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问:“你去哪里我还没顾上和你说正经事。”我一面出门一面道:“换衣服去。”
我再进书房时,他正在翻看我架上的竹册,听到我脚步声,抬头看着我问:“金姑娘,你这是想做女将军吗”
我从他手里夺回自己抄写的孙子兵法,搁回架上,“未得主人允许就乱翻乱动,小人行径。”
他笑道:“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淑女,正好般配。”
我刚要回嘴,却瞥到李妍走进院子。她看到有外人,身子一转就欲离去。我拽了拽霍去病的衣袖,扬声叫住李妍。
李妍向屋内行来,霍去病定定看着她,一声不吭,我瞟了他一眼道:“要不要寻块帕子给你擦一下口水”他眼光未动,依旧盯着李妍,嘴角却带起一丝坏笑,“还撑得住,不劳费心。”
李妍默默向我行礼,眼睛却在质疑我,我还未说话,霍去病已经冷着声吩咐:“把面纱摘下来。”
李妍冷冷地盯向霍去病,我忙向她介绍这个嚣张的登徒子是何人。霍去病三字刚出口,李妍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霍去病,眼睛里藏着审视和思量。
我本有心替她解围,却又觉得不该浪费霍去病的这番心思,所以只是安静地站于一旁。
李妍向霍去病屈身行礼,眼光在我脸上转了一下,见我没有任何动静,遂默默摘下了面纱。
霍去病极其无礼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方道:“下去吧”李妍复戴上面纱,向霍去病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我问:“可有皇后初遇皇上时的美貌”
霍去病轻颔下首,“我不大记得姨母年青时的样貌,估量着肯定有。这倒是其次,难得的是进退分寸把握得极好,在劣势下举止仍旧从容优雅,对我的无礼行止不惊不急不怒,柔中含刚,比你强”我冷哼一声未说话。
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弄进宫”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心里有些疑问未解,如果她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不想参合到她的事情中去。”
霍去病笑起来:“你慢慢琢磨,小心别被他人拔了头筹。她的容貌的确是不凡,但天下之大,有了陈阿娇之后有卫皇后,卫皇后之后还有她,你可不能担保此时长安城中就没有能与她平分秋色的人。”
我笑着耸了耸肩,“你说找我有正经事,什么事”
他道:“你和石舫怎么回事”
我道:“分道扬镳了。”
他道:“石舫虽然大不如前,但在长安城总还说得上话,你现在独自经营,小心树大招风。”
我笑道:“所以我才忙着拉拢公主呀”
他问:“你打算把生意做到多大象石舫全盛时吗”
我沉默了会,摇摇头,“不知道。行一步是一步。”
他忽地笑起来,“石舫的孟九也是个颇有点意思的人,听公主说他的母亲和皇上幼时感情很好,他幼时皇上还抱过他,如今却是怎么都不愿进宫,皇上召一次回绝一次,长安城还没有见过几个这样的人,有机会倒想见见。”
我心中诧异,嘴微张,转念间,又吞下已到嘴边的话,转目看向窗外,没有搭腔。
送走霍去病,我直接去见李妍,觉得自己心中如何琢磨都难有定论,不如索性与李妍推心置腹谈一番。
经过方茹和秋香住的院子时,听到里面传来笛声。我停住脚步,秋香学的是箜篌,这应该是方茹,她与我同时学笛,我如今还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却已很有几分味道。刚听了一会,她的笛声忽停,我莫名其妙地摇摇头,继续向李妍兄妹的院子行去。
刚走几步,从李延年的院子中传来琴声,淙淙如花间水,温暖平和。我歪着脑袋呆了一瞬,继续走。琴声停,笛声又起。我回头看看方茹住的院落,再看看李延年住的院落,看看,再看看,忽地变得很是开心,一面笑着,一面脚步轻轻地进了院子。
屋门半开着,我轻扣下门,走进去。李妍正要站起,看是我又坐下,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我。
我坐到她对面,“盯着我干什么我们好象刚见过。”
“等你的解释。”
“让他看看你比那长门宫中的陈阿娇如何,比卫皇后又如何”
李妍放在膝上的手轻抖一下,她立即隐入衣袖中,幽幽黑瞳中,瞬息万变。
“我的解释说完,现在该你给我个解释,如果你真想让我帮你入宫,就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不喜欢被人用假话套住。”
李妍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笑道:“我略微会观一点手相,可愿让我替你算一算吗”
李妍默默把手伸给我,我握住她的右手,“掌纹细枝多,心思复杂机敏,细纹交错零乱,心中思虑常左右矛盾,三条主线深而清晰,虽有矛盾最后却仍一意孤行。生命线起势模糊,两支点合并,你的父母应该只有一方是汉人”李妍猛然想缩手,我紧握住,继续道:“孤势单行,心中有怨,陡然转上,欲一飞而起。”李妍再次抽手,我顺势松开。
李妍问:“我何处露了形迹”
“你的眼睛非常漂亮,睫毛密而长,自然卷曲,你的肌肤白腻晶莹,你的舞姿别有一番味道。”
“这些没什么希罕,长安城学跳胡舞的人很多。”
我笑道:“这些不往异处想,自然都可忽略过去。中原百姓土地富饶,他们从不知道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对绿色是多么偏爱,只有在大漠中游荡过的人才明白漠漠黄沙上陡然看到绿色的惊喜,一株绿树就有可能让濒死的旅人活下来。就是所有这些加起来,我也不能肯定的,只是心中有疑惑而已。因为沙漠中有毁树人,中原也不乏爱花人。我心中最初和最大的疑虑来自孤势单行,心中有怨,陡然转上,欲一飞而起。”
李妍问:“什么意思”
“你猜到几分花月浓的目的,推断出我有攀龙附凤之心,让哥哥拒绝了天香坊,来我落玉坊,你的心思又是如何如果你是因没有见过我而误会我,那我就是因见到你而怀疑你。那三千屋宇连绵处能给女子幸福吗我知道不能,你也知道不能,聪明人不会选择那样的去处,我不会选择,为何你会选择李师傅琴心人心,他不是一个为了飞黄腾达把妹子送到那里的人,可你为何一意孤行我观察过你的衣着起居行为举止,你不会是贪慕权贵的人。既然不是因为贪慕,那只能是怨恨,不然我实在没有办法解释兰心蕙质的你明明可以过得很快乐,为何偏要往那个鬼地方钻”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瞬,“十六岁,鲜花般的年龄,你的眼睛里却有太多冰冷,我从广利处套问过你以前的生活,据他说父亲最疼小妹,连眉头都舍不得让她皱。大哥也凡事顺着小妹。母亲很少说话,喜欢四处游历,最疼我,对妹妹却很严格。”即使你并非母亲的亲生女儿,可你应该是幸福的。你的怨恨从何而来这些疑问在我心中左右徘徊,但总没有定论,所以今天我只能一试,我气势太足,而你太早承认。”
李妍侧头笑起来,“算是服了你,被你唬住了。你想过自己的身世吗你就是汉人吗你的肤色也是微不同于汉人的白皙,你的眼珠在阳光下细看是褐色,就是你的睫毛又何尝不是长而卷。这些特征,中原人也许也会有,但你同时有三个特征,偏偏又是在西域长大。”
我点点头,“我仔细观察你时,想到你有可能是汉人与胡人之女,我也的确想过自己,不过我不关心,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我喜欢认为自己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但我的故乡是是西域,我喜欢那里。”
李妍笑容凝结在脸上,“虽然我长得一副汉人样,又是在中原长大,但我不是汉人,因为我的母亲不允许,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汉人。”
我楞楞道:“你母亲是汉人那那”李广利告诉我他们的母亲待李妍严厉,我还以为因为李妍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李妍苦笑起来,“我真正的姓氏应该是鄯善。”
我回想着九爷给我讲述的西域风土人情,“你的生父是楼兰人”
李妍点头而笑,但那个笑容却是说不尽的苦涩,我的心也有些难受,“你别笑了。”
李妍却是依旧笑着,“你对西域各国可有了解”
怎么不了解幼时听过太多西域的故事。我心中轻痛,笑容略涩地点了下头。
西域共有三十六国:楼兰、乌孙、龟兹、焉耆、于田、若羌、且末、小宛、戎卢、弥、渠勒、皮山、西夜、蒲犁、依耐、莎车、疏勒、尉头、温宿、尉犁、姑墨、乌贪訾、卑陆后国、单桓、蒲类、蒲类后国、西且弥、东且弥、劫国、狐胡、山国、车师前国、车师后国、师车尉都国、车师后城国。
楼兰位于玉门关外,地理位置异常重要,不论匈奴攻打汉朝,还是汉朝攻打匈奴,楼兰都是必经之地。因为楼兰是游牧民族,与匈奴风俗相近,所以一直归依于匈奴,成为匈奴阻挠并袭击汉使客商往来的重要锁钥。但当今皇上亲政后,不甘于汉朝对匈奴长期处于防御之势,不愿意用和亲换取苟安,不肯让匈奴挡住大汉向西的通道,所以派出使臣与西域各国联盟,恩威并用使其臣服,楼兰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