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时父咳了两声。
时吟脚步一顿。
她看起来软, 其实不太好相处,时母曾经说, 她性子和时父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时父当时不支持她画漫画, 两个人在书房里噼里啪啦茶杯花瓶摔了一通,时父放下狠话, 她就真的不回来, 到现在,父女俩一通电话都没打过。
也不是没有亲戚什么的,包括时母都在说, 她是小辈, 那是爸爸, 她总不可能让长辈来跟她服软,主动来跟她和好。
时吟觉得, 有些情况是要分事情的。
如果时父现在说能够尊重她的事业和爱好, 那让她跪下道歉都可以。
客厅里灯光明亮, 时吟租的那个公寓不大,装修也属于简约风,因为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住,所以很多地方,和家里都不一样。
墙壁上的苏绣挂画、毛笔字,茶几上的历史方面的书籍,沙发角落矮桌上放着的毛线筐,包括房子里的味道,都是她熟悉的,家里的味道。
时父坐在沙发里,微垂着头,手里拿着他最喜欢的紫砂壶茶杯,眼睛到处瞟来瞟去,就是不看她。
时吟突然有点想笑。
笑完,又觉得鼻子有点酸。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小姑娘一般,都跟爸爸关系比较好。
时吟不知道别人家的女儿是怎么样的,但是相比起来,她好像确实是跟爸爸关系更好一点。
他很古板,也不怎么爱笑,小时候她总觉得他严格,会看着她写作业,也不让她出去玩。
他也温柔,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翻着说明书给她烤蛋糕吃,虽然烤得很难吃,会在圣诞节的时候训斥她们这些小孩儿都过这些个外国节,然后晚上偷偷地把礼物塞到她桌子抽屉里,第二天再假装不记得这件事。
性格别扭得不得了。
从毕业到现在,时吟一次都没见过时父。
有的时候也会在想,他最近身体好不好,但是转身就忙起别的事情来,把他抛到脑后去了。
时吟眨眨眼,犹豫了一下,走到茶几旁边,声音低低的:“爸……”
时父乱飘的眼睛收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还知道跟我说话?”
时吟垂头抠着手指甲,不语。
时父白了她一眼,皱眉,表情十分愤懑:“你现在大了,毕业了,自己能赚钱就长本事了?我说你什么了?我不就说你那工作我看不上?我说什么了?你跟我闹别扭到现在,你这个脾气像谁?”
“您还说让我要画出去画,不画完别回家了。”时吟小声说。
时父被她噎住了,啪啪拍桌子:“我就说你这么两句,你一年没跟我说话!”
时吟弱弱辩解:“您也没理我……”
“我他妈土埋半截子的人了,我还得去给你赔礼道歉?!”时父瞪大了眼睛,额角青筋直蹦,
“而且你今天把你那男朋友带回来是什么意思?故意甜甜蜜蜜给谁看?你不就是想气我?!不搭理我,然后跟那男的亲亲我我的,还给你提靴子?还系围巾?二十多岁的人了你自己不会系?你也不嫌丢人!”
“……”
时母坐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时吟张了张嘴巴,又闭上,眨眨眼,试探性道:“爸,您吃醋啦?”
师父一跃而起:“我吃个屁的醋!我多大人了我还吃醋?”
时吟乖乖巧巧地垂下头,“噢”了一声。
一时间没人说话,时父瞪着她,良久,忽然别过头去,不看她:“有时间再让你谈得那个朋友到家里来坐坐,今天人多,没来得及说上话。”
时吟:“咦。”
“咦什么你咦?几点了你才回来?”时父指着表,“下楼送个人你送到春晚开播去得了,赶紧洗澡睡觉去。”
时吟:“……”
*
在跟方舒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方舒觉得很能理解。
“时叔叔那个性格不就那样么,他那么疼你,从前只有他一个的宝贝女儿有男朋友了,这就算了,竟然跟她男朋友关系那么好,这也算了,跟她男朋友亲亲密密却一句话都不跟他说,那得多气啊。”
时吟觉得很有道理,第二天,状似无意地在吃早饭的时候透露了一下,自己和顾从礼吵架了的事情,陈述了一下顾从礼低三下四地给她道歉,却被她痛骂了一顿的过程,果然,时父顿时人逢喜事精神爽,偷偷摸摸地开心了一整天,中午甚至还亲自下厨,边杀鸡边哼歌。
男人,真是神奇的物种。
新年过去,初七那天,时吟回到了自己的小狗窝。
她《鸿鸣龙雀》的单行本番外,跨页彩图,封套,内封在年前都已经画好全部交上去了,只留下一个要作为随书赠品的海报没画完,时吟留着在过年期间画。
她和时父好不容易现在才和好,两个人各自心照不宣,时吟也不想触雷,在家里从来没提过自己工作方面的事情,就连海报都是出门去在咖啡厅里画的。
那家咖啡厅时吟一直很喜欢,离她家不远,市中心的一条很有异域风情的街道上,位置有些偏,人不多,一个人的话就算把东西放在那儿去洗手间什么的也没什么问题。
单行本的制作周期和过程比起杂志连载来说步骤只多不少,漫画原作者把原稿发给责编,由责编确认过一遍以后进行分页,制作成一种叫做“台割”的文件,然后影印下来,重新发给原作者,进行作者校正,也可以成为初校。
初校完成以后,修正稿发给责编,设计师进行目录扉页封面等等的排版设计,在这个过程中,截稿日期以前,编辑和原作者要做的就是反复地进行校对修正,直到确定原稿完全没问题,敲定封套,内封以及腰封的色校以后,交到印场进行印刷。
整个过程其实是非常漫长且繁琐的,再加上印场双休日和节假日是休息的,有什么问题需要沟通和意见交流只有在平时工作日的时候,周期往往会拉得很长。
时吟出《echo》单行本的时候,每天和赵编辑订正原稿,进行封套色校,一天一天熬下来头发大把大把掉,现在换了顾从礼,时吟轻松了不少。
男人充分展现出他可怕的行动力,效率十分之高,并且很多事情,比如漫画里的主要人物介绍和一些小剧场的cut,时吟懒得做,就干脆直接丢给他了。
顾从礼倒是很是乐意接受,甚至会提出主动干活儿,顺便收点“劳务费”。
所以,当某天晚上,某个人再次收了笔巨款,餍足地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边帮她做主角人物介绍的排版的时候,时吟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惆怅。
总觉得自己很亏,明明一般这种小事,很多本来都是编辑会做的,她好像莫名其妙就默认了是她自己的活儿,然后把自己卖了。
时吟默默地裹着被单从床上一拱一拱地爬起来,长腿一伸,手臂撑着床头,跨坐在顾从礼身上,隔着笔记本电脑看着他:“我怎么感觉自己有点亏啊。”
她声音沙哑,唇瓣微肿,刚被欺负过的样子。
顾从礼没抬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床事过后,声线比平时要略微低沉一些:“哪里亏。”
时吟抬手,指尖敲了敲他的笔记本边缘:“我以前的单行本,人物介绍编辑有的时候也会帮我写的,到你这里,怎么就要收费了呢?”
她累得不行,使不上力,软趴趴地趴在他身上,表情忧郁而沉痛:“画漫画是多么神圣的事情,这怎么能用来交易呢,我怎么能跟你做这种肮脏又龌龊的交易呢?我良心好痛,我的职业道德全都被你玷污了。”
顾从礼像没听到一样,单手顺着她膝盖到大腿,隔着被单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累不累?”
时吟摇了摇头:“还好。”
他最近都很照顾她,一般一次就过,虽然还是有点累,但是至少能留她小命一条。
从禽兽变成了温柔的禽兽。
顾从礼点点头,保存文件,合上电脑放到一边床头,勾着她腰把人往上捞,另一只手指尖顺着被单的边缘探进去。
时吟吓得直往后蹭,从他怀里窜出来坐到床上抬脚踹他:“顾从礼,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你!”
顾从礼翻身,抬手握上她的脚把人拉回到身下,轻轻笑着咬了咬她的嘴唇:“最近对你太温柔了,没听见你哭,我没爽,重来。”
“……”
你他妈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这天顾从礼如愿以偿,时吟哭到了凌晨,成功满足了他的变态癖好。
迷迷糊糊入睡之前,时吟想,等她明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一定要把顾从礼的三十岁生日录入到手机日历重大事件里,订一百个闹钟提醒她,她要一天一天的倒数。
然后在那天敲锣打鼓彩炮齐鸣,庆祝他终于到来的,宝贵的三十岁生日。
*
惊蛰以后,天气开始回暖。
直到春分,s市下了几场雨,气温升升降降,一直不上不下,空气湿凉黏腻,也没见回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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