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抬起脑袋,看凌彦齐一眼,也许是想不通,也许是无聊,它竟然跳下沙发,趴到凌彦齐脚上,仰着一张憨憨的圆脸看着他。
凌彦齐想抱抱它,又怕一不留神在这逗留久了,惹人嫌弃,然后听见卢思薇说:“死不了了?”他的脚轻轻推开薛定谔,点了点头:“是吧。”
“那小楼,她怎么说?”
“没有松口。她说如果不是郭家念及她是家里的老工人,又是那位玉秀的姐妹,没道理把小楼低价过给她。所以,只有郭义谦签了拆迁协议,她才会签。”
“哼,”卢思薇插好最后一枝花,拿起花瓶左右看看,“我们这姑姑,怎么,给人做了几十年的下人,还真当自己姓郭,不姓卢呢?她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在养她的老?”
管培康从花瓶里拿出多余的两只白玉兰。中式插花讲究淡雅简洁,以意境取胜,花朵自是宜少不宜多,卢思薇在这方面真是没天赋。他提醒她:“就算你们卢家不养她。她在郭家做一辈子佣人,带大两个孙辈,他们也会养。”
他见凌彦齐仍站在那儿不动,指着茶几上的黄皮,“这是你三舅妈从乡下搞来的野生黄皮,酸酸甜甜,正是那味道。你尝尝。”
凌彦齐说:“不用了,我在姑婆那边已经吃饱,如果没事我就上去休息了。”
卢思薇想了想:“你和那个尹芯,分了没有?”
“分了。”
“那有时间,带嘉卉去小楼看看姑婆。”
凌彦齐未应承。卢思薇最不喜欢他这副“沉默即反对”的态度:“有什么问题?拖拖拉拉的,到现在才和那个主持人分手。既然分了,还不加快点动作。真等你姑婆死啊,她和我们卢家不齐心,保不齐遗嘱还是会落到郭家去。姑婆你不上心,嘉卉你也不上心,你心里究竟都装什么事啊?”
凌彦齐长吁一口气:“我之前就问过嘉卉,她说不方便去。她是在小楼长大的,一怕睹物思情,二怕金莲有什么想法。”
其实彭嘉卉还和他说过,她不认识这位姑婆,没有什么可聊的事情。凌彦齐没料到她会那样直白。她忐忑地问:“觉得我没有人情味?”
他摇头:“长辈都不在了,突然间冒出她的故人,换成我,也是没什么可聊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姑婆一个人冷清清的,又挂念她的姐妹……”
“我都懂,我只是不想那么虚伪地应付一个老人。”
姑婆昏倒那天,他们从医院出来,已是深夜。
门前堵得水泄不通的辅道入口,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他们沿着院墙下的路走,风轻轻地吹,爬山虎轻轻地摇。彭嘉卉直视前方,看得很远,看得很深。她从来都把心事藏着,像凌彦齐所以为的,像个人人艳羡的芭比公主一样活着。
那是她为数不多会怅然会沉默的时候。凌彦齐走在斜后方看她侧脸,意外发现,她有那么点像司芃。
卢思薇哼哼地笑:“她这么体贴金莲?听说郭义谦早就想把外孙女接回新加坡。她要是走了,金莲在曼达怕是一点靠山都没有了。女孩子怎么会和继母感情好,不明白。这么看,金莲也是有眼光,早早就做了感情投资。”她看向凌彦齐:“可这母女情又能深到哪里去?你要是有心,她以后会听你的。你回去好好想想。”
凌彦齐说好,我会回去想的,转身进电梯。电梯关了门,管培康才收回视线,说:“思薇,你儿子是真怕你。”他是s大学的副校长,早已离异,和卢思薇是公开的情侣关系。
卢思薇撇过头去:“他有让我满意的地方吗?”
“你把他养成这样的。你什么都替他考虑到了,什么都替他做主了,他就不是能算计人心和利益的料,你何苦逼他呢?”
电梯停在43层,凌彦齐进入黑暗冷清的客厅。
也不黑暗,这是顶层,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的最中心。从这里往下看,最不缺的就是璀璨盛景,尤其是夜晚。那些闪耀的光和影,会穿透玻璃,在每一个难以名状的夜里,在这个寂寞的空间里,不断地穿梭跳跃,找不到出口。
这栋立在市中心的高端豪宅,是七年前入伙的,总共43层,从38层起一梯只有一户,每户都是复式大宅,近500平的室内使用面积,专享电梯,直接入户。
如今s市房价扶摇直上,十几万一平米的房子也不稀奇。但当年,这六栋超级豪宅,最后被神秘买家以平均八千万一套的价格全数买下,让整个s市都咋舌。
买家不是别人,正是卢家。当然卢家不可能缺房子,或是好房子。这儿之所以会被买下,且成为卢家所有人常住的寓所,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它盖在天海集团总部的边上。
每一个醒来的清晨,每一个入睡的夜晚,只要临窗而立,卢思薇都能看到那栋旋转上升、直冲云霄的楼宇。当年盖写字楼时,她花费上亿元请国际知名设计师来做设计顾问。去年她再耗巨资,重新打造外立面的灯光夜景。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浴血奋战的证明。
卢家以卢思薇为傲。卢思薇要买,他们自然也要买,卢思薇搬进来,他们也搬进来。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族。凌彦齐完全地明白,卢思薇是真爱他,把最贵最好的顶层豪宅留给他。偏偏他是烦透了住在这堆人中间。
他也不爱看窗外的夜景。因为每一个变化莫测的灯光、每一道绚烂夺目的光束都在提醒他,是谁送他直上云霄。
他在那张甚少就坐的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会,便上了楼。右转过二楼小客厅,是他的卧房。手都已触到卧室的门把手,又掉头往回走,来到楼梯左侧的另一间房。
轻轻推开门,旋开灯光,便能看见,是一个不大且被摆得满满当当的房间,是一间手工皮具工作室。他走进去,拿起桌上一张图纸看。这是才画了三分之一的唐草图案。
刚归国的某天,午休时间他在公司附近闲逛,逛到一家手工皮具店。正巧下小雨,他便在店外的廊下避雨,发现这家店墙壁上挂得琳琅满目,却没有一个顾客光临。被手工品挤得满当又安静的空间里,只有sting的fields of gold不断地回唱。已近中年的店主,留着不羁长发,穿半旧的皮革围裙,嘴里叼着半根烟,坐在工作台边敲敲打打。
凌彦齐站在橱窗外看。店主看到他只是微微一笑。直到那根烟抽完,看他还在,才起身招呼:“感兴趣?”
出于好奇,他在这位匠人的带领下,试着做了一个简易钱包。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入v。今日三更。
☆、020
所谓的听天由命,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
——梭罗瓦尔登湖
快两年了,凌彦齐也不知道在这项兴趣上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反正这两样,他都不怎么爱惜。有人带路,上手就快。一个月过去,他就掌握了简单的技艺,能做一个普通的笔套,或是卡片包。他不满足于此,还想跟着这师傅学点真正厉害的东西——唐草皮雕。
他见过店里的成品,也亲眼看过师傅怎么雕刻。眼见他把图纸上那个复杂精致的图案,无比精准地复制到一块毫不起眼的植鞣革上;眼见他拿着旋转刻刀,手起刀落,每一笔都割得准确而美观;眼见他手上那些不知道名字和用途的工具,一点点将平面的唐草纹变得立体而细腻。
这是一项繁琐又耗时的工艺制作,考验眼力、考验手艺,更考验人的耐心。
师傅和他说,店里没什么生意,怕是要关门了。他直接给了十万,说这是我学费。起初,师傅眼神里有光,仿佛他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可过两天又把钱退回来,说:“阿齐,我妈在老家生病了。我是独子,得回去照顾她。我把钱退给你,你另外找人教吧。”
在这句话之前,凌彦齐本来是开心的,也不为什么事,那就是一个很自然的状态。听完后,那种神色便消失了,也不是不开心。他点点头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回去吧,钱就先收着吧。现在生病都是个无底洞。”
师傅还是没要这钱,就连店面都来不得转让就走了。
凌彦齐不动声色地买了许许多多的材料器具回来,摆满一间屋。他开始自学,自学设计画图、描轮廓、割刀线,打边做纹理。他有钱有材料,无惧损坏,头一年里弄坏的植鞣革与工具不知道有多少。
渐渐就做出样子来,发给原来的师傅看,向他请教。师傅发段语音过来:“阿齐,不是我不教你,这世界真正喜欢做手工皮具的人,有多少呢?难得能收你这么一个徒弟。是有人不要我教。”过了许久,他又发语音过来:“我妈是真病了,我是真缺钱。”
凌彦齐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
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二十七年里,凌彦齐其实有过许多的兴趣。
小时候他数学好,经常去参加数学比赛。卢思薇十分开心,特意招了一个清华数学系毕业的员工辅导他。那是1999年,他放寒假的第一天,那位小刘老师来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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