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教授,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十五个鸡蛋,还有学费。”那个女人似乎有点紧张,掏钱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把毛票从口袋里顺了出来,一下子就散落了一地。
“我捡,教授你别”那女人蹲下身捡钱,看着老教授也帮着她一起捡,有些紧张的想要制止。
海大富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因为钱不多,最大面值的是一毛钱的纸币,更多的是一分钱五分钱的纸币,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就二十几张,大概六七毛钱。
捡完掉落在地上的钱站起来后,那个女人看着更加拘谨了。
“刘校长,不是我不想答应你,只是教室里也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海大富有些为难,他看得出来这对母子的条件似乎有些艰难,可是他刚刚说的话确实也不假,更何况他和刘校长也没那么深的交情,如果每个人都隔三差五往他这儿来塞一个孩子,并且他都答应下来的话,恐怕真是有心无力啊。
那妇人听了海教授的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握紧那个男孩的手,眼底的希望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老师,我不用桌椅,站着听课就行了,我身体好,可以帮你们劈柴挑水,我什么活都能做。”毕天佑,也就是那个小男孩沉着嗓子,眼神沉稳笃定,从他身上,你丝毫看不出一个孩子该有的天真。
“海教授,这个孩子是真的很想跟着你读书,而且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拜托你的,他和凌娇凌甜同学一样,都是被黄老师赶出学校的,说来惭愧,我这个当校长的还做不得一个老师的主,想来想去,也只能来拜托你了。”
刘伯言苦笑,诚恳地朝着海大富说到。
这话倒是引起了海大富的注意,他刚刚就奇怪呢,自己的行为可以说是抢了公社小学的生源,没道理刘校长不来找他麻烦反而还给他送学生过来啊,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原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海大富心里虽然觉得黄莲花这样的人还不配做自己的敌人,可是一想到能和对方作对,还是让他心情愉悦的。
“既然这样,你就留下来吧,不过劈柴挑水就不用了,这不是你们孩子该做的事。”海大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答应收下了这个学生。
“谢谢教授,天佑,快谢谢老师。”妇人喜极而泣,拿着钱和鸡蛋就要往海大富手里塞。
“学费就不用了,鸡蛋也给的太多。”
海大富知道自己要是什么都不收这家人怕是还会觉得过意不去,和一些喜欢占便宜的乡间妇女不同,这个女人有骨气,不然也教不出这样的儿子来。
他伸手朝篮筐里拿了四个鸡蛋,一手两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新学生,冲他点了点头:“里头已经开始讲课了,你和我一起进去吧,今天先听听课看看能不能适应,明天起上课的时候记得带一支笔,一些纸,上我的课,不需要书本。”
“教授,你看这”荀眉没想到老教授就只收下四个鸡蛋,连钱都不收,就是去公社小学念书,那也不止这个数啊。
“够了,如果为了赚钱,我也就不会留在这儿了。”海大富笑了笑,对着刘校长和显然还有些过意不去的荀眉笑了笑,“你们就回去吧。”
“妈,刘校长,你们先回吧,我会好好念书的。”
不得不说,海教授拒收学费,还只拿了四个鸡蛋,毕天佑心里是隐隐有一些欣喜的,他知道这些鸡蛋他妈攒了多久,省下十一个鸡蛋,或许妈妈今天就能给生病的小妹冲一碗鸡蛋水了。
毕家四个孩子,毕天佑最大,今年十一岁,他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分别九岁,八岁和六岁。
妹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就死了,因此几个哥哥姐姐格外疼惜最小的这个妹妹,家里如果有一个鸡蛋,大半个都是进妹妹肚子里的。
他们村没有汪有贵这么好的大队长,思想教育阶级斗争抓的特别严,别说多养几只母鸡了,就是自留地里中的蔬菜种类多一些都会被强制铲掉,毕家五口人,也就只能养两只鸡,因此鸡蛋也攒的特别慢,一个鸡蛋收购站给的价格是四分钱一个,过年的时候会涨到五分,但是如果胆子大一些,偷偷拿去镇上卖给那儿的居民,能卖六七分一个,这对缺少劳动力的毕家而言是收入的大头,不是过年过节或是生病的时候,家里人根本就舍不得吃这金贵的鸡蛋。
要是不毕天佑同样认可母亲说的知识改变命运的这句话,他根本就舍不得拿宝贝的鸡蛋来交学费。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是两位教授心善,等他赚钱了,一定会把今天欠下的学费加倍的偿还。
荀眉看了看儿子,跟着刘校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这些年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感觉日子苦,但是似乎也有了指望。
海大富将四个鸡蛋放到了自己大衣的两个口子里,幸好现在天气有点转凉了,要是夏天的衣裳,他还找不到口袋来装这两个鸡蛋。
教室里的孩子正在上课,年龄最小的就是三岁的凌壮同学,其他孩子年龄参差不齐,多数都是八九岁的孩子,也有几个和毕天佑差不多年龄的,差不多就要上初中的年纪。
一个教室坐着二十多个学生,看到海老师带着陌生的毕天佑进来,眼底都有一些好奇。
“隔壁的房间还没整出来,加上现在教课的只有我和你们兰老师,暂时大家都在一块学,一个月后我会给你们分两个班,一个班教基础,一个班教那些准备升初中的学生。”
毕天佑是新来的学生,海大富就把上课第一天他没有听到的他们的打算说了一遍。
不是他不想和小学一样分五个年纪,一来光连个人没那个精力,二来他和秀梅发现了,在公社小学念书的孩子,基础打的都不好,其中念过刘校长教的四五年级的孩子稍微还好些,至少能认得一些字,一到三年级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很多他们自认为认识的字,全是错别字,完全都被两个没本事的老师给耽搁了。
因此他决定从头开始授课,对年纪大点的孩子稍微有点偏向性的教授,等差不多了再分半,针对性的上课。
一开始决定上课是带着私心的,可是既然答应了,那就别把这事当玩笑,必须要认真对待。
说实话,海公公心里还挺高兴的呢,以前是人人鄙夷的没根老公公,现在居然有那么多人尊敬他巴结他,他现在心里火热热的,还有点飘,和小太子一样,他也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开心极了。
听着娇娇甜甜还有小太子喊他爷爷,海公公觉得他还能再活五百年。
“这是你们的新同学毕天佑,他是三队的孩子,大家以后要好好相处。”进门前海大富已经问了一些毕天佑的大致情况,他朝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胖墩墩的男生看了眼。
“小胖,你往边上坐一点,今天和毕天佑同学挤一挤,等会儿我就让汪队长想想能不能再挪一对桌椅出来,你们家也是三队的,以后放学还能一块回家。”
说罢他朝毕天佑推了推:“你过去和小胖一块坐吧。”
毕天佑纹丝不动,海大富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可对方还是没有挪脚的意思。
“他捡牛羊粪,我妈说他是臭小孩,我不要和他坐。”那个叫小胖的小胖子嘟着嘴,有些不太乐意的嘀咕着。
“好臭好臭”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一部分孩子仿佛真的闻到了臭味,捂着鼻子还伸手扇着风,仿佛这样就能把臭味给扇跑了。
孩子有时候玩闹没觉得存了坏心,可就是这样天真的伤害,往往会让人更加难受。
“捡牛羊粪怎么了,满红军,你爸今天还去烧火粪了呢,那些粪可都是他一缸缸挑过去的,有本事你把刚刚那些话当着你爸的面说一句。”
凌娇冲笑的最欢的那个光头男孩说了一句,然后又将矛头指向小胖。
“你们家自留地就没浇过牲畜肥你妈要是,没把菜叶子洗干净,没准你今天吃的早饭里还有牛羊的粪便呢。”
这话说的恶心,别说那些孩子了,就是凌娇这样知道自家的菜绝对干净的孩子,现在都觉得自己的嘴里是不是有什么奇怪味道了。
“那、那是我妈说的。”
小胖红着脸,两颊的肥肉颤了颤,觉得坐在最前排的那个小姑娘的话似乎有道理,可是又觉得亲妈的话不能不听,一时间有些为难。
“你还爱吃猪大肠呢,真要是和你妈说的那样,你的嘴巴还是臭的,干脆以后同学们都别和你说话了。”
高小胖他舅舅在镇上的供销社工作,偶尔能凭借职位的便利给自家亲戚留一些好东西,猪肉得凭票,留一些猪下水还是可以的,高小胖就喜欢吃猪大肠,加了各种大料炒的贼香贼下饭,这在刚来上课的第一天他就和其他同学炫耀过了。
“我的嘴巴不臭,哈哈,你们闻闻,一点都不臭。”高小胖急了,他不想以后没人和他玩,赶紧哈了哈气,让边上的人帮着闻闻他一点也不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