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街头那边的人也越来越少,隐约可以看到他们那些人正在收拾东西,似乎马上就要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刚才与自己说过话的那名管事朝这边走了过来,那个翻译也跟在她身边。
一直注意着他们那边动静的少女见到了这一幕,从地上站了起来,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管事娘子看了她一眼,然后依旧和她大伯说话,那名负责翻译的男子也尽心地将她的意思传达给他二人。
“最多只能预支五年的工钱,这是作坊里的规矩。”她说。
“我看你侄女实在很想去我们作坊,她看起来也确实是个能干活的。”
“所以我决定私人借给你们三贯钱,就当她预支了十年的工钱。”
“”
当少女被这名管事牵着手,离开她身后的窝棚和她大伯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紧紧抓住这名管事的手掌,让她带着自己,一步一步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一只极仁慈又有力的手,将弱小又无力的她拉出了泥潭,让她重新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心中再次燃起希望。
后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名管事名叫彭二,不仅是毛巾作坊的大管事,还是羊绒作坊的几名主要管事之一。
还有传言说,这彭管事从前也曾被人贩子拉到街上当街叫卖,当时救她的那个人,便是这个罗家的当家人,罗用,罗三郎。
第447章 陇西与江南
除了那彭二的身份, 还有这一次随行的几名翻译, 也是有些说道。
这些翻译皆是常乐书院的学子, 却不是最早那一批, 而是唐俭后来在当地招收而来。
这些人有出身高一点的,也有平民子弟,所学亦是不同,有些人要学得精进,要学文韬武略, 所图乃是出仕,另有一些人,则只学番话,学得一门外语,在这商道之上与人做翻译, 收入便很不错。
早前他们这个书院原本是靠常乐县公府养活, 唐俭每回都找罗用要钱, 也不觉得有什么亏心,毕竟当初这个学院的成立, 也有罗用的一份。
后来换了白以茅过来当常乐县令,白以茅也算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 又是白家那样的大家族出来的长子嫡孙,照理说让他来当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屈才了。
可是若论这挣钱的本事,这个白以茅着实比先前那块棺材板差得太远, 偏他也是个心大的, 又要建设新城区, 又要铺铁轨,整日里搞得那县衙里头的库房跟水洗过的一般,看得唐俭都不忍心再找他拿钱。
再说这常乐书院的属性也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具体归谁管,要说它归国子监管,长安城那边也不跟国子学太学似得,给这所学校拨款。
要说它归地方政府管,地方政府也管不着它,之前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地方上的学校无非就是一些医学蒙学之类。
唐院长思来想去,最终就把这常乐书院给公学私办了,所谓公学私办,就是跟学生收学费的意思。
这个时代的学生原本也是要交学费,叫做束脩,一般就是规定了给多少肉多少布这样,不过即便如此,公办的学校也都是贴钱的。
唐院长既不想贴钱,那自然就要多收一点学费,为了能让更多有能力支付学费的家庭送年轻人来进学,这个招生的标准,自然也就要放低一些了,也不跟过去那般讲究出身。
平民百姓商贾匠人,只要是家里有资质较好的年轻人,又能出得起学费,就能送到常乐书院进学。
近年来,有人将庭州伊州瓜州沙州这四个州,称为黄金四角,从西域的焉耆龟兹等地的大量商人以及货物,纷纷向此地汇聚而来。
在这种大环境下,能够通晓外文的人才就十分吃香,常乐书院刚一开始对外招生,就迎来了大批生源,一下子就解决了书院的财政问题。
唐院长办私学办得风生水起,有些商贾富户为了能让自家儿郎在常乐书院进学,愿意给书院捐赠大量的钱帛。
看得一穷二白的白以茅白县令就很羡慕,原来办书院竟也这般来钱。
这些事情也是一早就传到了长安城的,朝堂之上亦有人提,只是并没有翻起什么浪花。
对于唐俭的遭遇,这朝堂之中很多人都是同情的,想他堂堂国公,开国功臣,当年立下多少汗马功劳,结果就因与圣人争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差点就把命给丢了。
后来约莫是心里有些牢骚,整日的饮酒狂欢,无心政务,最后就因为收了别人几只羊羔,被贬成了光禄大夫,也就是一个没有实权没有具体工作的闲职。
如今他在陇西办学,自得其乐,那便由他去吧,也不算什么大事,总是揪着不放做什么。
对于这件事,皇帝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是对于当年的事情心中有几分愧疚呢,还是不想落人口实。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前两年去往西域的那十二名学子,近日终于也有了消息,便是从那些难民之中得来。
有难民随身携带一个画本,倒是几名唐人男子所赠,还道自己在遇到他们的时候,那些人不多不少正是十二个人。
得到了这个消息,罗用和侯蔺等人都很高兴,还有早前因为那个谣言担惊受怕的其余几名青年的家人们,这回终于也能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个画本,也被郭孝恪手下的人用一些粮食布帛换了来,通过驿站送到了长安城,在一日早朝之上,圣人将其递与众臣传阅,罗用当时也略略看了一眼,就是自己当初让乔俊林他们带上的画本没错。
诸位大臣看过以后也都觉得:“这定然就是出自罗县令的手笔了。”
罗用所出的画本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它们都不是正正经经的画本,他们其实都是宣传本,就算故事再精彩,图画再精美,也掩盖不了其广告的本质。
个人风格这么鲜明,罗用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按那几名胡人所言,他们遇到乔俊林等人,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就算当时乔俊林他们再往前走,一路走到了波斯,然后再原路折返,如今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之后的这一年多便杳无音讯,他们究竟去了何处,遭遇了一些什么,全然不知。
有人说大食和波斯正在打仗,波斯人打不过,被大食人把商道给截了,想从波斯那边穿过大食来到大唐,简直难如登天,如今许多波斯商人都是用大船载着货物沿着海岸线来往东方,岭南道那边便有许多波斯商贾。
所以就有一些人猜测,乔俊林等人可能会走海路回来,海上多风浪,又有海道,行路亦是不易。
秋里,二娘从江南归来,也说江南多番客,许多番船在东南沿海登陆,用香料金银器皿等物,从当地人那里换取绸缎,装船出海。
又道如今在江南地区,像那些个胡椒等物,价钱便要比关中便宜许多,各类番货皆是不贵。
在罗用的印象中,唐初这时候,东南沿海的对外贸易应该还没有得到很大的发展才对,后世那些有名的港口,在这时候基本上也都没怎么发展起来。
这一次之所以提前得到发展,应该跟指南针的出现有很大的关系,另外,大唐这些年出了不少稀奇物什,也吸引了不少海外人士的到来,这往来的人一多起来,就会形成一个带动作用。
就好比如今活跃在长安城内外的那些河东商贩,很多人从前连他们自身所在的州县都没有出过,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去往长安城。
后来商道畅通了,河东各地越来越多商贾南下买卖货物,他们自然也就被带动了起来,往来于长安城,如今对许许多多的河东商贩来说,已是寻常。
从前这一路上还有乱收费的现象,现在已是很少有,主要是行人货物多了,一旦出点什么事情闹将起来,事情很快就会扩大,长安城这边一旦发落下去,丢了饭碗那都是轻的。
再者,这行路的人多了,各个关卡的所得自然也就多了,不再需要像从前那般,盯着那三五个行人,总想千方百计地从他们身上多刮一些钱帛下来,现在就算是按照正常收费,这些关卡也都富得流油了。
越是闭塞贫瘠的地方,往往越多乱象,使人寸步难行。
而一旦这个地方繁荣昌盛起来,在强大的作用力下,很多乱象就会得以扫除。
国内如此,海外应也是如此。
二娘这几个月在江南那边,已是把她的毛巾作坊兴办起来,作坊里用的一时都还是旧式的器械。
这一次回长安,便是要到机器坊把她早前预订的那几组新式纺织机运过去,到时候她的毛巾作坊便是手造与机造并行。
“那些番人买货十分爽快,一箱毛巾一百条,他们动辄就是上百箱的买,我那作坊根本生产不出,如今已是积了许多订单。”
二娘眉飞色舞地与罗用等人细说自己在江南那边的作坊,早前下江南的时候,她也没有料到,这买卖竟然能做得这般顺利。