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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 (咬枝绿)


沈弗峥看着蒋骓异常认真的样子,淡淡应和着:“我也觉得,但我没有私生子啊,用不上这么好的老婆。”
提到私生子,沈家人估计都能想到沈兴之的大儿子沈弗良,沈家的长孙,沈兆之的儿子沈弗永早夭,沈弗良算是家里年纪最大的。
那是真的不成器了。
早些年正值婚龄,在外头没谱地花天酒地,最后在一个凭校花身份走红的小演员身上栽了大跟头,孩子被送回沈家的时候已经会叫爸爸了。
一张亲子鉴定换走一张支票。
因这事儿,老爷子动怒,沈兴之虽在南方任职,早年妻儿还常回京市,自那事后,老爷子放话了,说自己很好,叫他们没事不必回来看望。
整个沈家都知道,老爷子生平最厌蠢人。
那不成器的二哥,至今婚事还没定呢。
在沈家,蠢人还是少见的,像沈弗良那样拖累一家的也是稀有品种。
论聪明,大家都聪明,沈兴之的二儿子沈弗禹,沈兆之的女儿沈弗月,包括沈兆之夭折的大儿子沈弗永,偶有人提及,也惋惜他几岁大心算就了不得。
大家都聪明,聪明得不得了。
其中属沈弗禹最像老爷子,从外貌到作风,私底下都说像最像老爷子年轻时候。
可也属他最不受老爷子喜欢,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敢问。
沈家人取名讲究,迷信的要说这一辈行字不好,沾一个弗,弗永不永,弗良不良,禹字作王,偏也没那个拔尖的命。
沈承之排行老三,原来在兄弟三个里是最没存在感的,娶了个好老婆,更是生了个好儿子。
都说沈弗峥的名字起得好。
所有人的名字都是独体字,老爷子起的,嗜权独势之人,身旁容不下其他。
本来第四个孙子出生,老爷子已经起好名字,沈弗正,那年章载年还在京,说身正不在名,改取了一个“峥”字。
远山峣峥,当有凌云志,在途不在眼下,一个弗字,峥与不峥都是好的。
后来,沈弗峥独受器重,这名字又有另一番解读。
依山才好傍水。
他是真傍着独一份的器重在沈家拔尖了。
沈家上一辈人都知道,章载年给沈弗峥的,可不止一个好名字。
提起沈弗良,想到沈弗良的私生子,蒋骓便算了算:“那小孩儿今年上小学了吧?那女的跟二舅家还有联系吗?”
“上小学了,听说是没断。”
毕竟有了孩子,怎么可能断得干净。
可沈兴之的老婆不是软柿子,这么多年,拖着大儿子不结婚,也不让外头那些妖精进门,她清楚得很,沈弗良得娶个老爷子满意的京市闺秀,否则再放纵下去,哪怕沈兴之任期满了调回京市,他们这一家子怕也入不了老爷子的眼。
“四哥,你看你上头的这两个,结婚的结婚了,有孩子的有孩子,就你没着没落,外公和三舅不催你吗?”
沈弗峥扫他一眼:“怎么这么八卦?你自己的事弄清楚没有?要给我介绍?”
蒋骓笑道:“我哪有什么人能给你介绍,满京市还真不好找能配得上你的,彭家那个嫁过旁巍,你总不能娶个二婚的,还是兄弟老婆,孙家那个好像才刚刚读完博士回国,还有……”
“停——”
沈弗峥打断,诧异又好笑地望着他,“你这都是怎么配的?”
蒋骓道:“按门当户对配的啊,你总不能随随便便娶个贩夫走卒的女儿回来吧?”
“贩夫走卒的女儿怎么了?人家真求女儿一生顺遂,未必瞧得上你这点富贵,一日三餐,什么东西吃久了都会腻,吃什么不是吃,你妈天天山珍海味,过得开心吗?”
他这话说得很淡,没什么嘲意,似乎只是为了点醒蒋骓,他那么不喜欢沈禾之,但到底是她的儿子,潜移默化还是受了影响。
蒋骓却当局者迷,他只盯着沈弗峥看,然后说:“四哥,你知道你跟我们为什么不一样吗?”
不等沈弗峥回答,他自己说,“你不像外公,沈家人才不会说这种话,你小时候学字,外公是不是说你像章载年?说你有章老先生的风骨,上次去州市章老先生没见着,真的很想看看,你和这位章老先生是不是很像?”
这话熟悉,又勾起一段州市的回忆——
路灯坏掉的一段青石路,昏朦的车后座,淡淡的花果香,女孩子紧张到语无伦次的声音,说跟外公说话才会故意这样撒娇讨他开心。
他便问:“我像你外公么?”
她是怎么回答的?
“是有一点点像的。”
九月底刚过中秋,月正圆。
沈弗峥站在檐下,抬头看月,又低下眉眼,望着手里捏的这一盒凉透了的红豆饼。
他唇角稍稍一弯,回答蒋骓:“可能,是有点像吧。”
蒋骓一叹,自顾说着:“唉,没钟弥的联系方式啊,也不知道她来开学没有,现在人还在不在京市,要是能联系上钟弥就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托她面子,去见一下她外公,唉,四哥,你那时候在州市——”
似乎预料到蒋骓要说什么,沈弗峥先一步扯他领口,瞥他衣领下遮住的一处伤口,将话题岔开:“这伤几天了?为小鱼跟人打架。”
话题一下转到自己身上,蒋骓脑子短路一样,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只愣愣,眨着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是因为小鱼?”
随即反应过来,那天在场还有谁,蒋骓嗤了一声。
“盛澎真没意思。”
帮他保密这四个字,得打括弧,不包括不告诉沈弗峥,他就说四哥怎么偏偏那么抬举盛家呢,真是忠心耿耿。
沈弗峥问他:“因为跟小鱼门当户对,你才护着她?”
蒋骓鼓着腮说:“那当然不是。”
“人家跟你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不要总表现得叫人误会。”
什么叫误会呢?蒋骓自己也解释不清。
“我不喜欢她,是因为我妈喜欢她,我喜欢她,是因为我自己喜欢。”
“难得你妈在老宅过一次生日,小鱼也是第一次来沈家,今天人多,又不熟,你应该带她逛逛,刚好阿月下午回来了,你可以介绍她们多认识。”
“我不,搞得我马上要娶她似的,那么多人看着呢。”
“你不娶?”
蒋骓迟疑:“……我,还没想清楚。”
“今天等你想清楚,明天等你想清楚,永远等吗?”沈弗峥拍他的肩,“你这样子,耗时费力,讨不到好。”
蒋骓也不乐意多聊自己,试图扯开话题:“这种时候,你又特别像外公了,一针见血,半点无用功都不做,付出就必须得到回报。”
“付出当然需要得到回报。”
蒋骓问:“四哥,你这个策略永远有效吗?”
“永远有效。”
沈弗峥捻起那块红豆饼,豆沙凉了一点糯性不剩,口感不好,又补一句,“只要我乐意,也是一种回报。”

第22章 差一点 情爱幻觉像一层薄膜
关于这棵好树是不是被人栽出的, 那晚钟弥没问出口,说完红豆饼,好几次话到嘴边, 都觉得太煞风景。
人与人之间,好戏码讲究的是一唱一和, 自己的词要唱,旁人的戏也要接。
沈弗峥说想见她。
钟弥握着手机, 愣在玉兰树下。
送女朋友下晚课回来的小情侣在女宿门口依依惜别, 她干干瞧着别人又亲又抱,直到手机那端的男声在几秒的通话空白后,带着歉意说:“我太唐突了吗?”
停一秒,那端又说,“可想见你是真的。不做别的, 只是想见你, 一面也好。”
她一直有警觉,很晓得花前月下的戏文,经不起现实嚼味, 只当自己是翻折子戏的红尘看客, 得幸在风花雪月里体会一遭, 真动情了,至多鼓鼓掌, 也不吃亏。
可那一刻, 她是真信了。
他说想她,她就觉得他爱她。
情爱幻觉像一层薄膜, 半点风声便舞得铺天盖地, 猎猎作响, 好似很有分量。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钟弥就要做出开学以来第一次夜不归宿的决定, 她刚开口想问他现在的位置,偏偏这时候妈妈的电话切进来。
章女士一贯作息传统,这个点应该已经早早睡下,钟弥担心家里有事,便先将沈弗峥这边的电话结束,说待会再打给他。
钟弥刚悬起的心,很快落地。
章女士说:“没什么事,做梦梦到你了,醒来眼皮一直跳,不放心,给你打个电话。”
钟弥应着声:“哦,没事就好,我也没什么事。”
章女士却像不信:“真没什么事吗?之前你怎么也不肯待在京市,这回要不是因为外公的事要去拿画,估计你连开学都不会自己去,弥弥,你是不是在京市遇着什么事了?你是长大了,不要家里操心了,但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妈妈真的会担心你。”
一番话听得钟弥眼酸,连带着喉咙都有些微微发哽。
她还作之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真没什么事啦,就是本来我要去舞剧院实习的,但没去成嘛,我很爱面子的啊,你也知道,没法儿出类拔萃了,那就装作闲云野鹤,不然在同学面前多丢人,就想回家了呗。”
章女士被她说笑,乐了一声,想想女儿也的确是这个性子,只柔着声问:“那怎么就没去成呢?是什么原因,还能转还吗?要不然我明天早上去你外公那儿——”
钟弥连忙打断:“啊别了!之前不想说就是怕你跟外公操心,你别告诉外公!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一发愁心脏又要出毛病,他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你跟外公说这些干什么啊。”
“弥弥,你太逞强了,我和外公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
钟弥鼓囊着:“我自己去找一个大靠山!就不让你和外公操心。”
“又胡言乱语。”
“我没。”钟弥有点赌气,“妈妈,你是不是不能接受我是一个平庸的人?”
章女士痛心:“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钟弥说:“我或许是有一点能挤出来的本钱和底气,可是妈妈,人如果只想靠着一点关系一点姿色一点小聪明,往某条路上钻,这条路是走不到头的,我当然知道外公疼我,他不在乎什么虚名,也无所谓低头求人,可我会贪得无厌,今天托外公的关系进舞团了,明天我就想当领舞,越是吹灰不费,越是不加珍惜,总有更好的东西在前头吊着我,我不想因为这些并不重要的事,让我们一家都活得很累。”
章女士听出来了:“弥弥,你很累是吗?”
“也还好。”说完钟弥又小孩子气地改口,“就一点点吧。”
说了过于严肃的一番话,钟弥不想让这一通深夜电话以太沉重的气氛结束,便改了口吻说:“妈妈,我不想当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强人。”
章女士好笑道:“没有人要你当女强人啊,怎么忽然把话说得这么怕怕的?”
钟弥犹豫着问:“那你接不接受我以后就是一个没有志向的咸鱼?你想要一个咸鱼女儿吗?”
章女士答得干脆:“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妈妈都会想要你这个女儿,弥弥,妈妈只是担心你过得不开心,担心你表现出来的开心是假的。”
“怎么会!”想到最近,钟弥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很好,抿起的嘴角,微微朝上,她跟妈妈说,“其实撇开实习的事,京市也……还好,我知道你想让我留在这边,多见见世面,那我就先不回去了。”
章女士担心道:“你一个人留在京市那边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钟弥叫她放心,小声说着,“京市又没有怪兽,难到还会把我吃了啊?”
“那身上钱够用吗?”
“你忘了你给我一张卡了?好多啊,根本花不完。”
章女士这下是真笑了。
钟弥哄她早点休息,别乱操心。
跟妈妈打完电话,看着最近通话的页面,她指尖空悬,正准备点“沈弗峥”这三个字回拨,忽然想到刚刚跟妈妈说的话。
指骨一蜷,仿佛电话那头真有个裹着漂亮人皮的怪兽,会一口吃了她。
差一点就要自己送上门去,供他的一时寂寞下嘴,她想到沈弗峥的大学辩题,他赢得有理有据,果然,人再清醒,屈服于欲望也是一种失控。
这种失控,既危险又迷人。
没有失去自我,也仍存理智,只是因为被人需要,催生一种究极浪漫的自我物化。
想当雨天的伞,想当露肚皮的猫,想当冬天的围巾手套,想当救命的药。
不想当人,想被人需要。
电话接通,钟弥简单讲了一下妈妈半夜给她打电话的原由,随即主动谈起刚刚搁置的话题。
——他想见她。
“今天太晚了,你应该早点休息。”这是婉拒,但钟弥也有一份真诚,“我加你微信。”
“怎么,要给我转半台车?”
他似乎也不计较她的退怯,那种温和又疲倦的声音,让钟弥想到自己臆测他一时寂寞,顿生一些愧疚。
钟弥低声说:“才不是,半台车没有,一张照片,要不要?”
后来他们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断联,沈弗峥很多次想起她,都在夜里,点开钟弥的微信聊天页面,寥寥几句话,最上面,她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就是这夜随手拍下的一张照片。
闪光灯亮度有限,楼道光透过层层树影,朦朦胧胧映一张脸。
她看着镜头,眼角下横来一缕细长发丝,划在她鼻梁骨上,动态的画面捕捉不清晰,颗粒感很重,隐隐看见素颜下的一点黑眼圈,临时露的一抹笑也生硬。
只眼里一点凛星一样的亮光,把所有坦然曝露的不自然不完美,都衬得其来有自。
她真的像星星。
亮或不亮,都永远好看的星星。

黑色的GMC停在京舞西侧门。
西侧伸缩门平时只开三分之一, 供学生日常通行,钟弥白裙搭深蓝牛仔衣,踩一双暗红的浅口小皮鞋, 一身清新简单又不失亮点的打扮,挎着链条包, 从门里出来。
车里的人一直注视着她,一见她走近, 就叫司机快把车门打开。
钟弥站在敞开的车门前, 往里瞧见靳月。
白色勾淡金的粗花呢小香,短裙下并着一双舞蹈生的细腿,枣红的真皮座椅,很衬肤白。
靳月看见钟弥,露出腼腆的笑:“好久不见了, 弥弥, 快上来。”
“是好久不见了。”
算算得有小半年了。
之前因为彭东新,钟弥状态最差的时候,靳月人在剧组拍戏, 被武术指导带着从早练到晚, 只能挤出时间打电话给钟弥安慰。
她很抱歉, 因为帮不上钟弥什么。
她不是不愿意为钟弥开这个口,是经纪人不让, 给她的警告非常严重, 说彭家的人,你最好沾都不要沾。
“否则不止是你的朋友, 连你自己也得搭进去, 到时候就算旁先生肯为你出面, 你也捞不到好结果, 旁家和彭家现在的关系多紧张,还需要我跟你说吗?弄没一个你就跟玩儿似的,知足吧我的大明星,一人得道已经难得,就不要再想着捎鸡带犬了。”
那话难听,又充满嘲讽,靳月本来就是容易情绪内耗的人,在心里怄了很久,她为朋友担心,为自己难过,却也知道话糙理不糙。
她和旁先生的关系里,没有吹枕头风这个环节。
每次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无成本提要求,他越是件件应允,她越是觉得自己不该横生枝节给他多添麻烦。
钟弥上了车,靳月随即吩咐司机往商场开去,她侧着身子,迫不及待拉钟弥的手,打量她今日穿着:“你怎么穿得这么素啊?”
“这不是想着跟明星出门,容易被狗仔拍,要低调一点吗?”
靳月笑说:“你想多了,就我这种娱乐圈新人,顶多算刚有姓名,还不是我自己的姓名,不会有人拍的。”
还有一句她没说,真被拍到也无所谓,没人敢乱扒,现在的娱记都是人精,哪些人身份敏感不能见报,他们比当事人还拎得清。
许久未见,靳月感觉钟弥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要好不少,晃着她的手说:“你穿得再素也好看。”
钟弥弯起嘴角:“少商业互吹了。”
靳月提起画的事,问拿回来没有。
钟弥忽而被点一下,在心里快速算了时间,消档又不是什么复杂流程,好像画早就应该回到她手上,按照杨助理的办事效率,不应该到现在都半点消息没有。
想到某人曾经问她什么时候离开京市,她回答大概拿到画。
神思骤然一清。
她匿住笑,心想原来瞧着清风霁月的一个人,背地里也会有小动作。
钟弥和靳月说:“拿回来了。”
就看之后什么时机,沈弗峥会拿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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