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这位玄衣卫士忽然一顿,垂眸,略一咬牙,一改刚才冷视的姿态,低首有礼地道:“这位公子,若有事进城,请容我前去通报。”
路放点头,沉声道:“我要找何笑。”
何笑,那是城主的大名,虽然城主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架子很是平易近人,可是那绝对不意味着随便一个陌生人就能呼唤他的名字。若按照常理,这个玄衣卫士听到这个该恼了,或者该取笑路放了。
可是,这也许就是凤凰城玄衣卫士的不同之处,他既已看出眼前之人非比寻常,便马上觉得这个人即使直接找何城主也没什么,当下越发恭敬地道:“属下只是一个小小玄衣卫士,并没有资格前去见城主,不过属下会回禀队长,请其定夺。”
路放并不想为难这么一个守城小兵,点头道:“好。”
路放握着马缰绳,抬头望天,今日天气大好,阳光普照,地上的积雪也开始化了。
他看了一会儿日头,便听到那名玄衣卫士回来了,到了他面前,又是恭恭敬敬地一抱拳,道:“公子,城主有请”
路放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不由微讶,凤凰城盘踞大炎东方之地数百年,无兵无卒却能畅享富贵繁荣,看来这并不是单靠运气的。他们能在这片刻功夫便将消息传到何笑面前,这玄衣卫士内部是何等的迅捷和训练有素
这样的一批人,若是上了沙场,那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路放再次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是在这渺茫乱世百家征战中,他非要找一个人合作的,那个人必须是何笑。
凤凰城内是不准骑马的,于是路放下了马,跟随一位玄衣卫士缓缓前行。
凤凰城的街道很宽阔,两边各有一排种植整齐的柳树,此时正是冬日,柳树上落了雪,在这冬日里被盈盈压弯了去。白雪柳树映衬的后面,都是划一的两层楼房。楼房上挂了各色牌匾或旗子,有金银店有布庄有书店等,应有尽有,凡是你能想到的,便全部都有。此时这些店铺都已经打开了门,街道上有人在行走,每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很安详舒适的样子。
这是一个坐拥数百年太平的城池,这里的人们也许永远不知道战乱灾荒之下流离失所的滋味吧
路放一路走过去,心中却渐渐浮现一个影子,一个扎了红头绳的有着星星般双眸的瘦弱女孩的影子。
同在一片天下,共享一轮明月,却注定有不同的结局。
路放穿过这条长长街道后,便被领到了一个大门处,这个大门几乎有两层楼房那么高,几乎要比大炎都城皇宫的大门还要大的样子。大门上涂得金碧辉煌,上面用各色明珠宝石做成了凤凰展翅高飞的姿态。大门旁边两个半房子高的狮子,金片贴箔,两个眼眸子竟然是两颗泽泽生辉的夜明珠。
百年凤凰城,它却犹如一个暴发户。
引领着路放的玄衣卫士拿手轻轻不知道动了何处,便听到里面一个声音道:“请进。”
紧接着,这个巨大的大门便被打开了一扇。
玄衣卫士对着路放一拜:“公子,属下只能送到这里,接下来请青衣卫士引领公子前行。”
路放点头:“好。”
褐衣卫士对路放依然很是恭敬,他低着头,带着路放继续往前行。
路放看到,这里竟然依稀也是一片街道的样子,只不过没有各色商铺,倒像是专门供老百姓居住的地方。路放在褐衣卫士的引领下,穿过一条小道,又拐过一个巷子,不知道走了多久,路放忽然闻到一股花香,于是很快他便看到自己来到一处门前。
这是一个大铜门,造型古朴,上面有古老而富有韵味的浮雕,想来当日建造此大门之人也是相当费尽心思的。可是如今,这大门上面插了许多的花,各种颜色的都有,也不知道在这冬日里,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品类的鲜花。
褐衣卫士笑了下,道:“这就是我们城主的居所了。”
路放目前已经不会惊讶了,当想到那位何笑的金芒四射光彩照人,他就觉得,何笑家大门上别说是插了鲜花,就是插了牛粪,人家喜欢就好。
就在路放望着这个鲜花大门的时候,一阵哈哈的大笑声传来,鲜花大门被缓缓打开,一身金光的何笑出现在了路放面前。
何笑上前亲热地拉住路放的手道:“路公子,看到你来太高兴了,走,我备了宴席。”
可惜他却没能拉动路放。
路放冷眉冷目,盯着何笑道:“何城主,路放不是来吃宴席,而是来谈买卖的。”他时间不多,单刀直入。
何笑闻言,挑眉笑:“谈什么买卖啊”
路放道:“我知道你在大炎安排了不止一处势力,我希望你能聚集所有的势力,请他们与我并肩作战,共同驱逐南蛮。”
目前大炎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南蛮,而是来自内部的腐朽贪欲和争战内耗。
何笑笑意收敛,他打量着路放,摇头道:“路放,你说话太直接了。”
路放不言,这样的话,根本没必要回答。
何笑叹息咂嘴:“路公子啊,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和你做买卖呢你知道如今把控在我手中的都有哪些人吗而你呢,一穷二白,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合作”
路放抬眸,望向何笑,眸中是满满的笃定和胸有成竹。
“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合作,你也必须找我合作。”他停顿了下,说出的话仿若有千钧之力,掷地有声:“因为在如今大炎那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曾经是,或者将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削薄的唇,轻淡而不容置疑的道:“我一定会是这场混战最后的胜利者,会是那个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生死予夺大权的人。”
何笑不说话了,他的表情忽然变的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望着眼前这个路放,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
他确实也没见过这样的路放。
他在好几年前,就听说过那个少年的传奇,不过也就是一个少年罢了。在这个世上,若是出身将门有一个虎父,这个儿子但凡表现不太差,总是传说起来会很好的。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甚至还应该称为少年的路放时,他就那么穿着素净的青布衣衫,默默地做着一个伙计应该做的事情,洗碗,洗菜。
他那时候觉得这个路放是不容小觑的,是不能忽视的一个存在。
可是现在,他觉得他还是把这个路放看轻了的。
也许这并不是他的疏忽,而是这个少年真得变了,忽然变得坚韧,变得沉稳,变得野心勃勃。
是的,野心勃勃。
这个少年曾经被遭受的痛苦打击得跌落在尘埃里,可是现在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带着野心,带着,试图去征服这个天下。
世上最可怕的就是野心,最可贵的也是野心。
何笑的眸子里忽然发出一种热度,那是一种比看见千年难得的珠玉还要炙热几分的热度。
他眯着双眸,眼角的鱼尾纹轻轻颤动,他低而轻地道:“路放,如果我答应你,你能承诺我什么”
路放望着何笑,朗朗开口道:“人活不过百年,我不敢妄许身后事,只能承诺,若事成,我有生之年,从此中原腹地便为一家,大炎视凤凰城为一脉。”
何笑闻言,凝视着路放半响没说话,最后忽然伸出一掌,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我今日既击掌为誓,从今日起,我必全力助你驱逐南蛮,平定天下。”
路放慨然出掌,两个男子的掌声相击三下。
路放放下掌心,正待说话时,却听何笑道:“你不必多言,如今高璋围困鬼斧山,我自会传出消息,凡得我供应者,皆去助战。”
路放点头:“好。”
何笑这个人,实在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很多事你还没说,他就知道了,甚至也许已经开始在做了。
路放甚至觉得,自己若是有生之年和这样一个人做了对手,到底鹿死谁手呢
不过此时情况紧急,时间已是正月二十一的晌午时分,距离高璋所给路家军最后围剿攻山的时间仅仅有三天了,可是他却有太多的事件必须去做。
路放对高璋那个曾经的对手的实力很清楚,对于南蛮大军的战斗力也了如指掌,他知道即使自己马上赶回去参战,两万残部对上二十万狼虎之师,路家军的结局依然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路放不会去打这种毫无把握之仗,所以他去到鬼斧山前的三天里,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寻求救援。
光有何笑并不够,说到底他和何笑不过是双方得利的合作罢了。既然是合作,若是只有一方努力付出,另一方坐享其成,那这关系必然是失衡。再者说了,所谓孟南庭之流,原也不是何笑亲兵,他怎么能保证孟南庭对何笑原本就有二心呢
这些话说白了,鬼斧山一战,绝对不能只靠何笑之人来支援。
路放当下告辞了何笑,匆匆而出,去时无心观看凤凰城街道上已经逐渐热闹起来的市面,骑马快速出城,谁知到了城门处,却被来时那个玄衣卫士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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