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二人咽不下自个儿酿出来的苦果,只肯叫别人吃亏自己却受不得半分委屈的话,那罗大娘现在也是不怕她们的,要闹便闹吧,闹得狠了,最多回罗家那边躲几天清净。
罗用现在做出来的姿态,摆明就是要给她撑腰,都这样了,她若还是那般软趴趴任人揉捏,算是白白叫人欺负死了,也是她自己活该。
说到罗用,大娘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小时候有一回,罗用夜里尿床。
那阵子罗父罗母正忙着秋收,那一年地里的收成不好,想着秋后的赋税徭役和马上就要到来的冬季,两口子压力很大,脾气也不好。
那日一早,罗母在院子里喊罗用去挖野菜,罗用就在屋子里应了一声,老半天没见出来,罗母还骂了他几句。
待他二人下地去了,罗用才敢从屋里出来,抹着眼泪跟大娘说:“阿姊我裤子湿了。”
什么裤子湿了,分明就是尿裤子了,大娘还闻着一股子尿臊味,只到底也没有揭穿他,只把自己的一条裤子借给他,叫他把脏裤子换下来,帮他洗了。
他们家那时候着实很穷,勉强能给那几个小的一人凑出一身的布料已是不易,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衣物,大娘因为要做家务,又常常在村子里行走,这才能多一身换洗的衣裤。
于是那一日,罗用便穿着大娘的裤子,在外头挖了大半天的野菜,等他回来的时候,自己的那一条裤子也干了,这才换回去。
想想三郎现如今那百般能耐的模样,再想想他从前那尿裤子哭包模样,大娘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罗三郎:“阿嚏”
“阿兄,可是着凉了”四娘这时候正抱着一个冻梨吮得津津有味。
中午的时候吃了一大碗炸酱面,然后又从檐下拿了冻梨泡在清水里,待到泡得化了冰,从水里捞出来,摘掉蒂子吮一口,满嘴儿的甜蜜蜜清清凉,别提多爽快了。
“无事。”罗用吸吸鼻子,继续画他的花样。
为了保护视力避免近视,他也不敢总让自己在油灯下画画,所以最近白天也画,画着画着若是画不出来了,就寻个由头去自个儿屋里待一会儿,从空间里摸出书本看一看。
“四娘,待吃过了梨子,你和五郎一起磨些面粉出来吧。”二娘洗刷完了碗筷,抹着手上的水渍,对四娘说道。
“哦。”四娘吸溜完一个冻梨,将梨皮梨心往豆粒儿跟前一放,拍拍手站起来,进屋掏麦子去了。
为了防虫防鼠,他家的粮食大多都是装在瓮中,尤其是像麦子这种比较精贵的。今年夏天他家收回来的这些麦子,刨去一些地租,剩下的一点都没卖,全留下自己吃,装了好几个大瓮呢,吃到现在还剩下大半。
这一边,豆粒儿叼着四娘吃剩下的那个梨皮咬来咬去,硬是没咬出一丝甜味儿,于是便懊恼地冲屋子里汪汪了几声。
“再汪汪,下回啥也不给你吃,都给麦青。”四娘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汪呜”豆粒儿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尾巴,又转头去看麦青,麦青的运气好些,五郎好歹还是给它留了一点的。
“这冻梨倒是好吃,就是太贵了些。”二娘也从盆里捞起一个冻梨来吃。
“待我们自家也种上了梨子,你便不嫌贵了。”罗用画好一张花样,满意地将那张纸拿起来,放到一旁。要说起来,这时候的纸张才叫真的贵,贵到坑爹,但这时候的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看来,纸张本来就是精贵物件,贵也是自然的。
“一文多钱一个,若换了我,便都拿去换钱回来。”一文钱对她来说可是一件大事,所以就算麦青豆粒儿眼巴巴在一旁瞅着,她依旧将手里那个冻梨吮到一滴不剩,就是这梨皮梨心,她一会儿也得将它们躲了拿去喂鸡。
二娘吃完了梨,又开始织毛衣,四娘和五郎两人赶着五对,在院子里磨面粉,两人年纪不大,干起活来也很有些模样了。
罗用继续画他的花样,在他身边,六郎和七娘两个吃过中午饭以后,咿咿呀呀玩了半晌,便在炕头上睡熟了,麦青豆粒儿在院子里各自找了个地方趴着晒太阳,前些日子下过两场雪,这几日又不下了,只天气依旧是冷,麦青豆粒儿身上皮毛厚,倒是不怎么怕冷。
这天下午,大娘从林家地窖拿了几样菜蔬过来,和罗用说了说林家的事,又帮二娘做了一会子活计,吃过一个冻梨,便回去了。
然后第二天,她便把林大郎林大嫂给领了过来,同来的还有林二郎林二嫂。罗用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人领到后院一间空屋,取出一些染好了颜色的羊毛,教他们做羊毛毡垫子。
林家这些人近几个月都没有进过罗家后院,这时候一进来,就看到方方正正偌大一个院子,被分成四个方块,每个方块里头都端端正正摆着许多大瓮,瓮中装着或清亮或浓稠的酱油和大酱,这些大瓮就那样大喇喇地摆在那里,连个遮盖的东西都没有。
林二嫂有心想要问上一两句,被他男人扯了一下,于是把话又给咽了回去,想想也是,别人家的手艺,哪里是她能随便去打听的。
再想想这罗三郎着实是厉害,别个不说,光凭他在后院攒着的这些大瓮,他们罗家也就不比林家差,那些酱油大酱全部卖出去,还不知道能挣多少钱回来。
罗用这时候已经开始演示羊毛毡坐垫的做法,他一边往地面一块草席上面铺放各种颜色的羊毛毡,一边对那几人说道:“我这手艺一时还不打算外传,几位自己学去了便好,莫要教与他人。”
“那是自然,三郎尽可安心。”那几人都道。
这羊毛毡坐垫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这几人来罗家这边学了几日,除了林大嫂摸着了一点门道,其他人一时却是做不出像样的花纹。
于是罗用便拿了一些相对便宜点的颜色,叫他们做一些条纹和格子类的花纹,另外纯色的也要做一些,正面一个颜色,反面一个颜色,做成规规整整的圆形或者方形,也是比较好看。
只这些式样的,工钱可就比那鲜花图样的要低得多了,纯色的一个只得四文钱,条纹的四文半,格子的五文钱。
这也是罗用最近刚想出来的新思路,他家这个羊毛毡坐垫若是好卖,那一百文钱的价格,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得起的,到时候肯定也会有些人又想要这种垫子、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买的,在这种情况下,开发一些低价产品就很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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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罗用和他的几名弟子,最近也在制作一些面积更大的坐垫,或许已经可以说是地毯了,有正圆形的也有椭圆形的,还有正方形和长方形的,他那十来个没有去长安的弟子,最近都在忙这个活,这回留下来的,也都是一些手艺好的。
“三郎三郎”又几日,罗家刚吃过早饭,便见马飞阳急匆匆进了他家院子,口里还喊着:“你家还有多少牡丹坐垫全都卖与我吧”
“可是刚从长安归来”罗用笑着出来迎接他。
“正是。”马九郎说:“你那些弟子叫我给你带个话,说是这回带过去的那些垫子,一个两百文钱,全部卖完了,他们按照你的嘱咐,挣了钱以后就在长安城寻个小院买了下来,现如今一群人都住在那个院子里头。”
完了又补充道:“单凭卖垫子的那些钱,要想买个正经院子却也不够,我阿耶又借给他们一些,叫他们先买个像样的小院,待之后帮人盘炕挣得了钱财再慢慢还清便是。”
“我那些弟子在长安城,还要劳你们父子多多照应。”罗用也承他这个情。
“你还有多少垫子,都卖与我吧。”马九郎还是那句话。
“行。”卖谁不是卖呢,既然被这马飞阳抢了先,后头若是再有人来,便只好叫他们等上一等。
待到二人在炕上坐了下来,马飞阳喝过一口清水,便说了:“你是不知,你那些弟子原本是打算要去我们马氏商行落脚,结果还没到地方,人就给堵了,待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垫子都已经卖了大半,当时那情况,收是收不住了,我只好也挤进去跟他们买了几个,买多了还不行,后边那些人不让。”
“早先我就觉得你家这垫子不错,也买回去几个自家摆着用,却没想到这一股风刮去来,竟然就能红火成这般模样,当时我一看那情况,连马车都不敢坐,骑着马就跑回来了,生怕叫别人给抢了先。”
说完了这话,马九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买卖呢,哪有一个劲儿抬高对方的道理,于是连忙问道:“这回这批垫子,你打算按多少钱卖”
“还按原来的价格。”罗用笑着说道。
“一百文钱一个”马九郎睁大了眼睛。还按原来的价钱这怎么可能
“正是。”罗用一脸的童叟无欺。
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行商极是不易,若是先前放出消息说他这里的垫子只卖一百文钱一个,现如今一看行情大好又要涨价,那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进货的商人,又该是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