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那青年微微侧过脸来,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轻声。窗外照入的光线印在他那一张白净面庞上,端的俊逸非凡,罗用此时若是在场,定就能认出来,此人不是那阎六郎又是谁,先前因他替自己解围,存了几分好感,所以多看了几眼。
“郎君”中年男人急道。在他看来,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昨日你可在场”阎六郎不急不缓地问道。
“不在。”中年男人回答。
“我倒是离得不远。”阎六郎说:“罗三郎此人,不似你我先前想的那般简单,就怕他留有后手。”
罗三郎:老子没有后手,老子只有外挂。
罗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头脑一热管了一回闲事,霸气侧漏一回,竟能叫某些心存歹念的人踩了刹车。
说起来,他现在最大的保命本钱,就是那个空间了,为了提防歹人,罗用老早就找了一块大石头放在空间里,万一遇到生命危险,他就把那块石头从空间里取出来,直接往对方所在的位置一放
而且只要在一定距离内,他可以无限次数地将这块石头收回再放出,再收回再放出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
第58章 王老大
又两日,陈氏盐行的掌柜提着几样东西来找罗用,刚进院子就忙不迭请罪,言是自家兄弟言语冒犯,还请三郎莫要见怪。
罗用自然也是满口的不见怪不见怪,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需这般多礼。甭管心里见没见怪,当面自然是要这么说,就算树敌,也没必要非跑到对方面前去下战书吧。
这陈氏盐行的当家人陈二是个精明能干的,小小年纪便跟人出去跑商,天南海北去过不少地方,早些年取得一个青州女子为妻,在青州生活了几年,后又将那青州海盐运回离石县来卖,获利颇丰。
陈家大郎是为农人,家宅便在离石县城郊,下面另有几个兄弟,其中还有在公府中当差的,虽是不入流,到底也能为自家兄弟提供不少便利,消息亦是比寻常人家灵通得多。
那陈七能在离石县做那卖人的营生,自然少不了几位兄长帮衬,罗用猜想这陈二郎应是没少从自家拿出钱财给陈七去周转买人,一买一卖挣得钱来,自然也不会亏了自家兄弟。
这几年商路愈发通畅,那卖盐的营生也不如从前好做了,光是他们县中,就有好几家盐铺子,有专卖盐的,也有和其他物什杂着卖的,竞争多了,利润自然就下去了。
罗用制腐乳多用他们河东道本地产的湖盐,那卖湖盐的铺子,还是秦记汤饼铺的秦五娘给他介绍的,因他用量大,价钱上多少也有一些优惠,那店家也是实在人,供应给他的湖盐一直都是保质保量,罗用自然也就没有想过要换地方买。
秋里腌菜的时候,倒是买了一些海盐,也不是在陈氏盐行,而是在马家的铺子里,因马家人与他素有往来,他家既然有卖,那自然还是要去照顾老熟人的生意。
不知这陈家人与他不对付,是不是跟罗用从来没去陈氏盐行买过盐有关系
不管这陈氏兄弟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他们还想在离石县这地方上做买卖,罗用这个人,他们肯定是得罪不起的。
罗用这会儿还没说什么呢,城中的言论就都已经指向他们陈氏兄弟,罗用若是有心发难,届时情况怕就很难收场。
将那陈二郎送走之后,罗用看了看对方带来的那几样东西,对四娘五郎说道:“这些个物什,你二人便送去狗儿家中吧。”
“阿兄”四娘一脸可惜的样子。
“阿兄看这几样东西不顺眼,你若是吃了,阿兄看你也不顺眼。”罗用说道。
“那便不吃了吧,我这就给狗儿家送去。”四娘一听,麻溜儿就从炕上下来了,套上兔皮袄子,拎着东西就出门去。
“阿兄我也去。”五郎那小子也感觉到气氛不太对,领着麦青豆粒儿,连忙也跟了上去。
罗用看着自家那两个小孩兔子似的窜出院子,忍不住也笑了一笑,只那笑容中,依旧还有阴影。
唐律有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畜产自然是可以合法买卖,但合法并不代表人人都能接受,在当下社会,卖人虽合法,但一般人也是绝对不肯沾手,没点歹毒心肠,如何能挣得了这个钱
“阿兄方才可生气了。”出了院子,四娘回头问五郎道。
“定是生气了。”五郎小跑两步跟了上去,姐弟二人并肩走在村口那条土路上,这土路最近被雪水泡过,又被人踩得坑坑洼洼,这会儿上了冻,走在上头高一块矮一块。
“阿兄为何生气”四娘闷闷道。
“我哪知,叫你去送东西你去便是,非要多说那一两句。”五郎学着二娘的模样道。
“我就是觉得可惜嘛,你看,这么大一包饴糖,还有这一大条猪肉”
“馋死你得了。”
“你不馋”
“不馋。”
“那你今晚别吃冻梨了,给我吃。”
“不行。”
“汪汪”
同一时间,离石县城,一群汉子风尘仆仆来到城中,城内官兵见他们这阵仗,二话不说就把人给围了,问他们是哪里人,因何来往此地。
来人便说他们是定胡县那边的人,前些时候,王姓人家丢了娃娃,听闻是被人略卖,过往商贾言其近日在离石县陈七手中,于是他们便寻将过来。
县丞担心这些人在城中闹事,便也不叫他们自己去找,而是着人将那陈七带了过来。
“你便是陈七我儿可是在你手中”那陈七一来,就被一七尺大汉拎着后脖子一顿吼。
“我咳咳咳”那陈七心中惶恐,买卖人口这么些年,缺德事没少干,这会儿一边假装咳嗽,一边就在心中细细思索,最近买来的那些人里头,有无与眼前这人容貌相近的,思来想去,却无半点头绪。
“你儿名何”在场有那与陈家兄弟多有往来的小吏,这时候就问了。
“我儿王绍,这么高,长相黑瘦。”那壮汉说着,伸手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番。
名叫王绍的黑瘦男孩这么说,陈七立马就想起来了,可不就是前两天刚被那罗三郎买回去的臭小子嘛,横竖这事瞒是瞒不过去了,于是只好扯谎:
“那王绍我知,早前确实是在我这里。可我哪知他是被人略卖,那小子与我说,自己是定胡县人氏,不想被卖去远地,我这才将他买下,若换了寻常时候,那不知来历的人拉了小孩儿出来卖,我向来都是不敢买的”
“我儿今在何处”那壮汉却并不关心这些个,也没心情听他拉拉杂杂说那一大串。
“他前几日已被那西坡村的罗三郎买走。”陈七大声道。
要是换了别的人,县中官吏管到这里便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全由他两家自去分说,实在掰扯不清楚,到时候再上公府。
可那人是罗三郎,情况便有些不同,那可是他们离石县的财神爷,近日里县中商贾往来众多,地方财政也是节节攀升。那罗三郎家中并无大人,这一群莽汉呼啦啦杀过去,到时候万一再把人给伤着于是只好安排几名差人与这几个定胡汉子同去。
王绍的父亲大名王当,另有一个诨号,叫王老大,自小便有侠义之风,身边也是聚集了一帮兄弟。
王家原本是大家族的部曲,后为主家所放,自此便脱了贱籍,定居于定胡县中,每日里四处找些零活来做,有时也到各村乡里去贩卖一些杂货,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却也十分珍稀眼前生活,却不曾想,一个错眼,他儿子竟又把自己给卖了。
也怪他这做人阿耶的没有用,挣不来银钱,如若不然,她那孕中的婆姨摔了一跤,怎的就要闹到卖儿子的地步。
结果等他回来,婆姨已然流产,脸色蜡黄躺在床上,下面几个小的俱是一脸惶然。
风雪打在脸色,不一会儿整张脸便被冻得发木,王当抬起粗糙的大手在脸色胡乱抹了一把。
早前他听家里人说,长子将自身卖了,得来三百钱,刚刚那陈七却说自己是以一两银的价格卖与罗三郎,还说他自己半分钱没赚,从别人手里头买来就是这个价,王当一看他就是在说谎,但这罗三郎花了一两银买他儿子,总归是不会有错,一两银啊
一行人顶风冒雪行到西坡村,天色早已黑透,罗家院中隐有灯光映出,一差人上前拍门。
“谁啊”罗用这时候还在杂货铺这边算账。
“乃是公府差人。”门外有人回道。
“”罗用皱了眉头,这大晚上的公府的官差来他这里做什么脑海里不禁就开始放电影,放的全部都是某某员外某某官员蒙冤入狱的情景。
若真有那种事,负隅顽抗也是无用,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于是他示意二娘她们别动,自己出去开了门。
“这么晚了,可是有事”院门打开,罗用站在门口说话,并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有几个定胡来的汉子,这时候就想往里冲,被一同前来的几个差人硬拦住了:“这些人都是从定胡县来的,此人王当,便是那王绍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