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沙发, 哪还看的出什么血迹他抽风似的把鼻子凑上去嗅嗅, 想要嗅出来的总之已不是他自己的痕迹。
“你也在我衣服上滴了血。”裴琰说,“咱俩一见面就容易见血。”
庄啸沏了茶水过来,左手拿着沉甸甸的茶壶,受过伤的右手托两只空茶杯,坐下。
裴琰瞄着,一个摧心掌就掏过去,试图抓那两只茶杯
庄啸迅速闪了,“当”的一声,把茶壶往两人面前茶几上一放,却在裴琰去抓之前按住茶壶盖。
裴琰不依不饶再去抓茶杯,两人四只手绕着那只茶壶拆了十几招。庄啸也有好胜心的,茶壶和茶杯就是不易手,裴琰又摁着茶壶嘴不让对方倒出水来。俩人折腾半天,水没有洒,水也倒不出壶嘴,一壶好茶都快凉了
随时随地候着对方,无声的较量,都很享受,也都不会轻易服输。
裴琰指头凌厉,抓了茶杯要从庄啸手心里硬拔。
“一月不见,你手指功夫见长了。”庄啸看着他。
“病床上躺了一个月,我又没练”裴琰很诚实地坦白,“我都长胖了”
他说完就看见庄啸攥茶杯的那手,手掌心仍贴了很薄一层纱布。
裴琰手一下子就松开了,认输了
明显不是自己功夫见长。肌肉撕裂哪那么容易好,一定会疼,庄啸的手一定不如以前好使,且要养着呢。
茶凉着,就凉着喝,四条腿伸开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自在地聊天,看片子。
从电视柜里,裴琰毫不迟疑地搜罗出庄啸演的那些老片子,专门放他喜欢的某一部得奖作品,经典的少年浪子形象。
眼前与屏幕上分明就是同个面孔。只是现在的庄啸少了当年青涩无畏的血性,多了些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沧桑。
男主角在场,自己看自己演的东西,就不那么舒坦了,十分尴尬。庄啸皱眉:“别看这个,你赶紧换一个”
裴琰笑说:“不换,别的那些片子都不如你这部演得好,影帝。”
“别看了,”庄啸蹙眉闭眼,“每个镜头怎么演的、什么动作台词,我都能给你背出来了。”
“我也能给你背出来。”裴琰轻声说,没去迎上对方视线。
偶尔聊些家事皮毛,裴琰问对方:“你多大开始练童子功”
“从小。”庄啸答,“九岁进的那个俱乐部。”
谁家爹妈把九岁小孩送去俱乐部打拳庄啸是大凉山出来的孤儿吗不是。有些事就不能深一步问了。
裴琰问:“后来呢你拍完这部戏,好像还在俱乐部里打拳”
庄啸说:“又坚持打了几年,腰伤了,擂台实在打不动了,退了。”
“你呢”庄啸也问他,“你家里,怎么会愿意让你干这行毕竟很苦,太容易受伤。”
“我就喜欢,”裴琰满不在乎道,“他们也拦不住我啊”
裴琰挨着庄啸,转过脸注视,一本正经地说:“我攒了很多你的碟,你演的全部片子。我觉得比粉丝对偶像都更深刻一些,毕竟你那些追星粉丝里面,也没几个真能追随着你干这行的算是我入行的教科书和指路灯塔。”
庄啸顿了片刻,微微地震动:“是不是啊”
“真的。”裴琰点头,“我也是从小看你的电影长大的好么”
深情的夜聊瞬间又破功笑场了,谈话无法严肃地继续
裴琰脸热自嘲地去抓茶壶:“又见人生偶像心情太激动了赶紧灭火灭火给爷来壶凉茶”
庄啸说:“坏了,我还加了点儿红枣桂圆,想着给大病初愈的人补血补气呢。”
裴琰乐:“对,我吃枣吃多了。”
裴琰瞟着屏幕上某人赤裸上身的造型,那时少年眉眼还略显稚嫩,但是清俊的骨型结实的胸膛已经把男人性感气质初露端倪,很勾人。
“血是满的还补什么快要溢了。”裴琰不自在地抹抹自己鼻子。
第二天早上,裴琰从客房大床上醒过来,眯开半只眼,瞥望窗口透进来的阳光,闻加州阳光的味道,心情很好。
其实并没有怎样,他就没打算这趟过来要怎么样。从远隔重洋的地方飞到这块陆地,打个奢侈的“飞的”经停一下,就为了看庄啸一眼,不敢有非分之想。
打又打不过,不然能怎样能硬来啊
庄啸显然很直的。对待他,跟对待庄家班那些过来叨扰借宿的小弟,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招待,对谁都好,但绝不过分热情。
单身男人住的房子,线条简单,家具陈设够用就行,柜子上、墙上还有一些世界各地拍片带回来的装饰画、纪念品,裴琰都一个一个扒拉看过了。
他特鸡贼地寻摸有没有前任女友之类留下的照片和物件。客房、客厅里是没找着,玻璃柜里只有他们庄家班武行的合影,以及各种荣誉奖项的奖杯奖章,家人照片都没有,更没前任的影子,这让他一颗被油煎着的心稍获安慰。
房子后院的甲板上,原来是庄先生平时每天早上打一套拳练个功的地方。
裴琰大步飞过去几乎偷袭得手,被庄啸从腋下反掏过来的一掌截住,扳住他的腕子就把他向后拧了半圈,制住。
裴琰就没使力,自己先缴械降了,反掌握住庄啸那只右手:“伤口没事么还疼吗”
庄啸展开手掌,现出几条白花花的深刻的疤,像蝎子尾骨一样横亘在手掌心。愈合后的皮肤,还能看出不自然的紧绷和周围暗红色的撕裂痕迹。
“愈合了,没大事。”庄啸说。
庄啸肯定不会事后啰唆抱怨,他也不想说太多肉麻感恩的废话,两人之间,来日方长。
甲板上竖着一套木人桩。
“咏春108桩手”裴琰一抬眼皮,露出精光。
庄啸点头,站在木人桩前随意挥洒就是一套108式,手掌和手腕削、砍、搓、打,无比流畅,让人眼花缭乱。
“有我在,你还使唤这个假人桩子么那要我干吗用啊”裴琰冲对方一笑,于是很正式地站到庄啸面前。
晨曦之下,半山腰的庭院中,门廊下风铃随风轻动,后庭绿草如茵。
两人都是一袭贴身白衫和最家常的纯黑色练功裤。眼神交会施礼,双双起手,亮式
手腕与手腕相碰,然后是小臂、肩膀的交流,骨骼与肌肉撞出铿锵有力的声响肉体碰撞的深处,是心思情绪在更深层次的交融,融入天地之间。
只是不知此时二人各自的情绪,能有多少是碰巧悄悄地重合。
有那么一刻陷入恍惚,晨光从裴琰眼底流出来。于他自己而言,这就是他梦想中的、每一天和谐宁静的人生,每天早起他想要见到的男人。
庄啸家二楼有个活动室,摆了一些常用健身器械,中间是一块台球桌,想来一群兄弟时常过来打台球。
其间,有住在附近的小弟给大哥打电话,说要过来取什么器械,庄啸就直接让对方从前门进,钥匙就搁在门口小盒里。
很随意地让旁人进进出出,主人都不去前厅开门。
裴琰从后院玻璃门边悄悄瞭了一眼,来人也没发现有人竟然在庄啸家留宿了。
两人晨练完毕,心里都很快意,余汗未消,上楼去打台球。
裴琰拎着球杆在房间里来回溜趟:“专门在老子手最抖的时候,让我跟你打台球”
其实打台球明明是他提议的。做点什么都好。
“这就抖了缺盐还是缺钙”庄啸笑话他。
“别小瞧我,我打球很够看的”裴琰说。
“身量还是轻了,肌肉力量不够。”庄啸说他。
“我肌肉不够我脱了衣服也有肉的。”裴琰道,“我还没脱呢。”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闲扯,你一杆我一杆。五颜六色的小球在暗绿色桌底画出看不见的图案,在桌边轻撞出声音,撞的就是心情。
裴琰一边儿说“我打球很够看”,一边儿就把他的白球捅进洞了:“我操啊这谁打的”
他脑子已经不在打球上,一杆子下去,球就是奔着庄啸的腰身去的。
庄啸随后毫不客气地一杆收到了底。
裴琰缓缓地前倒,“砰”,把自己撂到台子上了,一下子占据大半个球台。他胳膊伸开了一摊,把台边上好几个洞都堵上了,挺赖皮的:“你牛逼,来,打,我看你还怎么进洞”
庄啸盯着他,唇边突然爆出笑意,也坏着呢,突然出手捅了一杆。
一颗红球直奔裴少侠暴露出来的胳肢窝位置而去,躲都来不及躲,正中胳肢窝靶心,“啊”的一声,打得裴琰浑身抽筋一样猛地蜷了
裴琰掏了那只红球,毫不客气地回掷某人,你敢欺负我
庄啸眼明手快地在空中接了,顺势再掷他裴琰抱头滚下球台,直接出溜到球台底下了。
庄啸的红球其实没出手,抓在指尖搂回来了。一颗台球挺沉的,哪能真的拿来打人
桌下的裴琰横身爬过,利索着呢,猛地再起身,就在庄啸面前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