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放压抑地低呻了声,带血的手紧握住秦峥的手,低声道:“秦峥,等下我拖住他,你赶紧下山。绽儿在严嵩手中,快去捉他”
秦峥低首望着他因紧握住自己而青筋微微暴起的手,咬牙道:“你这个笨蛋,难道要我扔下你不管”
路放勉强扯起一个苍白的笑来:“若是我真得死在他的手下,你要把冉儿和绽儿抚养长大。”
秦峥抬起另外一只手,覆在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然后缓慢地张开五指,紧紧握住,良久,她坚定而决然地道:“路放,我说过,在我心中,唯你最重。若是你去了,我也绝不独活。”
高璋见此,走到她近前,抬手道:“秦峥,我不杀你,你让开。”
秦峥迎视着高璋:“你若要杀他,便如同杀我。”
高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对男女,眸中晦暗难明,良久终于开口道:“秦峥,眼前这个男人当日为了娶你,不知道耍了多少手段。后来他对单言更是赶尽杀绝。”
他眸中微动,嘲讽地看着秦峥:“还有你那个拜过堂的男人,又是怎么死的,还不是死在这个男人手下”
秦峥闻言,低首间,路放恰抬首看向她,于是视线在这血腥之气相触,四目相对间,秦峥眸中却氤氲出丝丝的柔意。
路放原本听到秦峥那番绝对不会独活的言语,胸臆中已经是震撼不已,想着自己数年来对她百般爱恋,多少苦涩酸楚在心间,纵然无悔,可是却每每深觉她爱自己尚不及自己爱她的一成。可是如今方知,秦峥之情,却如冰山,冰山巍然而立,轻易不会动容,但是冰山一旦融化,情到浓时,便是洪水滔天,震天憾地。
秦峥之情,一放难收,概因知道此情伤人伤己,故而不敢轻放。
此时四目相望间,但见那昔日冷若冰霜般的女子,目光缱绻,情深如水,眷恋如蜜,虽死而不悔,刚烈而又温柔至极。
许久过后,秦峥一叹,放开了路放染血的手,挺直脊梁,站起来,傲然迎视着高璋。
她缓慢而从容地解下背上长弓,对上高璋审视而嘲讽的实现,坚定又温柔地道:“莫说是欺骗,就是我死在他手下,我也不会怪他一分一毫。”
高璋听此言,微一怔,眸中有晦暗一闪而过,不过终究嘲讽地对秦峥道:“我虽远在南蛮之地,可是却知道,当日为了单言,你们闹到何种地步,如今何苦又用这话来自欺欺人就算单言不是为路放所伤,可是昔日青衣卫,对你一往情深,落到如今去看守罗天阁,难道不是路放所害你心中难道没有半分愧疚你若真没有愧疚,当日又怎么会一气之下打伤路放”
秦峥闻言,却是淡笑一下,挑眉道:“那又如何便是他做了千般错处万般错处,我能打的,却看不得别人伤他分毫”
高璋听得此话,倒没恼怒,反而眸中生出深沉的悲痛,良久他忽然感慨一下,低声道:“秦峥,我今日方知,为何对你念念不忘,恰如中了蛊毒一般。”
他负手,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弓箭相向的女人:“当日我望城墙之下,你一身喜服,便知你是个倔强的女子。如今却真正知道,你的性情,真同我一般无二。”
秦峥听到这个,面上神情微动,握弓的手因使力而微微泛白。
她眯眸,紧盯着眼前的男人,脑中却是回想起一幕幕。
那个自幼维护自己的卫衡,最终却死在自己的长弓之下,那个对自己深情不悔肝脑涂地的单言,却最终只能黯然而去,而对自己如父亲一般呵护的何笑,自己却为父亲一生深情感到不忿,一念之间险些将他射在马下。
还有眼前的高璋,若是不提血腥沉重的国仇家恨,他对自己何尝不是一往情深
秦峥心中微凛,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已经明白,自己从来不是父亲那样的人,深爱一世,却为别人做嫁衣。
她所爱的男人,绝对不会让给他人。
她所爱的男人,也绝对不会容许别人伤害半分。
她就是这么的护短、自私和霸道。
秦峥缓缓地将长弓拉成一个满月,牛皮弦绷紧,利箭在势,一触即发。
秦峥平静如水的目光盯着高璋,一字字地道:“高璋,你既知我,便当明白。”她停顿了下,指尖微紧,坚定而不悔地道:“我宁可负天下人,绝不负我所爱。”
“更不会负我自己。”
话音落时,秦峥的第一支箭带着尖锐的鸣哨之声,射出。
174|第174章
高璋皱眉,此箭来势凶猛,猝不及防间,他待要躲避,却是已经来不及,当机立断,仓促间不知从那里掏出一物,堪堪掷了出去。秦峥只见那物黑而大,利箭射中,只听得空中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随后,利箭落地,地上有脆片落地的哗啦之声。
秦峥低首望过去时,却见父亲留下的那个砂锅,已经碎成了碎片,再也不复见了。
高璋望着那砂锅的冷目有些微失落之意,他嘲讽地笑了下:“我帮你保留了这么许久,如今恰毁在你自己手中,也好。”
高璋解下背上长剑,抬手望向秦峥,眸中些微失落、眷恋、无奈,一切情绪仿佛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冷厉和杀意。
他盯着秦峥,以着森寒的语气道:“秦峥,我说过,我原和你是一样的人。宁愿负天下人,不愿负你。可是我更不能负我自己。”
话音落时,凛冽杀气毕现,冷锐的长剑对准了秦峥。
秦峥冷笑:“好,今日你我既然遭遇再此,我愿代夫与你一战,认赌服输,你便杀了我我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你却要告诉我,严嵩到底带我孩儿去了哪来”
她垂眸,低声道:“我若是死,也能死得瞑目。”
高璋见秦峥言语中有颓意,冷眸扫过地上半身是血的路放,心知此处偏僻,便是山下大渊护卫赶来,也未必能救他们及时,况且他们投鼠忌器,并不敢轻易上山。此时此刻,这一对夫妻,路放已是半死,秦峥便是英武,也不过是个女流之辈,终究难以从自己手中逃脱。
当下高璋干脆冷道:“今日不管你们是生是死,你们的儿子都要死。我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严嵩已不在这山上,至于他逃往哪里,我也不知。”
秦峥想着自己的绽儿,心间不由剧痛,还不知道那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严嵩抢了绽儿会如何折磨呢,当下喉头微甜,竟自有一点血溢出。
秦峥强自忍下,带着恨意的眸望着高璋,切齿道:“好,既如此,那我便先杀你高璋,再去救我的绽儿”
可是她话刚说完时,却听到背后一个平淡而坚定的声音道:“秦峥,你让开,我来对付他。”
高璋原本已将秦峥视作自己囊中之物,此时忽听的这话,骤然转目,却见适才倒在血泊之中仿若垂死的路放,竟然堪堪站了起来,并且站得笔挺若松。
他带着满身血腥之气,手中提着一把薄剑,脸上有苍白之色,可是黑眸却是沉着笃定。
高璋见此,剑眉微皱。
路放缓慢地走到了秦峥身边,与秦峥并肩而立,可以看得出,他其实走得艰难,不过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路放握紧了手中剑,黑眸如狼,紧盯着不远处的高璋。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对秦峥说的。
“你下山,这里交给我。”他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在秦峥的记忆里,路放这个外面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以及后来登上九五之尊的天子,从来都是对自己顺从有加,很少以着这么坚硬的语气命令自己。
此时的秦峥,侧目凝视着本应该摇摇欲坠的路放,咬唇,却是无言。
如果他可以打败高璋,或者说可以撑着在援兵到来之前不被高璋杀死,那么她会义无反顾地迅速下山,去救他们的儿子路绽。
可是如果说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去救路绽,而以血肉之躯逞强去抵挡高璋,那么她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于是在这么一刻,秦峥发现自己需要下一个艰难的决定。
现在的路放,到底是强弩之末,还是说本就另有计较。
高璋的剑气逼人。
高璋原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秦峥扫向路放的那一眼,电石火光的一瞬间,四目交汇。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个男人仿佛从认识开始,就让她觉得安心。
当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仿佛就可以成为一道背后的景线,低调而平淡。可是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能让你觉得可以去倚靠,可以去相信
可以去偎依。
于是在这么一刻,秦峥收起了长弓,准备离开。
在她转身要离去的那一霎那,她以着几乎耳语的声音道:“假如你死了,我真得会在后宫养三千壮丁。”
说完这个,她翻身去上马,就要下山去。
高璋见此,长身一跃,剑光凛冽,就要将她拦下。
可是适才行动间极为缓慢的路放,却仿佛陡然爆发的一道闪电,就那么拦在了高璋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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