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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山坡高处,遥遥望着长安城的方向,明天就要到长安了。
身后的荒草悉窣作响,回头一望,李敢快步而来,笑向我拱手一礼,我也抱拳回了一礼,有些诧异地问:“霍将军召集了众人在踢蹴鞠,你没有玩吗”
李敢走到我身边站定,笑道:“怎么没有玩被他踢得灰头土脸,再踢下去,我今年下半年该喝西北风了,随意找了个借口溜出来。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他怎么脚风还这么顺他那一队的人嘴都要笑歪了,赢得我们其他人快要连喝酒的钱都没有。”
我沉默地看着远处没有答话,李敢问:“你想长安了”
我随意点点头,李敢凝视着长安的方向,缓缓道:“我倒不想回去,宁愿在西北打一辈子的仗。”李敢抿着丝笑,似苦似甜,“明知道永不可能,却梦里梦外都是她的身影。不敢说出来,只能一个人在心里反复琢磨。时间流逝,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只越发分明。那个李字,彷佛一粒种子掉进心中,见不到阳光,不能向外长去发芽开花,就只能向里去,然后牢牢地生了根。有时候我也困惑,难道是世人常说的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日日惦记吗这次打仗时,穿行在几万人的匈奴中,在生死瞬间竟然有解脱感,所以所以我居然爱上了打仗,以前是为家族荣誉和个人前程而战,可这次我是享受着那种生死间的全然忘我,其实是忘了她。”
我苦恼地问:“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一个人吗努力忘也忘不掉吗”
李敢皱了眉头思索,“我努力想忘记过她吗我究竟是想忘记她还是想记着她”
我觉得我们两个各怀心思,自说自话,甩了甩头,把脑中纷杂的心思甩掉,笑问道:“你出征前,李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嗯有没有提起过我”
李敢眼神恍惚,唇边一个迷离的笑,“有一天我出宫时,恰好撞见她,行礼请安后,她随口说了句战场凶险,一切小心,明知道她只是听我说要去打匈奴的客套话,可我就是很开心。”
我同情地看着他,李妍只怕是刻意制造了一场偶遇,或者给了他机会让他去制造一场偶遇,“没有提到我吗”
李敢好象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提过你,怎么了”
我微笑着说:“没什么。”也对,他们见面机会本就少,偶有相逢,没什么特殊情况没有必要谈我这个外人。
赵破奴的贴身随从匆匆跑来,一面行礼一面道:“李大人,霍将军、高大人和我家大人都找您呢霍将军说了你若怕输,就跟他一队,他保你把输的钱都赢回来。”
李敢哼了两声,笑骂道:“让他几局,他倒真当我怕了他,走当年我踢蹴鞠的名气可比我射箭的名气大。”
兵士嘻嘻笑着领路先行,李敢回头笑问:“你不去看看他踢蹴鞠吗长安城出了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和他平时沉默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犹豫了一瞬,摇摇头,“他们等着你呢你先去吧”
回帐篷时,经过蹴鞠场。虽然霍去病下过命令一般士兵不能离队观看,可依旧围了不少人,隔着老远就听见下注的声音,吵架的声音,一个个捋袖挥拳,全无半点仪态。我笑起来,让孙子看到这样的带兵将军,搞得军营象赌场,不知道是否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本想径直离去,可想着李敢所说的“长安城出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又实在好奇,忍不住还是静静穿梭在人群中,想拣块僻静地方看一看,究竟怎么个“俊俏风流”法
刚拣了块位置,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场上,一个人走到我的身侧,“卫大将军治军严谨,若看到这一切不知道做何感慨。”
我叹口气,回避来回避去,还是撞到了一起,“公孙将军如果对霍将军不满,可以直接告诉他,在我这里说起不了作用。”
公孙敖笑得眼睛缩在一起:“世人常说家有贤妻,无灾无祸,你虽只是去病身边没名没份的女人,可也该”他还要继续唠叨,蹴鞠挟着呼呼地风声直击他的脑袋,他忙跃起,一脚踢回场中,再顾不上呱噪。
霍去病金冠束发,身着束身白衣,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出水四爪游龙。身形修长挺拔,气态俊逸轩昂,宛如天将,令人一望竟生出尘之感,只是面上的神情却让人一见又立即跌回尘世。他嘴边挂着一丝坏笑,吊儿郎当地看着公孙敖,叫道:“公孙将军,一时脚误,见谅见谅身法不错,下场来玩几局。”公孙敖连连摆手,却早有好事者来拽公孙敖下场。
霍去病跑到我身旁,等着公孙敖换衣服,低声笑说:“这局我和李敢合踢,保证让公孙敖输得去喝西北风,以后好好琢磨着怎么筹钱还帐,再无功夫来烦我们。”
李敢跑来与霍去病一拍掌,握着拳摇了下。两人都笑得不怀好意,望着公孙敖的眼光象狼看见一只肥美的兔子。我开始明白为何两个看着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然要好,看他们这么默契的样子,这样的勾当只怕干了不少次。
李敢笑说:“好弟妹,幸亏你来,否则去病这小子还不忍心让公孙将军下场。”
我脸腾地滚烫,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敢摊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霍去病问:“我说错了吗”
霍去病笑吟吟地摇头,“没错,说得很对。”
我一甩袖子就要走,霍去病忙拉我,看台上的官兵眼光都瞟向我们,我立即站住,抽回衣袖,板着脸说:“踢你的蹴鞠去别在这里拉拉扯扯。”霍去病忙退回去站好,李敢指着霍去病哈哈大笑,霍去病冷着脸瞪向他,李敢举双手认错,却依旧忍不住地笑,霍去病蓦然飞起一脚,踢向李敢,李敢好似早有防备,闪身避开,快跑着离开,笑声却依旧传来。
公孙敖换好衣服,比赛正式开始,霍去病回头向我笑了笑,神色一整,跑向场中。
第一次看蹴鞠,规则全不懂,何为好,何为坏,我也辨别不出来,输赢更不关心,只盯着霍去病。
他若风之子,身法轻盈灵动,变幻莫测,时而充满力量,矫健若游龙,时而以柔克刚,翩翩若惊鸿。如雪白衣过处,轻快敏捷如脱兔、洒脱飘逸如处子。宛若一柄绝世利剑,出时雷霆收震怒,罢时江海凝清光,吞吐间无人能挡。他姿态闲适,潇洒随意,白衣未染寸尘,对手却已血溅四方。
金色阳光下,他的身姿美得触目惊心。四周雷鸣般的喝彩声,助威声,一切都在我耳中消失,我的世界一片沉静。万籁寂静中只有他风中飞翔的身姿。在这一瞬,我知道,终我一生,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日所见,即使发丝尽白,眼睛昏花,我依旧能细致描绘出他的每一个动作。:
第八章 灿笑
“我不和你一块进城,我自己先走。”
霍去病想了一瞬,“也好,进城时免不了一番纷扰,我还要先进宫见皇上。你是回落玉坊吗”
我叹口气,“不回落玉坊还能去哪里肯定要被红姑骂死。”
霍去病笑得幸灾乐祸,“本就是你的错,骂骂也应该。不过你若还想耳根清静几日,不妨直接去我府上,陈叔自会安顿好你,以后我的家才是你的家,长安城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落玉坊可去”
我摇摇头,“该是面对一切的时候了,不是你说的吗躲不是办法,若让红姑知道我回了长安城却没有去见她,更添一重罪过。”
霍去病笑点点头,“终于又看到有些勇气的金玉了。”
阔别半年,长安城的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来往的行人纷纷涌向城门通向宫廷的道路,等着看打得匈奴胆破心惊的霍去病和抓获的匈奴的王爷王子。我逆着人流而行,出了一身汗,花了平常三倍的时间才到落玉坊。
侧门半开,守门的两个汉子正躲在阴凉处纳凉。一壶凉茶,胡天海地地聊着,好不自在。我要进门,两人忙跳起,陪笑道:“公子,要看歌舞从正门进,自有姑娘婆子服侍,这里是我们杂役出入的。”
我笑着侧头道:“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两人仔细打量了我几眼,忙连连行礼,“听园子里姑娘说坊主出外做生意,我们一时没想到竟然是坊主。”
园中柳荫浓密,湖水清澄,微风一吹,顿觉凉爽。心砚正在清扫院子,我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她才惊觉,抬头看向我,愣了一瞬,蓦然大叫起来,我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耳朵,等她叫完,才笑道:“先别扫地了,帮我准备水,我洗个澡,这天真是热。”心砚愣愣点头。
心砚的水未到,红姑已经冲进屋中,一手叉腰,一手翘着兰花指,遥遥戳着我的鼻尖就开骂,“你个杀千刀、没良心的”心砚捧了碗绿豆凉汤给我,两人都不敢多语,只用眼神交流,我向她眨一下眼睛,谢她想得周到。
一面听着红姑的骂声,一面慢慢喝着凉汤,“你怎么那么心狠,就这么不言不语地丢下我们一园子弱女老妇,不管我们死活,全不顾我们往日情谊这段日子,我是日日盼,夜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