再烂的黑锅,沈老板也肯背。
这很难叫人不开心。
“你刚刚看我打印的菜谱,你是不是会做饭?”
钟弥目光充满期待。
那盈盈目光,仿佛看什么人都能将对方塑造成一座无所不能的高山。
沈弗峥停了一会儿。
在短短时间内,他思考甚多,想了如何作假,作假被发现的几率,作假被发现的后果,以及维持作假结果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一系列的问题。
最终选择如实回答。
“不会。”
钟弥不死心:“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我上一次下厨房是在英国,一个英国朋友教我做炸鱼薯条。”
“炸鱼薯条?”
因为一份垃圾食品而起的无中生有的惩罚,被惩罚的人付出的代价是自己再做一份垃圾食品。
从超市购来食材到炸物出锅,沈弗峥期间看了教程视频,确保十来年后,依然能完成这份英国最具代表性的食物。
钟弥赏脸吃掉了大半。
沈弗峥已经很久不吃这种油炸食品,本来也没有下嘴的打算,钟弥用两根手指捻起薯条,殷勤送到他嘴边。
“是真的很好吃,我没有乱夸你,不信你自己尝尝。”
许阿姨不在,但使用完的厨房还需要收拾,钟弥难得欣赏到这个不食烟火的男人垂眼洗盘子的模样。
她也没闲着,去他旁边陪同,一边削水果,一边聊天。
从他堂妹沈弗月的婚礼,说到那天小鱼转述给她的话。
“小鱼问我是不是没想过以后。”
到这句,沈弗峥转头过来看她,手掌仍置于水流中。
“我说,没有人上了赌桌是不想赢的,但输赢,并不在我。”
小鱼当时便不再问了,大概觉得这个话题沉重。
而此时沈弗峥问她。
“那什么在你?”
钟弥放下切水果的小刀,从沈弗峥身后抱住他的腰。
“愿意输多少,这在我。”
“别人权衡利弊,我偏不及时止损,满盘皆输又怎么样,输就输,我现在不在乎,我又不是输不起,我怕什么山穷水尽。”
她贴在他后背上,闻得到他衬衫上贴着皮肤的香气,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钟弥只能感觉到他不快不慢的手臂动作,在哗哗淌着的水流里,把最后一个小碗冲干净了,搁置在一边,随后直起背,抽来旁边的纸巾,准备擦手。
话说完也没多久,可太安静了,好似将时间拉长,她也不知道沈弗峥此刻在想什么,是觉得她在说大话吗?
于是钟弥又嘀嘀咕咕补一句,“就算山穷水尽了又怎么样,我回州市,接我妈的戏馆。”
听见她窝着情绪的声音,沈弗峥弯起嘴角,把身后像考拉一样抱着他的钟弥拉到自己眼前来,替她轻轻接一句,“然后呢?找个人嫁了?”
钟弥气得两腮微鼓,瞪住他。
“我一定要嫁人么?我好好赚钱,以后四十岁照样包养小白脸。”
他望她时,面上总是这种纵容神情,仿佛随她捅破天,他也替她撑着。
“你这志向还挺大。”
他淡淡说,“也挺难。”
钟弥以为是说她不行,表情都要变了,又听见一句带着思考和商量意味的话。
“等你四十岁,我很难当小白脸,老一点的行不行?老一点的,其实也挺有味道。”
心境一落一起好似过山车,钟弥实在绷不住笑,把脸转到一边,昂着下巴,傲娇道:“我考虑考虑吧。”
他用手去扳钟弥的脸,俯身折颈,凑近看着:“笑就笑,躲什么躲?”
钟弥被困在他和水池之间,想躲也没处躲,抿嘴忍笑,攥着拳打在他肩上。
“你下次说话能不能说快点啊!烦死了,你下次再这样,就罚你再做一次炸鱼薯条!”

第61章 珍珠白 平岸也能变深池
那晚结束还没到平时的入睡时间, 钟弥洗完澡,穿上睡裙,系上睡袍, 去书房继续画画。
脚步声进来时,她正专心在纸上一点点晕色调色, 没回头,只轻声问一句:“你今晚要办公吗?”
沈弗峥没回答这个问题, 出声问:“怎么又光着脚?”
背对着, 光听声音,她能想象他出声时一定皱眉。
钟弥回头笑,脚心在地板上踩了踩。
现编一条歪理。
“好像……这样搞创作,比较接地气。”
沈弗峥失笑,摇了摇头。
他出去一趟, 再回来, 手里多一双厚袜子。
钟弥一手翘着尖端潮湿的毛笔,另一手捏一只调色的平碟,垂眼看着原本高大的男人单膝蹲在她身前, 一只一只帮她穿上袜子, 语重心长对她说:“都秋天了, 少接点儿地气,多了容易生病气。”
脚趾头在柔软的毛绒袜子里灵活动了动, 钟弥眼含笑意, 长长地“哦”一声。
沈弗峥问她画的什么。
虽然还没画完,但色调已经定好, 景物形态也能瞧出七八分, 只差一点添色晕染的细节。
钟弥说:“水塘边, 两只野鸭子。”
沈弗峥正在看她的画, 闻声眼波淡淡转去看她,平平问:“你画的鸳鸯知道你在背后这么骂人吗?”
四目相对,钟弥陷入沉默,一时不知他说的鸳鸯,到底是指画里的两只,还是此刻画外的两个。
片刻后,她努力忍住尴尬,强行扭转情势说:“这不重要!这不是爱情主题,野鸭子只是动静结合的一部分罢了,主要说的是春末夏初的好时光,万物怡然,要享受当下。”
沈弗峥将目光又从钟弥脸上移回画纸上,看了两眼,再收回,面上多了两分忍笑的假镇定,点一下头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小楼的书房原本是相连的两间,外间是办公,里间宽敞数倍,原本摆了茶台,也作陈列,邀客来品茶鉴字画。
现在她和沈弗峥都没有在二楼会客的需要,于是这里便做了画室。
空出许多地方,钟弥有一次在餐桌上随口问他:“你不是喜欢花瓶么?要不要摆一些花瓶过来?”
沈弗峥说不用,不想在这里摆那种易碎的东西。
钟弥没多想,他不想摆易碎的东西,之后她就自己去淘了两只铜制的仙鹤灯架回来摆着。
两只长腿修颈的鹤形灯架,本来一模一样,她折一条小香的丝巾,露出山茶花的图案,绑在其中一只鹤的脑袋上,立时优雅淑女起来,作了雌雄分别。
沈弗峥往外走时,顺手在鹤首的丝巾上摸了一下,想起什么转头问钟弥:“你衣帽间挂的那件白色旗袍好像还没见你穿过。”
钟弥思想偏斜,警铃大作,露出有点怪怪的疑惧表情。
“现在啊?”
意识到她在担忧什么,沈弗峥沉默良久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面兽心的形象。”
钟弥反应过来是自己多想,一时窘然,声音越说越低:“不好意思……其实你不是,我只是自己觉得……你可能会喜欢那种……”
最后一句沈弗峥完全没听到。
他皱眉看向钟弥。
钟弥又把话题转到衣服上,“那个旗袍有点太正式了,感觉不适合日常穿,所以还没穿过。”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很快就有了一个需要打扮妆点的正式场合。
在穿衣镜前换上本该寸寸合体的旗袍,钟弥捏腰身的一点空余,才真实感受到这两个月自己真瘦了一些。
去的地方是乾华馆,沈弗峥经常去那儿应酬,钟弥对名字不陌生,倒是第一次去。
对于这种社交宴会,钟弥完全不紧张,不问也清楚那种随便说错一句话都要命的场合,沈弗峥不会带她去受罪。
因他每次要带她外出,问的都是“要不要去玩?”
好似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不过她是肯赏脸体验一下的游乐园。
车子路过裕和里时,钟弥看着窗外,忽然想到之前见那位谢律师,从她嘴里听来的一句话。
——他那样的家世,以后要站在他身边的必然是能独当一面的女人。
真的吗?
怎样才算独当一面呢?
那晚刚入场,钟弥就在宴会上瞧见一个熟面孔,单纯眼熟,彼此没有交集,但要说一点交集也无,也不尽然,她跟对方也说过一两句话。
在州市她问,这位姐姐,都会玩什么啊?
她与那位女明星隔着人群对视,第一眼就认出对方,彼此面上也都露出一丝滞然后的惊讶,但很快便各自汇进不同的社交聊天中。
钟弥好几次分心观察,能看出来那位女明星和今天宴会主人的关系不一般,有影视圈客人过去道贺,他便举着酒杯替女明星做一番引荐。
沈弗峥问钟弥分神在瞧什么,钟弥摇摇头。
直到她陪在沈弗峥身边,站在宴会主人面前,与对方还有那位女明星碰杯。
抿酒时,钟弥视线偷偷瞧了下沈弗峥。
他好像是真的不记得,刚刚喊他沈总的女明星,一年多前,在州市那次晚宴结束,盛装打扮敲过他的车窗。
钟弥不禁多想。
会不会这样的事,他在外没少遇到过,频繁到已经不记脸了?
即使强装镇定,那位女明星今晚也表现得不自然。
她刚刚得知沈弗峥的身份,她身边的男人一身年岁泡出来的老资历,大腹便便,能言善道,非常会恭维人,讲三分点七分,把沈四公子说得高不可攀。
那位女明星便微愕住,随后打量钟弥的眼光非常复杂。
钟弥觉得自己是练出来了。
放半年前,非善意的揣测目光,还会让她很不舒服,她会不自禁带入去猜,对方怎么在想她。
那种感觉,像烂柿子长毛一样让人难受。
她现在也会猜。
但只是往好笑的地方想,对方一定觉得她很厉害吧?这么长时间了,还能陪在沈先生身边,身傍奇术?功夫了得?
宴会尾声,有人送来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张口就是一句“弥弥发财”。
旁边立马有人捧场:“沈先生,您看这鹦鹉跟弥弥小姐真是有缘。”
送鹦鹉的人先是尴尬了一瞬,随即应和。
钟弥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但她也晓得,自己只是客,而且还是临时决定跟沈弗峥一块过来,不可能有人费心为她准备一只会说“弥弥发财”的鹦鹉。
忽然被捧作主角,她面上不显,目光却悄悄去打量周遭。
最后在那位冷眼瞧她的女明星脸上发现端倪,转瞬想到,对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茗”,鹦鹉没有后鼻音,或许也没教好,“茗茗”读出来与“弥弥”类似。
这鹦鹉本来应该是投他人所好。
可此时,已经有人借着缘分一说叫她收下,细想想,也真是好长一段缘分。
大概还记着前段时间钟弥失去心爱的小雀,沈弗峥问她:“喜欢吗?”
瞥开周围的声音,钟弥弯下身去看那只在横架上被栓住腿爪的鹦鹉,小家伙很卖力地冲她喊着“弥弥发财”,一声比一声高。
钟弥歪一下头,它居然也跟着动视线。
她这才笑了。
她目前还是很难做到像沈弗峥说的那样,只要喜欢,我们就大大方方带回家。
好在沈老板面子比天大,能得沈弗峥人情的机会,谁肯放过?盛情难却,连宴会主人都不顾女伴难看的脸色叫钟弥一定收下。
从乾华馆出来,那只鹦鹉已经装进精致的笼子里,盖上布套,放在车上。
上车后,钟弥弯身,用手指挑开一截布,不知是不是训练所致,一见光,那小鹦鹉就着急出声讨好。
“弥弥发财,弥弥发财——”
钟弥弯起唇角,也不由感慨:“沈先生真有本事,能叫人割爱。”
一旁微微扯松领带的男人,动作一顿,借车内一片昏光,垂睫看她清冷侧颜。
“能叫你开心,才算我的本事。”
钟弥扭头看他,原本那点浅浅淡淡的笑,终是情真意切染至眼角眉梢。
珍珠白的旗袍外,钟弥搭了一件鼠灰色的披肩,进卧室后,披肩落在床尾,流苏半拖在地上。
复古的刻花玻璃,即使白天也没有能见度,遑论靡靡之夜,没有开主灯的室内。
可被抵在窗边,依旧叫人心理上激起一层濒临暴露的羞耻感,薄薄一面花玻璃能挡住什么?外头有路人走过吗?
钟弥不知,鼻息渐浊。
隐隐听到有车子开过去的动静,也似幻听一般,真实的部分是衣料相蹭间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旗袍上的盘扣不好解,便衬得他的呼吸声很急很重。
外头起了降温的风。
但室内在升温。
珍珠白的衣,似一层费劲的白果壳,稍剥离肩头,露出甜美的仁。
他吻她的心脏处,手掌轻攥住没有跳动的一侧。
她不似果仁有层脆脆薄薄的种衣,但仍被掌温和力度揉着碾着,最后无物剥落,雪肤徒生一层绯红。
今夜之后,她无法再坦然趴在窗边,欣赏楼下风景,因这姿势被沈弗峥赋予了另一重含义。
旗袍还在身,被剥被推,皱得不堪。
音节似外头摇摇欲坠的枝头黄叶,一点冲撞动静便要发颤。
她几乎不能再维持站姿。
沈弗峥扶着她,耐心渐失地一次次捞她起来,抬高身位来配合自己。
他想将她分得更开。
钟弥察觉到裙子紧绷,紧张说着:“你别弄坏我的衣服。”
沈弗峥同样察觉到紧绷,是另一种更要命的,将两人间的距离分开些,合眼仰首,沉下好几次呼吸。
“弄坏了赔你。”
钟弥低声似挑衅:“你赔不起。”
猛一下朝前,他重复她的话,把挑衅抵进落到实处,赔不起?
钟弥捂住嘴里的声音,收到他的满满恶意。
这件旗袍完完整整陪钟弥见识了什么叫人面兽心,事后才被他温柔脱下来。
没有损坏,他像个好人一样替钟弥检查,叫她安心,好似刚刚做尽坏事的不是他自己。
钟弥贴着他。
他身上还是刚刚窗边那件敞开的白衬衫,他原来的西裤被弄脏了,换了件干净宽松的灰色居家裤套上,一只长腿曲跪在床沿,手轻拍着薄背,哄趴在自己肩上钟弥要么去洗澡,要么穿衣服。
她声音软得像刚出炉剥开的红薯心,可能也是嗓子缺水的缘故,又甜又糯,说要缓缓,现在懒得动。
大概是身上没了蔽体衣物,在恒温的室内也会有点冷,她把手从挺括的衬衣领口伸进他背部。
肌理紧实,体温炙热。
舒服到想叫人闭眼感受,是一种天冷时趋火的动物性快乐。
沈弗峥由着她发懒,扯来床上的毯子裹在她后背上,轻声问她今晚在乾华馆洗手间是不是碰上彭东琳了。
钟弥一瞬睁开眼,好似终于在刚刚万花筒一样的热带丛林里,跳回真实运转的世界。
沈弗峥又问,“说话了吗?”
想到在洗手间偶遇彭东琳的场景,旁巍的前妻,之前只在社交场合匆匆见过一面,当时盛澎跟她介绍过,两人没交集。
钟弥如实点了点头:“说了。”
随后又补一句,“她说了,我没说。”
“她说什么了?”
“她说——”
钟弥回忆着。
“京市这地方,财神爷大手一挥,天上就会掉馅饼,小姑娘们当自己鸿运泼天,觅得良缘,实际上呢?那是鱼钩上诱人的香饵,鱼上了不属于自己的岸,能有什么好下场?钟小姐有空不妨劝劝你那位朋友,千万别拿你当榜样,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的。”
钟弥没反应过来,因她还从没有跟这种气场摄人的职业女强人如此对话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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