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凌彦齐也意外,“她是很优秀。现在证券行业也挺不拘一格招人才,连学物理的……”
周子安笑:“你都没遵守当时的约定,怎还想着让人去念天文学?她早改了,拿着你妈的钱,去普林斯顿念的金融学。”
“这样?我倒没想到。”凌彦齐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脑子里嗡嗡地响。
“你不知道?”周子安想安慰他,“也不能怪人。你妈给她上了好现实的一课。梦想这东西,就像个花瓶,好看不中用,一击就碎。”
露台上吊着花盆,凌彦齐从里面抓出一块鹅卵石,扔向海洋,激起几朵浪花。他倚着栏杆,平静地看着浪花乍起又平复,摇头:“如果一碰就碎掉,还谈不上是梦想,至多算个兴趣。”
“要去见见她么?我刚才看她在和杜行长聊天。”
“不用了。”话音才落,杨思琪已从厅内长廊走出来,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彦齐,真是你。刚才和子安聊了会,也没见他说你在场。”
“我那时也不知道,这万年宅男今天会出门。”周子安摊手表示无辜,迅速撤走,留下凌彦齐杵在原地,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是老土得不能再老土的话:“好久不见了?”“过得怎样?”“什么时候回的国?”“杨老师还教书么?”
杨思琪也给他发名片,他也假装不知她目前的工作情况,念出来:“哦,执行董事?”
“莫信啦,挂羊头卖狗肉。做这一行,职位不够高,都不好意思出来哄人。目前我在公司债券部门,和你们天海的于总还有cfo汪总,哦,还有聿宇,打交道会多一点。”
“比我厉害。”凌彦齐是由衷地夸奖,“我现在还被我妈下放在项目公司里。”
“哪有。我爸好多年前就说过,我不能太骄傲,只要你肯下功夫,就没有做不好的事,考不上的学校。我还以为会在普林斯顿见到你。”她的笑容里,丝毫看不出对卢思薇有过不满:“我爸爸都那么想,阿姨对你的期待,自然更大了。”
厅内有人和她招手。杨思琪要走,还想拉上凌彦齐:“一起进去?那位是财新杂志的贺主编。她一听你来了,想能做一场专访。这几年天海旗下的齐诚资本,可是投资了不少新兴……”
“不了,”凌彦齐拒绝,又觉得口吻太生硬,“齐诚的事我管得好少,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专访就不必了。今天没下雨有点闷,我在这边呆会,等下去找你们。”
“好啊。”杨思琪转身走,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过了十二年,他还是那个温柔得近似软弱的男生。这么多年,仍被他妈只手遮天地覆盖着。
而凌彦齐的心口何止是闷。那个在他的少年时光里,像夏日光辉透过树梢,明亮聪慧的女生,今时今日是彻底消失了。
到这夜幕徐徐降下,城市的最西端,司芃回到宿舍打包行李,房租就给到这个月底,押金已要了回来。整理衣物时,她看冬天的衣服鞋帽确实是旧,索性全不要了。一旦开始断舍离,清理出的东西比要带走的多许多。拿大塑胶袋装了两个袋子,全扔楼下垃圾桶。
阿莉站在阳台,看她甩得这么任性,和她说:“不需这么扔啊,要不你放我这边,等你安顿好,再拿过去。”
都已经站到垃圾桶边上,才说这话,不有点迟了吗?司芃耸肩:“算了,我懒得拎。”
忙完之后,她不想吃饭也不想洗澡,身上那件t恤本被雨水淋得潮乎乎的,雨停后又被体温焐干不少,于是干脆合衣睡觉。第二天醒来,只剩最后一桩事情没做。
咖啡店里,能卖的东西全都搬走,剩下那些没人要的椅凳柜子,瓶瓶罐罐,她下午在街边随手招一个回收旧货的,让他去店里清走。她以为多少能卖个三五百块,那中年男人死活只肯给两百块。
两百就两百。司芃一挥手,拉吧。
又是毛毛小雨,下得人心里烦。此时店里只剩一张从员工休息室搬出来的破旧椅子,司芃瘫坐在上面,上半身靠着椅背,椅背不够长,头只能悬空向后仰着,长腿则搭在吧台上。
她点了烟。她越发地控制不住烟瘾。
东西太多,中年男人的厢式小货车放不下,又叫同乡开一辆电动三轮车来。两人进来,那同乡看见司芃一个女人坐得如此放肆,多瞄两眼。
司芃不以为意地吐出烟雾,头稍微一偏:“看什么,搬东西去。”
她又不凶,可那男人好似怕她,急忙抬着桌子出去。她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看他们一趟趟地进来出去。
窗外,是灰蒙蒙不见阳光的天。雨下得这么勤,雨季要来了吧。
她闭上眼想睡会。睡不着,只想到凌彦齐。想到他终会娶妻生子,过这人世间最幸福美满的生活。多年后人海中偶遇,也不过把抱着的孩子放到妻子手上,朝她温柔地一笑:“你还好吧。”他还记着她,也仅就是记着了。那些和她在一起的荒唐刺激,怎抵得过情投意合的伴侣,多年相濡以沫的温情?
他是从来都不懂、也不需懂,她可否会有万箭穿心的滋味。
真是不好过。
她别过头睁开眼,对面卢奶奶从院子出来,拎一个浅灰色的塑料藤编筐,看来是要去菜市场买菜。雨天地面湿滑,她没拄拐杖,走得甚慢。司芃的目光一直跟随她,直到视野里出现不速之客——一辆满载货物加速倒退的三轮车。
这不就是停她店门口那辆三轮车么?妈的,司芃立马冲出去,也追不上三个在斜坡上倒退的轮子。她冲到马路上,朝人大喊:“卢奶奶看后面,有车子。”
卢奶奶倒是听见了,转身朝后看,一看就慌神,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步子一乱,摔在原地起不来。三轮车准确无误地轧过她小腿,前方是围墙,堵了它的去势,力道反作用到三轮车身上,“哐当”一声,一条没架稳的木椅子落下,打到卢奶奶胳膊上。
这次卢奶奶不是闷哼,而是“哎哟哟”连声叫唤。
司芃赶过去:“奶奶,你有没有哪儿撞到了?”一只手搭过去扶,竟然扶不起来。她心急,冲街对面喊:“快过来扶一把。”
两个收旧货的全程目睹车祸的发生,目光交汇,也是同样的意思,果断关上货车厢门,爬上驾驶室,踩着油门,在司芃的目瞪口呆中绝尘而去。
他妈的,连三轮车也不要了。
像是怕她也跑掉,卢奶奶干巴巴的十个手指都拽紧她胳膊:“司小姐,帮帮我啦,我站不起来。”
“你不要担心,我先扶你回屋去。”
到了小楼,司芃把卢奶奶袜子扯掉,裤管抡起,看到小腿外侧一片淤青肿胀,皮还擦破了。她手指戳过去,卢奶奶忍痛发出“嘶嘶”声。定是骨折了。八十岁的老人,哪经得起这么撞。偏偏那两个混蛋跑得那么快,她连车牌号码都没看清。
“卢奶奶,除了小腿这儿,你还有别的地方弄伤没?”
“那椅子摔下来,打到我的胳膊。”
“这只手吗?你动动,看能不能动。”司芃小心翼翼地问。
卢奶奶伸出左臂绕两圈:“有点疼,但能动。就是这腿,……”她看向司芃。
司芃叹口气:“我带你去医院照个片,好不好?”
打车去最近的灵芝区人民医院。骨科门诊号已排满,只能挂急诊。说是急诊,也要排队。等了一个多钟头,司芃才推着卢奶奶进去看医生。医生一看:“奶奶,这是被车撞了?”
卢奶奶看司芃一眼:“有个三轮车朝我冲过来,我没站住,摔倒了,车子正好轧到这里。”
“肇事者呢?”
“呃,”司芃挠挠鼻子,说道:“我叫两个收旧货的去我店里收东西,他们停在外头的电动车,应该是后面装太多东西,重心不稳,车往下坡滑,撞到卢奶奶。”
“那他们人啦?”医生问。
“跑了。”
“跑了?”x射线检验单已打印出来,医生拿过来核对盖章,多问一句:“奶奶,你今年八十二了?”司芃挂号时,已问过卢奶奶年纪和药物过敏情况,都写在病历本封面。
卢奶奶点头:“是啊。”
“你打过电话给你儿子女儿了吗?叫他们赶紧过来。万一骨折,要住院动手术,必须得家属签字。而且牵扯到肇事赔偿,”医生看司芃一眼,“有家属帮你处理比较好。”他没把单据给司芃,而是走到门外招来一个护士,单子递给她,耳语几句。
护士进来推走卢奶奶,门边等司芃:“先去缴费,等会我带你们去做检查。”
司芃苦笑,出门前低声问医生:“医生,如果骨折动手术,大概多少费用?”
医生又看她一眼。说实在,能陪老太太来看病,也是不错的。“起码一万,这点钱都不算什么。”他小声地说,“关键是要打钢板进去,可受罪了,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你想想,……,”
他欲言又止的意思,司芃懂。谁家摊上了,都不会轻易放过她。“我责任真的很大么?”如果不是囊中羞涩,她也不在意要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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